每当有人称赞我唱歌好听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寒冷的冬天,昏黄的小煤油灯下,我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着娘一边衲着鞋底,一边哼着那首好听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也许就是那首歌,启蒙了我后来的艺术细胞。那一年我5岁,娘28岁,但已经是5个孩子的母亲。
娘是个苦命的人。她16岁的时候,我的姥娘姥爷就去世了,剩下她和一个13岁、一个8岁的舅舅、还有一个5岁的小姨,四兄妹相依为命。那是1962年,中国正在闹大饥荒的岁月,无奈之下,她把我的小姨送给了一个没有女儿的人家,虽然离姥娘家只有30里地,但在那个交通极不发达的岁月,也算是很远的了,这成了娘一生的心病。
娘是个操劳的命。她19岁嫁给父亲,第二年,我奶奶生下小叔几个月后撒手人寰。父亲在家排行老大,而爷爷又长年在外工作,下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需要吃饭,上有老爷爷、老奶奶需要照顾,加上还有我们姐弟五个的衣食温饱。而在娘家,弟弟妹妹的一切更要靠她操持。
娘是个典型的贤惠妻子,在我记忆里,父亲就是个工作狂,每天起早贪黑的为村里、为管区、为乡里忙活。除了每年的麦收、秋种那几天会看到父亲帮着忙农活,其他时间都是娘一个人忙地里的活计,如今看着娘满脸的、如同刀刻的皱纹,我们姐弟心里明白,那是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印记。
娘是个孝顺的儿媳妇。奶奶去世后,爷爷又续弦娶了一个没有子女的“后奶奶”。这个奶奶也许是为了显示她的一家之主地位,也许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她经常挑事、找娘的“错”,但娘从来也不曾与“后奶奶”争吵过。加上爷爷是个明白人,压制着“后奶奶”才不至于让娘受太大的委屈。爷爷去世的时候,“后奶奶”就已经瘫痪在床十几年。“后奶奶”非常强势,白天要人专门给她自己做饭,晚上要专人陪她。再加上后奶奶特别胖,需要两个人才给她翻个身。就这样,爹娘兄妹几个又伺候了她几年。“后奶奶”临终前对父亲说,倘若不是嫁进我们家,她的骨灰早就不知道在哪了。
娘是个好嫂子 ,她给弟弟妹妹们做了表率。用姑姑、叔叔们的话说,咱大哥大嫂从来没有吵过架。娘和叔叔、姑姑们的关系都特别好,如今最小的叔叔也已经年过半百了,爷爷奶奶也去世都30多年了,但逢年过节时候,他们都会来看望父母。在我们老家那儿,每年初三都是回娘家的日子,早已年过半百的三个姑姑,每年初三都会带着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们回娘家,而且大年初一,叔叔婶婶们都会把初一的饺子给父母送上一碗,真正的把“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演绎到了极致。
娘很疼我们姐弟几个。除非实在忙不过来了,她才会让我们干点活计。爷爷在世时经常说她,自己忙得团团转,我们姐妹几个闲着也不指使。用娘的话说,女孩子爱干净,不舍得让孩子做脏活累活。每年放暑假,娘都不让我去地里干活,只让我在家收拾一下院子,做做饭。但是经常的,她从田里回来,自己顾不得喝口水,就把我从厨房里赶出来,脖子上搭条毛巾,一头钻进像蒸仓一样的厨房里。
娘是乐观的。在那个孩子多、生活艰苦的岁月里,在每一个节日,娘都会变着样儿为我们改善一下伙食。但经常的,等她忙活完,我们姐弟几个早吃得只剩下菜根了。父亲喜欢吃饺子,到80年代生活好一点时,每到下雨天无法下地干活时,即使再累,娘也会操持着包饺子给全家吃,而且还要多包出一些让父亲还能在下一顿吃上饺子。我们姐弟几个相继成家以后,我姐夫、我老公都喜欢吃娘做的饭,用姐夫的话说,娘烙的饼太好吃了,外酥里嫩,曾经有一次吃的快,扎疼了嗓子。
娘的前半生是多灾多病的几十年,她生下她的四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后,由于长年过度操劳,她患上了近乎痴傻的神经官能症,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不得已将比我小两岁、才三个月大的妹妹,送到同村的一个生活条件比较好、没有子女的人家寄养,等她病好了,我的妹妹已经会说话、会走路,而且长得非常漂亮,寄养的人家不舍得将妹妹送还,加上我们家孩子多、生活条件艰苦,爹娘就将妹妹留在了那个“张姓人家”,虽然爹娘对妹妹的爱一点也不曾减少、但心里对妹妹的歉疚却将埋藏一生。
娘几乎是个文盲,她只上过半年的夜校,认识简单的几个字。她50多岁时,因需要照看小侄女,从老家搬到城里和弟弟一家居住。从小侄女上学开始,她在闲暇的时候就会拿着侄女的课本学认字,不认识的就问小侄女,慢慢的她认识了很多字,出门的时候她也会看着路边或橱窗里的大字自言自语的念出声音。
娘的一生看似是平凡的,但她是伟大的。婚后五十多年的日子里,她似乎是一个永远不会生气的妻子和母亲,更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妻子和母亲。这不是因为她懦弱,相反的,她永远都是那么的坚强,她就如一棵大树,护着我们这个大家庭。不管是没有农活的寒冬还是炎热的夏天、不管是我们姐弟上早学、还是父亲延迟回家的深夜,不管是生活艰苦的七十年代还是生活奔小康的今天,娘总会起早贪黑的为全家做好一日三餐,让父亲和我们姐弟几个穿的干干净净,五十几年如一日。 图片
五十多年来,娘的生活里没有“自我”,她从来没有说过一次爱父亲、爱我们的话,可是,五十多年来,她把家当作圆心,围着父亲和我们姐弟几个,在自留地、在厨房中来来回回。她心里对我们全家的爱,像一把无形的锁,使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一锁就是五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