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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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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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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秋日(组诗)

塬上秋日(组诗)

 

 

村里来了秋

 

既然是塬上千年万年的故交,

来了,就请多住些日子,

住下,就请喝烧酒,

醉了就吼秦腔。

 

这里的炊烟都是慢性子,

你不用催促,

它知道什么时候燃起,

什么时候熄灭。

 

昨晚问过月亮了,

今晨雾重。

再眯一会儿,

没有什么急事。

 

 

山梁上的秋风

 

它的那双手,

白昼时像慈母,

轻抚着梯田、草丛、林子;

到了夜里,

又变成了严父,

生硬地灌输着大道理。

 

它的肩上,

仿佛担负着一条重担——

一头,挑着丰收的喜悦;

另一头,挑着枯败的忧伤。

人世间的万事万物,

它都了然于心。

 

有时候,它的脾气,

又恍若一个顽皮的孩子。

要么爬上树去,

点燃树叶;

要么钻进园子,

惹恼一架葫芦。

 

 

合奏

 

第九场秋雨过后,

阳光依旧牵着它的小老虎,

在六盘山坡上巡游。

秋风,像个卓越的指挥家,

左右着本场演出的成败与否;

又仿佛是一把大提琴,

毫无争议地担当了领奏。

台前的冰草们,为数众多,

有的拉小提琴,有的拉二胡。

杨柳、松柏、桃李……

它们包揽了打击乐的低声部。

边吹口哨边拉手风琴的鸟儿,

它们的演奏,不需要乐谱。

更高处的几朵闲云,

对这里的一切,不管不顾。

 

 

秋意沉醉的塬上

 

似乎有一匹飞马在加速,

雨水的快递,

一件接着一件。

消息有好有坏——

你捧去了欢喜的葡萄,

他对着架子上伤感的

藤蔓和黄叶,发呆。

大部分的谜语有了答案——

刨出一窝洋芋,

就可见泥土多么慈悲。

风高举着鞭子,

赶走了末伏的老虎,

把村庄里的乡亲们往田野里赶,

把田野里的瓜果往村庄里赶,

……一切仿佛大局已定,

一切仿佛不容置疑。

 

 

秋味儿

 

母亲煮了一锅秋——

甜菜,甜得像个新媳妇,

玉米棒带着粽子的神韵,

洋芋们,笑得开了花。

 

父亲不是在蜂窝前端详,

和蜜蜂商量中秋节的事;

就是去果园打招呼,

与苹果议定大喜的日子。

 

你呀,不必在意晨雾太重,

也不必在意田野凌乱,

更不必在意林子里的腐化,

——那都是酿酒的必经工序。

 

 

读秋

 

秋,最擅长写散文了。

如果你是一个忠实的读者,

从她的晨雾里,

能读出潜伏在午后的老虎;

从她的雨滴里,

能读出年事已高的黄牛;

从她的林子里,

能读出人见人爱的花鹿。

 

也许,你忙,

你顾不上每天读秋。

但是,秋却一刻都不落下,

她每天笔耕不辍,

在山川,在田野,在河谷……

抒发着胸中的欢喜与忧伤。

即使你错过了,

她也不在乎、不怪罪。

 

 

处暑

 

秋风还是个孩子,

清晨,他掀了掀锅盖,

没掀开。

入夜,他又去掀——

只掀开了一条缝,

就跑出来,显摆给每一个人。

炉火吐了吐舌头,

顺便甩了一下尾巴。

 

云朵的聚会日渐减少,

收起了暴脾气,

打架斗殴的事平息下去。

有些开始道别——

泪水稀稀拉拉的,

有时候哭上多半天,

有时候,借着后半夜人少,

偷偷地抛下几粒泪滴。

 

 

秋色

 

田地里的向日葵,

举头时金黄,低头时也金黄,

——金黄了一生。

现在,就等着破防的一刻,

——有一双心仪的手,

接近她。

 

地埂上的杏树,

花如期开了,果子也尽数献了,

——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只是听信了一种传言,

——风要脱下她的青衣,

羞红了脸。

 

路边的野菊花,

白也可人,粉也可人,

——把岁月引向悠长的回味。

不能再错过了,

——爱情也许刚刚开始,

请你珍惜。

 

 

九月

 

还有下降的余地,

但,所剩不多。

就像一棵树——

看不住大灯笼小灯笼,

更看不住彩蝶,

它们呀,都顺着一面斜坡,

搭船去了。

山梁上的镰刀换成长剑,

接受了阴面的指使;

赖以分辨来路的荆棘,

露出了原形;

鸟儿的雄心仿佛还在,

而它们的歌喉有些变调。

入夜,月光宽恕了世间万物。

而星星的长臂,加快了

掏东西的节奏——

都掏空了,还不放过。

这不是舍得舍不得的事,

也不是松手不松手的事。

 

 

秋山行

 

秋风忙于送它的快递,

秋水的涟漪,走向蜜月期。

我在心里默默清点——

被我点赞的人,

又多出了几个;

给我点赞的人,

每一个手里,都捧着酒杯。

一路上遇见的笑脸,

带着水果的甜;

那些左顾右盼的野菊花,

都是我的远房亲戚。

田野能给我的,都给了;

我欠田野的账,

被它一笔勾销了。

今天,我不自扰,不满溢,

我登高,我望远。

 

 

秋收

 

兄弟把一背篼,

又一背篼的玉米棒子,

倒在架子车上,

又把它们拉到路边,

在农用车上架起一座小山。

 

汗水在兄弟的脸上,

流出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他用衣襟擦一把脸,

传过来一簇微笑,

带着糯香,田地一样瓷实。

 

农用车爬上山路,

突突突——突突突——”

仿佛高声朗诵着兄弟的诗章,

又仿佛玉米棒子在打鼓,

向着村庄。

 

 

舍弃

 

回到塬上,我就是许多中的一个,

我就是许多一生中的多半生。

面对先贤般的秋,

我茫然,我不配——

我的皮箱里,塞满了

长途车站、电梯和商场超市。

而秋,正在舍弃——

把田野里的粮食,

悉数奉献给那些播下种子的人;

把林子里的颜料,挥洒一空;

让山谷里的众草,

简化到本来的一张烧纸。仿佛

为了迎候一场洁白的雪,或者

为了成就下一轮伟大的孕育,

而不惜一切。

 

 

白露时节的塬上

 

北风顺着山坡有分寸地推进,

似乎胜局早已注定,

南风节节败退。

云朵有时候远遁,让出蓝天;

有时候长时间聚会,

抽泣声足以打动大地上的万物。

河水悄悄地上岸,

又悄悄地退回去,

感冒的症状比较明显。

田地里,山谷中,山岗上,

站立着的粮食和冰草们,

受不了再而三地催促,

一路倾斜、匍匐、失色。

场院里的草垛日渐长大,

实在没有多余的空地来晾晒,

辣椒爬上了屋檐。

 

 

六盘山的红叶

 

那是在秋的大幕下,

绽放的,彤红的

醉眼迷离的花朵,

梦幻一样,

熊熊燃烧在我的眼前。

那是陇东的高原上,

怀揣着满腔热爱的画师,

以相思和柔情为隐喻,

绘就的,让人欲罢不能

而热泪纵横的灿烂。

那是镀金的秋,

正在分娩鲜艳的诗章;

那是千年的泾河源头,

第十万次打扮成新娘的模样。

 

 

慈祥的秋

 

在酷暑与严冬的悬崖间,

它给了我们一个迂缓的斜坡,

并铺设好了台阶,

让我们一步一步踏稳,

没有恐惧地走下去。

一路上,它给予我们的阳光,

反而比春天多了些温柔,

还添加了水果味儿。

赏赐的饮料,大碗大碗的,

不是黄酒,就是红酒,

也许是沙棘汁……

在雨滴的伴奏下,

水流弹奏着一首平缓的乐曲,

时而潺潺湲湲,

时而淅淅沥沥,

湿润我们,软化我们。

沿途,那些老去的一草一木,

亲人一样,欢迎我们,

也送别我们。

 

 

苹果红了

 

彤红的,粉红的,梅红的,

一个个胖嘟嘟的脸蛋,

争着抢着出镜,

刷新了农家人的日子。

是秋风让它们害羞了,

还是体内的糖分在作怪?

 

果园里散发着酒气,

即使一个偶然路过的人,

也会获赠三分醉意。

每一棵树给予我们的

所有的答案,

都是正确的、圆满的。

 

这时候的果园呀,

万千佳丽云集,

仿佛一场相亲大会。

你来不来?

 

 

秋思

 

秋风翻阅着脚本,

群演们各就各位——

是黄叶,就练习飘落;

是野草,就预备趴倒;

是花朵,就打算凋谢……

 

戏剧摆布着烟尘。

秋风中的离,

恰似春风中的聚。

 

谁导演了这一切?

最好的回应,

莫过于——

把酒杯向天,高高举起来;

把酒杯贴地,低低碰过去。

 

 

秋夜

 

长椅上,我以为是空的,

却坐着几片银杏叶。

夏天时,我们一起鼓过掌,

算是老相识。

当我坐下,

它们围着我,轮番灌酒。

这还不够,树上一伙一伙的,

跳下来帮忙……

风带来了煮玉米的气味;

附近有人吃苹果;

广场舞赶跑了薄凉……

 

要经过多少次的历练,

月亮的酒量,

才能如此千杯不醉?

 

 

秋分

 

虫鸣既成灰烬。

仍有碎花香于旷野,

仍有蜜蜂往返传粉。

涝坝里的水,显清澈,

而矮下去——

看样子,熬不了多久。

青瓦、黄墙揭开面纱,

红辣椒和红果子的身影,

红美人和红灯笼。

村子不再是一团一团的青绿。

 

说出口的话,一半

用于沤肥,一半

留着作煤。

 

 

河边的秋

 

芦苇的绝句,临近收尾。

一副古人的样子——

摇头,徘徊……

推敲平仄。

叶子迁徙,

一片、两片、三片……

并没有打扰到它们,

反而触发了更多灵感。

正如当时,飞翔的花瓣,

催生了芦箭、芦笛、芦荡。

 

稗子和青蒿,一天天矮下去,

没有一句怨言。

流水日益清瘦,

不见泥鳅,不见孩子,

门前冷冷清清,

但,志向不变。

我们不伤感,

这就是所有故事的结局,

而结局,

必将孕育,下一个新故事。

 

 

秋雨

 

没生养过孩子的倔女人。

针线活粗糙——

针脚忽大忽小,

一件旧棉袄,缝了拆,拆了缝,

都折腾到霜降了,

还有几个扣子没缝上。

 

就会熬一锅粥,

也把自己熬成黄脸婆。

 

又不问人,又不看书,

只相信没日没夜地勤奋。

能想出什么样的好办法,

才能让她

停下手中的活计?

 

 

秋日泾河

 

像个年长的母亲,

本来瘦弱的身子骨,

又消瘦了一圈。

平的,不平的,所有的变故,

都经历过,看透了许多事,

雨水不必过多安慰。

小溪时不时带来的浊汤,

她悉数喝下;

月亮分配给她的冷酒,

照例接着;

北风的杀气一天比一天重,

她不紧不慢。

只要儿女们翻修了家院,

储够了粮食备足了柴火,

她就什么也不怕——

她的眼神深邃而清澈,

有白鹤和麻水鸭飞起、落下,

更有羊群在蓝天上生生不息。

 

 

秋天的云

 

有时候高,缠着山头不放,

似乎山梁做错了什么事,

又仿佛有什么牵挂,

舍不得离去。

有时候低,像顶灰帽子,

你不想戴,也得戴着,

分明是强扣在你头上,

却让你亲口说:“我自愿

有时候含着糖——

秋阳下,十万里高原放牧的,

蓝天的草原上,白马、绵羊,

无不肥肥胖胖。

有时候藏着刀——

作为秋风的同伙,一夜之间,

可以搬空一座山谷,

让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十月

 

从歌唱开始。

从歌唱丰收开始。

父老乡亲们,把歌唱献给

每一寸土地,每一粒粮食,

我们把歌唱,

献给父老乡亲们。

即使天有不公——

高原上旱,平原上涝;

即使秋风携着利器,

到处散布寒冬临近的消息。

也不能妨碍我们的歌唱。

如果你的眼里有噙不住的泪,

加入歌唱吧,让眼泪

顺着歌唱的方向,

——

 

 

秋月

 

与一个果盘有关?

苹果、葡萄、沙棘……

分不清伯仲,但可以肯定:

水果味儿,弥散。

 

与一杯茶有关?

叶片悉数伸展,不再漂浮,

水的余温尚存,喝一口,

苦,回甘。

 

语言多余。

羞赧的酸曲,烫心的山歌,

都翻篇了,所谓爱情,

不过是沉默的柴米油盐。

 

脚步迟疑。

从轨道到水泥路,

又从水泥路到土路,

这季节,土路泥泞。

 

 

寒露时节的露

 

雨水就剩尾巴了,

塬上旷远,如大幅留白的素描。

最动人的,莫过于

枯草尖上,新麦芽头,

瑟瑟发抖而眨眼的露滴了。

它们多么富有神话色彩——

夜里,在天上做星宿,

清晨,来人间当信使。

仿佛带着某种不便言说的重任,

用接近冰雪的闪光,暗示:

露,已不是秋分的露。

 

太阳一杆子高了,

兄弟从园子里出来,

胶鞋面目全非,半腿的泥水。

我打了个寒颤,

惹得他笑,我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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