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相亲

史淑鹏

秋天的桂树，翠绿间挂满着的金黄，装点着依偎的花瓣，紧紧贴着的蕊间依旧可以给阳光留下穿过的空隙。

这一年，单位里新聘来了四位女子，若做个比方，貂蝉、贵妃、昭君、西施是不为过的。均匀的身段，细挑的个头，修长的腿型，又各具特点，飘逸的长发在肩头摇摆；干练的五四式短发干净利索；羊角辫清纯地缀在乌黑的脑后；齐刘海仿佛春柳装点在圆润的秋波之上。

单位离市区很远，在一个镇子上，大家都挤在公家的宿舍里，剩着的单身男士们，找到了浮土的《关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仰望蔚蓝，余尽的蝉声躁动。

“你好，你是阿香么？”

“是的，你是，有什么事呢。”

“没事，发个信息问候一下。”

“你想干嘛呢？”

“你的头发很美。”

“没别的事，我挂了。”

这是阿明的行动。阿明一眼就相中了“飘逸的长发在肩头摇摆的样子”，阿明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发信息给女生，似乎顾及不了那么多了，阿明知道美妙来得并不突然，因为一直的等候终于在合适的时候被打破，这是注定邂逅的开始，阿明望着天空蔚蓝，从未失色。

“睡了？”

“快睡了。”

“可以聊会天么？”

“不可以。”

“就一会。”

阿明没有等来余下的信息，就像那晚的夜，深不可测，漆黑和寂静湮没了一切，包括胸膛里砰砰跳动的旋律。

“晚上好，我是阿明，我有个想法。”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那就输入手机里吧，或许会有用。”

“还是算了吧。”

“今天的夜特别热，秋老虎，宿舍里没有一丝风，单位里也没有空调，比不了家里。”

“是的，太热了，我要睡了，再见。”

“等等，能和我说说话么，反正也热得睡不着。”

“睡不着，就数绵羊，从一数到一千。晚安。”

阿明知道今晚的聊天不会再有下文了，呆呆地望着手机里的对话，有一丝欢喜，抿着的嘴挂起了窗外的弯月，心里开始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九百九十八只，九百九十九只……

“在么？”

似乎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一直过了子夜，都没有等到回复的信息，阿明不知所措，墙缝里的蟋蟀宣告夏季的结束，嘶哑的吱吱声不甘就这样迎来秋天，生命的样子容不得半点消停。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呢。”

阿明搬着凳子坐在了阿香的身边。

“啊？你怎么坐在这里呢。你是要坐着这里么？”

“我不打扰你，就坐会。”

“这样好吗，周围同事都看着呢。”

“我不怕。”

“啊？”

“你再不走，我想我会生气的。”

“为何要生气呢。”

“你怎么这样啊！”

“我就想静静地坐着，不打扰你。”

“我生气了。”

阿香起身走了，阿明看得出阿香不是真的生气，羞涩是和阿明一样的，坐着的阿明心里七上八下，阿明此时能做的就是故作淡定、低头不语地听着周围同事的欢声笑语，慰藉着自己。

“在么？”

“你竟然给我发信息了！”

“你觉得白天那样做好吗？”

“抱歉，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请你不要再来了呢，这样不好。”

……

今秋的天气真好，蔚蓝的天挂着的太阳不曾缺席，每天执着地守护在大地的天空上，守护在农民庄家的天空上，守护在阿明念念不忘的心思上。

阿明只要忙完工作，就默默地坐在阿香身边，一个月了，两个都不说话，大家也都习惯了，习惯了阿明坐着，过往的领导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单位领导知道，对于这样偏僻的镇子，要想留住人才，最好的方式就是内部消化，促成一桩美事。

有一天，单位的阿三把阿香找了出去，两人在外面的对话并不和谐，零言碎语的透着窗沿断断续续地飘进了阿明的耳朵里。原来，单位里果然不只是阿明在追求阿香，对于如此可人清纯的女孩谁不心生爱怜呢。一个月的静坐，并没有让阿明和阿香关系紧张，反倒是阿三在向阿香施压抗议，似乎阿三觉得阿香应该和他的关系更进一步。

单位里桂树的香，也随风飘摇，时而浓、时而淡，不是花香自个散，而是风儿撩拨吹的乱。

“阿明，忙完么。”

“在呢！有事么？”

“我想跟你谈谈。”

“那你说，洗耳恭听。”

“咱们出去谈吧。”

“啊？现在啊，这都晚上十点了！”

“你不说过镇子上有家开到很晚又最好吃的烧烤店么。就去那吧！”

突如其来的桂花香散了一屋子都是，明月朗照转眼就遮不住烧烤摊的热闹喧嚣。这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如此近的、面对面地坐着，阿明肚子里剩下的半颗心硬生生地挤在了嗓子眼，卡住了。

“阿香，你说过，你最喜欢吃这个。”

“阿明，你挺好的，虽然我很讨厌你每天坐在我的旁边。”

“真的很抱歉。”

“阿明，我不确定未来是不是在这里。”

“想过会离开？”

“不知道。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

“女儿都是小棉袄。”

“阿明，你看我的右手，没法向上翻转。可能是小时候在母亲肚子里挤的。”

“阿香，你看我这，我母亲说也可能是在怀有我的时候留下的。”

两人都笑了，那晚聊了很久，阿香答应试做阿明一个月的女友，阿明答应努力工作，不会在白天坐在她的身边。

时间忘记了约定，转眼到了冬季，开始了“数九”的日子。

“阿香，你看我这个羽绒袄穿起来怎么样。”

“阿明，已经买了，送给你。”

冬去春来，又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乌黑发亮的紫葡萄，和晃动着的乌黑长发一起微笑，阿明细心地剥去每一粒葡萄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摆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盘上，拥挤的葡萄，肉嘟嘟地黏在一起，依偎着，好似这个世界的甜蜜就是如此简单。

“阿明，我父母打算见见你。”

“那么突然。”

“一年了，我来到这里。”

“是的，真快。”

见面的那天，阿明后悔没有穿着增高鞋去见阿香的父母。阿香告诉阿明，她的父母没有反对。她的父母却在随后安排了阿香相亲，相亲的是一位城区政府的工作人员。

“阿香，能不去么。”

“我母亲会不高兴的。”

“那我呢。”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的。”

阿香确实走了走过场，拒绝了她母亲安排的相亲，安慰了她的母亲，又安慰着阿明的心。眼瞅着，到了夏天，“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古人对天气的描述细致入微，阿明甚是佩服。阿明陪着阿香去梦想的海湾，澄碧的大海映照天空的蔚蓝，两人十指相扣地漫步细沙沉睡的海滩，偎依着望向航船消失的末端，忽闪忽明的海水起伏不定。

“阿明。”

“怎么。”

“阿明，我……，很抱歉，我背着你，又去见了母亲安排的相亲。”

“……”

“阿明，我知道，你生气了，可，我，能怎么办呢？”

“你说过，你不会再去相亲了。”

“可是，我，母亲会不高兴的。”

“那我呢？”

“……”

“那我呢！”

“……”

“那我、呢。”

又到了桂树开的时候，阿香邀请阿明去镇子上最好吃的烧烤店，点了阿明最喜欢吃的东西。阿香告诉阿明，她母亲找行家占卜了姻亲，说阿明和第二次相亲的人都与阿香命里相合。阿香告诉阿明，总要在他俩之中选择一个。

秋夜的桂香散了，折腾的蟋蟀和金蝉都不愿意陪着着漆黑的夜而早早地睡去，阿明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四只绵羊，五只绵羊，就这样，一直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