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家同学——李辉
史 新
李辉和我前后村,相隔不到二里路,也是我小学到高中的亲同学。所谓亲,就是一直都在一个班里,未曾离开过。
关系如此这般,又同时严重“偏文”,因此李辉的成长历程,我始终关注着。高中毕业后,这家伙一头扎进文学里去,啥也不管不顾。2000年后开始冒头,陆续发表、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八十余部中篇小说,还有若干短篇小说、文学评论以及散文杂文等。多部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权威杂志转载;还多次获取省市、国家级文学大奖。其中,《你是他的药》荣获泰山文学奖,是山东省的最高文学奖项;《欲望天堂》荣获中国金盾文学奖;《胜利的春天》荣获《小说选刊》大奖;《寻找王金叶》入围鲁迅文学奖,而且山东、湖南两省同时推荐。与此同时,政府相关部门也开始了对他的扶持,推荐他并当选青岛市文联委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省小说创作委员会委员,省作协签约作家。不久又跨入了北京鲁迅文学院的大门,圆了他的大学梦。李辉已然是知名作家了,但这家伙却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始终把自己看作普通百姓,很多慕名去拜访他的青年作家或文学爱好者,都称他为李作家、李老师,他总是对这些称呼不屑,说,还不如叫句“老李”或者“大哥”听着舒服。
我这位作家同学,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第一个年份,正值国内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时期。那时候,大人们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娘的奶水也就更少的可怜了,很自然,“奶饿了”的李辉,也出息不到哪儿去,用“两根筋挑个瘦大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除了头大点这一样,成年了的他,半点小时候的样子都看不出。拿著名作家尤凤伟见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粗壮魁梧的红脸汉子,因长期伏案写作,背稍稍有点驼,如果在入会人中间,做个测验,让你指出哪个是“标准农村大汉”,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毫不迟疑地把目光转向李辉。
尤凤伟先生还说,后来多次与李辉在各种会议上见面,在那么多入会者中,惟愿与李辉单独交谈。可见李辉给人的印象,不单单是“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高高的个子,方正的脸盘”,更重要的是他的朴实、自然。
李辉小时候胆小,从他的散文《偷瓜记》可以看出:“我怕蛇,怕狼,怕鬼,还怕癞蛤蟆!”别的孩子到八九岁的时候,偷瓜摸桃打馋虫,那根本就不算是事。他到了八九岁的时候,好容易得了一场病,爹才狠狠心去买了一个甜瓜给他吃。这个甜瓜勾起了他的馋虫,壮起了他的胆子,他终于下决心去练练胆了,偷瓜。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李辉跟随着小伙伴们长途奔袭,一路穿树林,过坟地,蹚草场,跨沟壑,去到三里外的旺山村瓜田,象鬼子偷地雷一样的摸来摸去,还摸到了同去偷瓜孩子的毛茸茸的脸,被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其实,我认识李辉是在小学三年级,我们各自在本村小学就只能上到这个年级,然后就转到公社片点的小学里继续读完后两年的小学课程,然后再上初中。
那时候,课业负担没有,娱乐活动很少,就是打打闹闹玩个开心。前后两村的孩子们也是这样,学着样板戏里的样子,每人做一把木头手枪,系上一块红布,不用刻意地分清你是“鬼子兵,”我是“八路军,”你打我的埋伏,我打你的游击,土坷垃和石头就是枪炮弹药,伤着谁也没准,只能自认倒霉。第二天,又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还是“革命同学”。李辉有颗门牙发黑发青,我们村的小伙伴们得意洋洋地说,那是我们的战果,但李辉坚决不认可,说那是在大湾里玩闹,让瓷漂给磕伤的。
这就是李辉小时候的生活,也为他后来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生活素材。
李辉爱读书,爱的发痴发狂。我在《书事》一文里,曾写过那个跟我一样、甚至比我更有过之无不及的“书贩子”李同学,原型就是李辉他“老人家”。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中学,基本上是以“学农为主,兼学文化。”我们这些爱好“读大书、读闲书”的人,才有了读“文学书”机会。不过,那时候买不起书,借本书也很难,李辉就挖空心思地想办法,高中时期,趁着给村团支部书记和学校团委书记刘老师传书的机会,故意拖延时间,自己一饱眼福,当然也不会落下我们几个,无非就是白天晚上连轴转,抓紧点滴时间囫囵吞枣。
才不多日子去到李辉家里,他还说起来当年,因为多日没给学校刘老师和村团支部书记传书,实在心里痒痒的不行,就用村团支书的名义,模仿着人家的字体,给学校刘老师写了一个借书条,但被识破,好在是为了读书,老师一点也没怪罪。
借书不到,就抄书。记得那时候手抄书好像很普遍,我们好像还有合作分工,你抄《一双绣花鞋》,我抄《绿色尸体》,还共同抄过《第二次握手》。直到现在,李辉抄过的一本《看云识天气》,还在我手中。翻出来看的时候在想:李辉上学时未必就是想着以后能当作家,但现在看,他虽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一些农村知识的积累,特别是一些农村生产生活方面的谚语,这家伙怕是从学校里就开始积累了。
李辉走向写作这条路,有他爱好的必然,也有他一次意外学习的偶然。
高中毕业后,我们都一样,高考名落孙山,回去村里当了一名广阔天地的主人。尽管离得很近,甚至干活时候,你在沟北,我在沟南,但很少再有联系。
大约一年后的一天,西北风时断时续地把北村的高音喇叭声,传到了我们村的田地里:有的人上完了学,生产队里的活不干,专门蹲在家里写书,我看你是......。后来才知道,喇叭里不点名说的人就是我的这个同学李辉。经过详细打听,才知道,李辉去参加了一个创作培训班,受创作老师的鼓励,说他如何文字功底扎实,如何知识面广厚,日后必有成果等等,激起了他的创作欲望,在家里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但大队干部和许多社员的看法是,这家伙分明是想逃避劳动,看看一斤粮食不分给他,让他扎着脖子写书去吧。
说真的,听到他们村大队干部还有社员说这样的话,也真替李辉难受。对李辉来说,这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不,也可以说是一种摧残。我也想过:村里大喇叭一响,李辉肯定会心烦意乱,理顺了的思维会被冲的七零八落。
好在很快就大包干了,李辉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也终于结束了。但物质生活上的缺失,也同样让人无奈,只是李辉不去管它,挣钱的事根本不去想,只把分得的几亩地种上,除草,追肥,打药,最后收上来就得了,剩下来的大把的时间,在他的文学梦里畅游。
这也不得不说说李辉的媳妇:一个漂亮淳朴的本村姑娘,也许她和李辉有着同样的文学梦,也许她被李辉的执着所感动,也许他相信李辉日后必能成功。她顶着各种压力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李辉,并顶起来全部家务,包括地里的一切活计,为的是让李辉安下心来写写写。
我第一次去到李辉家里的时候,大概是李辉和媳妇刚刚被父母分出家来:大门可能是别人家倒下来的两扇房门,破旧不堪、又窄又矮,门楼简易到难以想象,几根棍子横在上面再盖一层苞米秸,上面用泥巴压住。后来,李辉出版了《门房孤独》(出版后青岛早报全文连载)一书,书籍封面和报纸题图就是这个镜头。我琢磨,李辉大概就是想用这来纪念他当时的困境吧!还有,他家当时不曾安装窗户,只用几根木棍当窗棂,家里面用家徒四壁形容最恰当不过,连李辉的书桌,也只是四条腿顶起来的一张白木桌。
女诗人黑丫,我曾经跟她一起吃过一次饭,她为李辉的《门房孤独》作的序是这样写的:同事说,李辉家在农村,写小说写的家里都揭不开锅。过春节,媳妇买了一张贴窗户的白纸,窗户还张着窟窿,回头发现白纸已被李辉涂抹上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没办法,媳妇无奈地叹口气,去到村里要了几张报纸把窗户糊上。
黑丫还说,李辉媳妇最懂李辉,最支持李辉,别人让她逼李辉去下地、去挣钱,可媳妇说:他就好这个,人各有志,就让他写呗!
李辉的《门房孤独》出版后,我已去到三十里路外的理务关镇上班。李辉骑着自行车去给我送书,并让我给帮着销售一部分。我看着封面,读着黑丫的序言,跟李辉闲扯:看来,我看到的和黑丫序里所言是一致的。李辉调侃道:就是你家伙给我去宣传的,让人说我痴迷的不食人间烟火了。然后又认真地道,黑丫的序言出版前自己没有看过,有些地方属于传言,不足为凭。
我指向黑丫序言里的一段话:我问起了李辉的家境,他说,母亲去了,孩子大了,妻子累了,沮丧里蕴涵着许些迷茫……。李辉点点头,眼睛里有些湿润,说这是真的。生活的艰辛,创作的不易,大概只有李辉自己最知道。
李辉曾有机会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一些,也有机会跳出农门,做个机关人,甚至可以穿上警服,把老婆孩子也带进城里去生活,但个性的孤傲,对文学的执着和坚守,最终让他放弃了一次又一次在别人看来都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最先是市里一家大型企业聘他去做办公室文员,几个月后他离开了。他说受不了每天的接待应酬,迎来送往还好,就怕整天地陪客拼酒,真受不了。
然后他又被公安部门请去,让他专门写当地公安机关相关案件的侦破报道,单位领导还许诺他,试用期过后可以定编,媳妇也可以带上来,单位帮着介绍工作。时间也没太长,他再次离开了。李辉自己说,“烂泥巴的脚”,穿上一双铮亮的皮鞋,走路都感到别扭,而且无论写啥,那必须是一个调调:领导重视,同志们废寝忘食,家属埋怨等等,他觉得这还是不适合自己。
又后来他去到一个镇街办事处,当了一名新闻报道员,尽管工资不高,但比较符合自己的口味,有合适材料就写个报道稿,多数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创作,每周还可以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一次。长篇小说《欲望天堂》就是这个时间创作发表的。
当时在这个镇街工作的一位领导,很喜欢他的才气,也很关照他,晋升提拔后,也把他调到了市文化局,做了一名专职文字秘书。后来又发挥他的特长,把他调到刚刚成立的市报,让他做文艺版的专职编辑。无疑李辉仍然不能适应机关的生活,几年过后,他又悄悄地离开了,把自己的工龄啥的通通放弃,或许李辉压根就没有去想列编投保一类的事。
有时候人需要适应社会,社会也会改变人。李辉可能不是不适应社会,只因个性太强,追求太执着,社会也很难改变他。他的这种对文学的热爱和执着,也可以说,是他的“孤傲”和“心气”,让他必须走一条特立独行的路子。他的天地家园,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文学。
回到家去的李辉,很快成为省作协签约作家,更加鼓足了干劲,就像一只蓝天下的苍鹰,自由地翱翔在文学的天空里。几个地方的经历,也让李辉的创作眼界大为开阔。他的作品源源不断地推出,一些报刊和出版社不断地约稿、催稿。
稿费收入以及政府的几个津贴,让李辉家的日子好起来。女儿大学毕业,考进公办学校任教,媳妇也不用再为糊窗户去要报纸,亮堂的大瓦房,窗明几净。那个“写作写的都揭不开锅”的李辉,那本《门房孤独》的封面图片,已成为女诗人黑丫序言里的历史。
李辉低调。前不久,回家的时候见到李辉,跟他闲聊:该出个“大响”了,哪怕十年磨一剑!李辉笑笑:不行,十年太久,要只争朝夕,三年磨一剑吧!已经构思了一个长篇,名字就叫《英雄百年》。能够直接说出书的名字,我想,这家伙肯定不是只构思,说不定已经开始动手创作或者初稿已经完成了。
期待着李辉的大作早日面世,并且能放出一个更大的“大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