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早就想写篇关于纪念父亲的文章了。
在父亲去世的那几年,我无法动笔写,总是提笔就感觉悲伤,落泪,不能自拔,也写不下去了。
“笔没未落时泪已落,纸已干时泪不干。”
现在,掐指算算,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我可以写写老人家了,算作对老人家的纪念吧。
但是,当我真的动了要写纪念父亲文章的念头时,我忽然发现: 对于父亲,我以为了解他,其实不然。
于是,我就聊啊,聊啊,想啊,想啊。
我先算请了一笔账:这笔帐让我看到了对父亲的亏欠。
我父亲活到九十岁,我今年六十岁,我们之间的交集有六十年,也就是说,在时间列车上,我们曾经一起走过六十年。
如果细算:我七岁记事,从记事开始与父亲只有五十多年的相处。
还有上小学,中学,参军这二十多年的光景,由于自己年轻不懂事,还有几年参军入伍在部队度过,对父亲这个时期的事情,有的是空白,有的就是模模糊糊的记忆,少的可怜。
算到这儿,我与父亲的相处时间也就剩下三十多年了。按说还可以啊。
但我二十五岁结婚,租房一年多后,我在工作单位给我分了青年公寓,我们一般是一星期回家一次,回家看看父母和孩子。
孩子从入托后,就住奶奶家了,我们大撒手,父亲每天早晚接送我的儿子、他的孙子。
这样一年下来,每年就四五十天回家看看。还美名其曰,忙工作呢。与父亲的相处就更少了,剩下也就二十多年了吧。
我为什么算与父亲相处的日子呢?不就是怀念老人家吗?嫌自己关心照顾父亲不够自责吧?
我说七岁前不记事,我有了孙子之后,看着他从孕期,到出生当天,到满月,百天,周岁,三翻六坐八爬哧,这其中,作为隔辈人,我看着儿子儿媳日夜辛苦的陪伴护养担心,唤起了自己童年的记忆。而且,我姊妹五个,父母亲得为儿女付出多少辛劳啊!
我也是退休的人了,头发花白了,健康情况不如从前,我发生上火大便干燥难受死了,我就感觉老年生活的不易。
可父亲在老年时,一天到晚的忙,用拐棍挑着买菜的包,扛在肩膀上,颤巍巍的上楼,回家做饭。
他在晚年爱大便干燥,我只知道给他买香蕉吃,听人家讲吃香蕉可以通便。
可我却不知道父亲在厕所放着巴掌大的袋子——开塞露。父亲长时间上厕所就用它通便。
我知道这些有些迟,不然,可以,更多的回家看看,陪伴,帮助他老人家,让他晚年受点罪吧。
我发觉与父亲相处时间太少了,对他的关心不够。
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是同意尽孝从现在开始,就是早一点多一点和老去的父母亲相处,不要等忽然有一天,父母亲不在了,象我一样,掐算时间,后悔自责叹息落泪。
我迟迟没有动笔写,一方面自责照顾父亲不够,一方面自责我并不深深的了解父亲。我竟然说不清楚他的人生经历。
这不是由于相处时间少,而是因为自己年轻不懂事,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缘故。
为什么不多和父亲聊聊天呢?
我尽可能去了解收集回想父亲的生平,有了老人家大体的人生历程轮廓。
父亲1922年9月28日出生在河北柏乡县中町籿,一个普通的村庄。
他上过几年私塾,后来,跟我爷爷学种地,学习做烤鱼手艺,和爷爷一起做小买卖。
农闲时,爷爷和父亲就推车去县城卖烤鱼。
父亲经历过旧社会,所以感激新社会,他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说老家早年也富裕过,我老爷爷,就是父亲的爷爷是个秀才,当时,家境还算不错。
分家时,我爷爷哥五个,他排行老大,可就数他分得少。
为什么?父亲没和我细说。
我在与家乡亲朋交往过程中,隐隐约约听到缘由,好像是因为爷爷喝酒常常误事,让老爷爷不待见吧。
所以当时家境不如他的几个弟弟家。
解放后成分划分是贫农,这也避免了文革时期的麻烦不是。
听爸爸说,爷爷厨艺不错,这和会烤鱼有关,他还学厨艺,会做几个家乡菜,这是爱喝酒的根,喝酒的人差不多都馋。
他经常烤鱼下酒,没事约上几个酒友一起喝,喝多了能不误事吗。
我又听说,爷爷喝酒还耍钱,我好像听奶奶来京时,曾经和父亲聊天,抱怨爷爷输了地。
可奶奶早已过世多年入土为安了。
下葬时,我陪父亲回老家送奶奶最后一程。
奶奶是个特别仁义的人。 如今,爷爷奶奶在天堂团聚了。
但爷爷是喝酒误事,耍钱输地的事情,还曾经让弟弟群起攻之。
我无从考证了。当事人都不在了,知情者不在了。
父亲在十年前一个早晨,突然脑淤血病突发,在家去世了。见我的爷爷奶奶去了。
我又去哪里核实爷爷的事情呀? 再说,搞清楚又怎样呢。
记得打问急了,父亲说:“家丑不外扬。别学他。做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啊!”
但我心里隐隐约约的感觉,爷爷在世时,曾经在年轻的时,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大事情。这就是家庭落败的直接原因,其实,当时社会的黑暗也是间接原因吧。
只是,我那时候不懂事,也就没有追问出所以然,成为至今的不解之谜了。
有一点是肯定的,做人要正就像父亲一样。
他没有像爷爷那样走过弯路,在人生的路上走正立正。
父亲年轻时经历过日本侵略中国时期,他有时候,也给我们讲,他所亲历的事情。
我模模糊糊的记得,他说过八路军武工队的事情,说他们一般在晚上出来活动,正如电影电视剧中所演的那样,他们夜里出来组织帮助村民收割麦子,白天搞捐粮活动,支援八路军队伍。
他们还破坏公路,让鬼子交通受阻。
他们还杀汉奸,端炮楼,搞的鬼子不得安生。
他们飞檐走壁,一般都在夜间出来搞破坏,从房上来回,来无影去无踪,真的飞檐走壁。
父亲是怀着敬意回忆那时候的事情。
在抗战胜利后大家欢心鼓舞。
父亲家乡开审判汉奸大会,父亲也参加了。
一个曾经为日本人做事,出卖过武工队的汉奸被处决,真的给千刀万剐了。
我记得,父亲说的历历在目,让我们如同看见公判会场一般,那个被公审的汉奸被战士用刺刀刺,被老百姓用菜刀砍,没多大功夫就一命呜呼了。
父亲感慨的说:他这是罪有应得!
我记得一位的亲戚,我叫他表舅,来京开会时,特意在开会结束后,抽时间看望父母亲,还特意从贵州带着茅台酒礼物。
他们聊的特尽兴,从早上一直聊到晚上,聊的都是过去小时候一起长大经历的事情,都是家乡的人和事,我在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时,听他们互相打听什么“仓哥,贵弟”,我听不明白。
但听他们聊武工队的事,我爱听,听的津津有味,可惜还要吃了饭上学去呢。
他们聊的事情恰巧就是父亲給我们讲的事情。
父亲告诉我,他就是当年县武工队队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鬼子干的人啊。
看得出来,父亲很佩服他。
我也崇拜他啊,今天看见真英雄了。
可我看到他老了,微胖,慈祥的面容,和我心中的英雄不大一样。
父亲说,人家那时候年轻,有功夫,来去风风火火的,做事特别干练,头扎白毛巾,腰别盒子枪。
和鬼子干没两下子能成吗? 父亲感叹的说。
他现在做了部队野战医院的大院长了,师级干部,据说是继承了祖传中医。
可惜,那天我上学,好些事儿没听到。 要不都可以编电视剧本了。
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他曾经参加过解放军的事情,也没有说过他曾经参加过平津战役的事情。
我还是小时候回老家时,听表哥表弟告诉我的,他们说父亲参军,回村看老娘时,还穿军装挎盒子枪呢? 好威武啊。如果没离开部队,到现在就当大官了。
我回来就问父亲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父亲只是笑着摇摇头,闭口不言。
我是在文革后,知道爸爸入党的事情。大姐说真不容易。
我听妈妈和大姐聊,好像爸爸曾经在部队入过党,后来失掉了组织关系,经过多年调查,总算搞清楚了这段历史问题。
父亲不是逃兵。他是在部队包围北平,经过家乡时,特批他回家看父母,但当父亲赶回部队驻地时,部队已经奉命开拔了。
父亲千辛万苦跑了许多地方,没有找到自己的部队,与部队失去了联系。
家里托人来信,母亲肛门犯病了起不来炕,他惦记老娘的病,在当地军安办做了登记,就匆匆回家乡了。
北京解放后,父亲在亲戚的劝说下,到北京闯荡,又在亲戚的帮助下找到工作,他做工肯卖力,还上夜校学习,后来被选拔做了厂工会主席。
文革时期,由于失去党组织关系,离开部队历史不清问题,父亲被审查了,还下放做了工人。
我曾经问过母亲,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些啊?
母亲说,你们还小,你爸不让和你们几个说,怕影响你们进步。现在好了,一切都搞清楚了,所以,你爸又入党,官复原职了。
我终于明白,父亲确实参加过解放军,也理解了父亲为什么闭口不言谈这件事的原因了。
这是他老人家一辈子心病啊!
他怕说不清连累了我们。
特别是文革时期,人人过关,人人自危,制造了多少冤家错案啊。
我的一位同学的父亲突然被打成右派,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上吊自杀了。还有一位同学的父亲被打成叛徒,一家人跟着遭殃。
我记得,那同学是班长,经常组织活动。
可家里出了这件大事,她从此少言寡语,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当然,后来他们的父亲都得到了平反。
想起这些事情,我觉得父亲了不起,他保护自己,也保护了我们。
但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看见父亲在恢复党籍时,趴在灯下桌子上庄严的填写许多的表格。
神态是那样的庄重。
他常对我们几个说:“做人不能做没理的事。我爱党相信党,一辈子跟党走。”他这么说也这么做。
我现在知道了,在父亲的人生经历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事情影响到父亲的后半生。但他凭借自己的信念,坚持不懈努力,终于搞个水落石出,有了好的结局了。
我明白了父亲,他用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写下了平凡又不平凡的历史,追求光明的前途,善良勤劳,公平正义,聪明智慧。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我预备好酒和一肚子的话,去哪里向您诉说?
我是有了孩子之后,才知道父母亲的恩德的。 我迟迟没有动笔,就是不知道怎么表现父亲为我们为家所付出的一生。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用自行车带着我,每周去工厂澡堂洗澡。
那情景至今记得,一进厂门口,看到喘着粗气的大火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盼望父亲每周带我去洗澡,就是好奇工厂里的新鲜事、看真的大火车头开过。
以至于都忘了,父亲给我往身上打肥皂洗澡时那种快感了。
父亲在过节的时候,经常带我去玩。
我记得一次五一劳动节,他骑自行车带我去参加庆祝做游戏活动。
春天是美丽动人的,充满了节日愉快的气氛。
被装点的美丽的活动场所,彩灯闪闪。
好多人在这里聚集欢闹。
游戏项目很多,有套圈,钓鱼,气枪打靶,蒙眼睛贴鼻子,做游戏,还有跳舞,还有演出,好不热闹。
特别是做游戏胜了还赢奖品。
我做蒙眼贴鼻子游戏就得了奖品。
打气枪没种十环。发奖品的叔叔非给我一件。父亲说什么都不让我要,硬是塞给叔叔。
急得叔叔直说:“李主席!让孩子拿去玩吧”
父亲就是这样从不占公家便宜的人。
父亲还在休息的时候,带我们去爬山摘酸枣、逮蝈蝈。他怕我晒,就给我戴上草帽,怕我渴记着带水喝。
我摘酸枣被虫子咬了,疼的直叫唤,父亲让我尿尿抹在有红点的患处,果然不疼了。
我长大上该上小学了。入学测试考试那天,正直金秋时节,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在妈妈的带领下,到小学校进行入学考试测试。
排到我的时候,妈妈告诉我不要紧张,我做个鬼脸,就进去测试了,是王老师测试的我,就是分辨粉笔颜色,还有数数,我顺利通过了考试。
我出来的时候,看见父亲穿着崭新的工装,特意请假来看我测试入学的。
妈妈埋怨爸爸,不是说好的吗,班上那么忙不来吗。
爸爸只是笑,没搭下茬儿。
我觉得当时父母都非常重视这件事。
还有一次,我上中学参加学农活动,要吃住在农村一个多月。
去时没有人送我,我也没有打算让别人送我,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和被褥就去学校了。
别的同学有的有家人送,女生居多。
一个多月的学农结束了,回校时,我忽然发现,父亲骑自行车来接我了。
我始终不知道父亲怎么知道我那天学农回来的。
我把行李放父亲自行车后座上,我们就这样默默往家走。
路上我们没说一句话,可我感觉到温暖。
一种特别的感觉,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是被人帮助生出感激的感觉,也不是离家回来惊喜的感觉。
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真切的感受到父子亲请。
我说不清,这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感觉在多少年之后,在儿子的婚礼上,我拥抱儿子时的感觉。
对,就是这种感觉。
我还记得,我参军入伍走的那天下午,我乐了忙了好几天,总算盼到出发的时候了。
我在背书包背包的时候,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妈妈哭了,躲在一旁抹眼泪。
我不知所措,迈不开步子了。
父亲说:“看看,你别这样。你这样,孩子怎么走啊?”
是父亲推我出了家门。
他送我到的区武装部乘车,然后坐车到火车站乘火车去往部队。
在送别我上车的地方,我上车后,透过窗户看到父亲站在远处,朝我招手呢。
那情景至今不忘。
多年以后,姐姐回忆说,爸爸送你入伍走回来时,在屋里关了很长时间呢,他和全家人一样,心里也不好受,就是嘴上不说罢了。
我忽然觉得,我并不了解父亲对我们到底付出多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京,来京后干什么活,生活怎样的不容易。
我记事后,看到家庭相框里,有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戴着眼镜,四五十岁的年纪,粗糙的脸皮,给人威严的感觉,好像是做裁缝或者在铁路部门工作的人。 但父亲说他,人很慈祥的。
父亲总说,要放大这照片,永久保留。
但这事始终没办成。
现在回想,可能那时候没有放大照片的技术,要不就是制作要花大价钱吧。
我打问过照片上的人是谁。
父亲告诉我,他是我的老舅,是父亲的舅舅,按北京的说法我叫他舅爷呢。但老家叫老舅。
是我的老舅,就是那位亲戚,父亲的贵人介绍父亲来京工作,还帮助父亲找到了工作。
关于真件事情,父亲始终不对我们详说。现在知道了,父亲怕把他那段历史带出来,影响我们进步,他把这事藏心里,自己扛了大半辈子。
对于到北京去找工作,父亲开始有些犹豫不决,老舅说,你是家里的老大,要带个好头,活出个样子给自己和弟弟妹妹看看。
父亲动心了,奶奶支持他,就怕爷爷不同意,老舅说他去说。
老舅居然说动了爷爷,他同意让父亲去北京发展。
“好了就留下,不好还回家仵作地呗。” 临走之前爷爷对父亲说。
父亲就这样跟着老舅坐火车进京找工作来了。
曾经,我和许多人,都羡慕父亲,夸赞他是老“北漂”了。
父亲只说,这就是命吧。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是不是命,也是他争取来的。
在清明节扫墓时,我们在父亲的墓地前,迎着微风,回想父亲在世时候的大大小小许多事情。
大姐说她,至今记她得急性肺炎时时,父亲几天几夜和母亲一起照顾她,直到康复出院。
我说,父亲为我们做的太多了。他一边工作养家糊口,一边照顾我们长大成人。长大了,房子住不下,父亲就计划建房子。我快结婚了,他从家里请来木匠打了大大小小十几件家具。他还提议在现在住的楼房,把储物室和厕所打通改造成了浴室,一直用到现在。
我今天讲父亲的故事给大家听,那是我对父亲感情的寄托,也是希望我,和看了这篇文章的人,向他那样生活,学习,工作,明白做什么人,走什么路,如何过好自己的一生。
一生做好人好事。这就是父亲的教诲,我记住了。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