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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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第二天与郝妃郝贵芳见面时，她正在忙着与丈夫鲍有才通电话。马妃在一旁。
电话那一端，有才正报告江西兄弟农场今年的生产形势喜人，一个大丰收年的架子已经搭起，就等秋后大包大包收获进帐了。他说，十几年来，这里的田都叫他们给做活了，那泥土肥得流油，如同乌金；与农田相配套的林、路、沟、渠、站、闸也建设得相当科学完整，眼见鲍氏兄弟农场有这样好的生产基础，不续签合同真是有点可惜，实在难以撒手。
今年是他们承包农场的第十五个年头，到十月稻谷收获时，合同期满。对方见证了他们是一群搞农业的好手，又讲信用守合同，跟左邻右舍的关系又处理得相当好，平常还以过节、救灾等名目给农场以经济和物质上的支持，很有诚意优先鲍家兄弟续包。可家里刚刚开了组务会，根据当前县乡关于加快美丽乡村建设精神，一致认为，外头再好再赚钱，而在外打工也只是建设异地文明，于家乡长远发展不利，眼下环山旅游公路通车在即，鲍八房的农家乐旅游业必须趁势而上。当前，虽然有父辈们在那里顶着，但毕竟大人们渐渐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已到了力不从心的地步，家里正需要人手接过父辈手中的接力棒，以便按规划将鲍八房的各项事业引向更高一层楼。国王鲍有德还有他的另外一番心思，毕竟弟弟和弟媳们还年轻，两地各自的生产和工作又都很忙，夫妻俩长时间难得见上一面，这样下去于夫妻感情不利。因此在外的七兄弟必须忍痛割爱，按期撤回投入自身的美丽乡村建设，同时也让各自的小家庭进一步温馨起来。郝妃在电话中传达了组长国王鲍有德的意见，在合同到期时，即与农场签订不续包协议书，按惯例，让稻谷收购商到田间估产收购，由他们自己收割脱粒，以便不延展时间准时撤兵。撤退时，只带回可移动机械和生活细软，其余均留给农场，为农场后续承包创造有利条件。撤退之前，要在农场总部最好的酒店办餐饭，请场部领导、两个亲家和平常住来密切的邻居，还有往来单位一起聚聚，畅叙一下过去十五年的友谊。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鲍八房人要在美丽的鄱阳湖边留下美好的印象。
郝妃说得很详细，她郎君鲍有才听得很认真。末了，二人相敬如宾地说了几番再见才挂了电话。郝妃向写家嫣然一笑说：“对不起，写家先生，是我家里的那位打来电话，耽误了你的时间。今天不是采访我，对象是腊梅，我有话到最后再跟你说。”
原来如此，难怪马妃一直在旁边站着呢。正当写家掏出采访本准备做记录时，郝妃又摆了摆手说：“慢来，我们还得先到操场去。”抬头一看，哟，刚才还只身着迷彩服的郝妃和马妃，眨眼戴起了迷彩帽，各自佩着一枝双管猎枪。嚯，英姿飒爽娘子军，一派要玩武的样子，心里便知道有个环节未进行完毕。因为昨天下午天雨光线不好，女民兵训练照未拍，改在今天上午进行。好，写家也需要这样的照片，将来书中用得着，不妨一起到现场去看一看。
上面一看，记者来自市委机关报，过去我们也打过交道，算是熟人。记者说，这张照片除了在市委机关报上发表外，还要上市委机关的主流刊物做封面照，因此一定要拍出既有美感，又具有震撼冲击力的那种。一句话，画面要有威武雄壮和英姿飒爽综合之美。
拍照在鲍八房门前广场进行，那里就是平常民兵训练场地。鲍八房自上世纪50年代就组建了女民兵班，在60年代大办民兵师热潮中得到加强，之后代代相传，是个老典型。但鲍八房因人丁问题，一届女民兵要从媳妇直当到做婆婆才由下届媳妇接班，虽然中间也有她们的闰女加入，但闰女当了几年后就陆陆续续嫁人了，最后剩下的常规力量还是老媳妇少婆婆。她们中虽然有不少人超过了基干民兵年龄，但她们的精神气尚在，即便是年龄大点也乐意参加民兵训练值勤活动，加上鲍八房的特殊地理位置和村情，乡村还始终将鲍八房女民兵班作为一个典型培养。眼下，七个全副武装的娇娘一字儿排开，真个英姿飒爽、威武雄壮。记者和武装干事合议，计划拍两张，一张是女民兵打靶照，一张是巡逻照。记者用相机比划比划后提出，这里离房子太近，不符合持枪军训要求远离村庄的常识，再者在操场巡逻也不符合日常民兵巡逻实际。这记者有常识有经验。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平常她们打靶在果园场后面的一块空地，而巡逻则大多是沿鲍八房周边林间小道进行，这里只是队列训练地。是此就临时改到靶场去。
去靶场的路上经过果园的一条小经，记者灵机一动说这个位置拍巡逻照最好。于是就由班长杨桂香佩真枪带队走在前面，大家佩猎枪紧跟在后，表现的主题是女民兵高度警惕地巡逻在林间的石板小经上。记者是从林间向外拍的，背景可隐隐约约看到鲍家大宅院全景，巡逻的女民兵朝林间深处巡逻，有太阳光线从果树林间的缝隙里照射过来，散发出许多斑斑驳驳的树影并投射在她们的身上，记者在女民抬起右脚的一刹那按下快门定格，画面果然很美。另一幅照片是在果园深处的悬崖底下拍的，这里有一条20米宽200米长的沟壑，是当年县武装部帮助选择的靶场，十分安全。七妯娌一字儿匍匐在地作瞄准射击状，记者从侧面斜拍过来，有情有景，逼真，效果特好。
拍完照片，由班长老三媳妇杨桂香杨妃送走记者和武装干事，郝妃和马妃则要了却采访事宜，其余的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郝妃指着果园场说，为了节省时间，免得回家去耽搁了，你们不如借四爹、四娘一块宝地完成采访如何。
郝妃把写家先生和马妃送到果园场，自己也告辞到茶场去了。
马妃马腊梅也不是本县人，她的娘家在本省邻县的马家沟山村。
初中毕业后，马腊梅根据自己的爱好报考市卫生学校，学护士专业，三年期满，以优异成绩拿到毕业文凭，旋即又报考本校乡村医生专业大专班。马腊梅是一个聪明且勤奋好学的女子。她想，一个乡村医生，必须满堂摸，要能包治农村常见病，方能在农村立住足跟。带着这个想法，又一个三年里她几乎涉猎了医科大学本科所有的教科书目。最后一个学期只在学校上了不到一个月的课程，便分配到县乡基层医院实习。她来到了太平乡所在的县卫生局，正逢春季计生工作全面展开，她自告奋勇随医疗队下到边远的山区乡太平乡。乡卫生院院长是一个业务尖子，他一眼发现马腊梅业务理论功底扎实，技术动作规范，就叫她给施行结扎术的主刀医师做助手。结扎术是计生四术中最难的，医疗技术一般的医护人员很难有上台的机会。马腊梅刚出学门就上到这个台面，令人羡慕，这是院长对她的莫大信任。在为期半个月的手术过程中，脑勤眼尖手快的马腊梅学到了不少东西，甚至可以在主治医师指导下动刀子。
乡卫生院结扎术告一段落后，将要组成若干医疗小组深入基层，到最角落的山区村组进行妇科病普查，马腊梅和院长以及另一名女医师一道来到鲍八房。鲍八房是本乡最偏僻的一个村民小组，几乎游离乡村，医卫条件差，应该说是一片空白。古往今来，村民生病，小病扛着，大病要出山到乡里甚至县里诊治，即便是到风云村卫生室，同样要来回走几十里山路。按党的医疗卫生政策，鲍八房应当予以特别关照。过去几十年，县乡也曾想在鲍八房建立一个医疗点，只是没完没了地计议，并未落实在行动上，无果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医务人员愿意长期在这深山老林驻扎。没有医生，再好的计划也只能是束之高阁。
这次院长带队进驻鲍八房，也是下了一番决心才成行的。不料前脚迈进鲍八房，电话就打到了后脚跟，说是县卫生局局长陪市县领导突访医院，要院长马上赶回去汇报工作，而那名女医师家里出了点事故，也必须立即随院长一道回去处理。这样来到鲍八房的三名医疗人员，最后就只剩下马腊梅一人了，好在院长信任马腊梅能独当一面完成工作，就把她留下来，嘱她如果需要增派人手，可随时电话向乡卫生院求援。
那位女医师见院长留下马腊梅一人，似乎有点不放心，倒不是从医疗技术而是从生活层面考虑，是呀，按常理是不应该这样，让一个刚刚出学门的青年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单独开展工作，似有不妥，因为她还太嫩，社会活动经验不足啊。国王鲍有德揣摩出女医师的心事，便说：“请领导放心，绝对保证马医生安全，我们将好好配合她开展工作。”说罢就把郝贵芳叫了过来，介绍她是本组的副组长、妇女组长，今后几天就由她全程陪同马医生工作，并和她吃睡在一起。
送走院长和女医师，马腊梅就要求开始工作。郝贵芳说，马医生，不忙，趁上午妇检对象还未到场这空档，我领你到我鲍八房村民小组四处转一下，熟悉熟悉一下情况，下午我将鲍八房全部育龄妇女都集中起来接受妇检，不会耽误功夫的，你看如何？
马腊梅感觉这主意好，便随郝贵芳参观鲍八房古民居。马腊梅以一个知识女性的细腻认真参观，对这些她从未见过的古色古香的房子赞叹不已，当她看到正门墙上钉有“全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标志牌时，越发来了兴趣，不住地刨根问底，有些提问甚至让郝贵芳一时回答不上来。看完古民居，郝贵芳又将她带到屋后石台上，讲述当年鲍有德八兄弟在这里做游戏的趣事儿。郝贵芳讲得绘声绘色，马腊梅听得走火入魔，还跑到那只石椅上坐了一会，体验一下做国王或是王妃的滋味。有几个游人过来了，也轮流去当了一回国王。还有一名胆大的男姓游客，提出与杨妃和马腊梅在此合影一张，生成“国王和他的妃子们”主题，以拍照留念。杨妃和马腊梅相互交换了一下意见，欣然同意。他们各自到衣帽间换了服饰，景点服务亭摄影师给拍了快照。
马腊梅觉得不虚此行，想不到在这深山老林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神奇的好地方，想我泱泱中华真是无奇不有啊。从石台上向下端详墨色一样的鲍家大宅院，马腊梅萌生了一个幼稚的想法，要是自己出生在这个地方该多好呀，那样可以天天把鲍家大宅院看个够，还可以把鲍家大宅院里的故事写出来传扬天下。这个地方好生神奇，肯定有故事，这一点马腊梅深信不疑。
中饭，组里按最高规格接待，陪同的有国王鲍有德和鲍家七位少妯娌。这是国王鲍有德从江西农场回鲍八房的第一年，按惯例，鲍大爹应该参加，但此时鲍大爹正在县结核病医院接受治疗，因而没有参加。
下午，妇检在正门右侧耳房进行。此前，这里就是一所闲置的空房子，偶尔作接待来客之用，后来马腊梅入主鲍八房并根据她的建议，对其进行正规化改造，这地方就摇身一变成为鲍八房村民小组医务室，且越办越红火，成了来鲍八房调研的各级领导特别倾心视察的地方。
房间里临时架了一张单人床，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权作妇检床之用。前后窗户也用厚厚的窗帘蒙了个结实，从环境上造个势，让妇检对象们觉得此处有一个安全感。
鲍八房的育龄妇女就是中午参加接待的七个少妯娌。郝贵芳将大家集中到妇检室，让马医生先讲讲检查应注意的事项。
马腊梅说，妇检的主要内容就是例行检查，看看外阴有无肿瘤、炎症、湿疣；其次，检查阴道有无阴道畸形、阴道炎症、白带异常；还要检查宫颈有无宫颈糜烂、宫颈息肉、肥大、宫颈炎。此外，妇科检查还包括触摸检查子宫的大小、形态以及子宫位置是否正常等等。妇检的好处是，像卵巢肿瘤、子宫内膜异位、子宫肌瘤等常见疾病都能通过妇检查出来，从而得到及时准确的治疗。
那时，乡村医院的B超机还很少，而到边远山村去做妇检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先进设备了，只能靠医生口问耳听眼看手摸，凭直觉和经验判断。
可是有一个问题即将面临，集体妇检在鲍八房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次，这些长期生活在闭塞山村的女子，根本不知道妇检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千百年来没有这样做，也照样和男人睡觉，照样生儿育女。是的，此前，她们除了黑夜里和自家男人睡觉敢赤身裸体外，像这样青天白日脱掉裤子，整个下身一丝不挂，令其叉开双腿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看过透，甚至医生还要将手指伸入阴道直至子宫探查，大家都感到不好意思很难为情，因而谁都不愿意第一个上妇检床，有的甚至已忸慑作态，想找借口溜掉。马腊梅千做工作万做工作，叫大家解除害羞思想，说这是科学，说妇检有诸多好处，经查有病治病，无病早防，并现身说法，说是大家都是已婚妇女，阴道和子宫已不是什么神秘的处女地了，像我还没有结过婚，也照样要勤于做妇检，现在妇科病可多着呢，不查谁知道，误了事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尽管马腊梅说了许多，也现身说法了，大家却依然事到临头向后退，硬是没有谁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在马医生给大家做思想工作并现身说法时，郝贵芳靠着门框堵在门口，以防止有妯娌真的溜了，这样就很不好，她作为鲍八房村民小组副组长兼妇女组长是有责任的，完不成组长国王鲍有德交待的任务，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更是掉底子的事。好在副组长兼妇女组长郝妃郝贵芳有极高的威信，她没开口谁也别想离开妇检室，那些想找借口离开的也只是手扶门框做了一个想走人的姿式而已，并未抬脚走人。正陷入僵局时，郝贵芳第一个躺到床上去，她先麻利地脱下外裤并接着立马脱下内裤说，来，我是鲍八房妇女小组的组长，就来个领导带头，群众加油，来吧，马医生，从我先开始。
其他几个妯娌看见二嫂光着屁股叉开双腿躺在妇检床上，着实惊讶了一番，心想，二嫂也不害羞，好大的胆子耶，一个个掩面吃吃地笑。不过就在这短暂的过程中，她们的害羞感也消除了好多。接着就有三嫂杨桂香报了名，她愿意第二个接受妇检。
马腊梅检查得很过细，还一边检查一边做了婚育调查，询问了平常的经期情况、乳房和小腹有否胀痛情况、房事情况等等。然后逐一将检查结果填在一张一式四份的表格上，说是乡村组和医院各存一份，留着下次妇检对照。这是大家的第一分妇检档案资料，很重要，须保管好。
马腊梅在检查郝妃的乳房时，着实给了一番赞叹。她说，郝姐的双乳保护得相当好，大小合适，对称，未下垂，松软白晰且不失坚挺，又富有弹性，乳头红润色如朱砂，一点也不像是生了两个孩子的那种。在外间听动静的老七媳妇刘妃刘菊英，立马掀开门帘，接过话题说，这就对了，我们家的二嫂最注意保护她的那对小宝贝哟，光高级乳罩就买了十几副，两三百元钱一瓶的美乳霜一年要用好几瓶耶。这一番插科打诨，逗得大家哈哈地笑。二嫂从床上滚下来，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好，就扭了一下刘妃的耳朵：“你这个小妖精，未必那两样东西你还比我用得少？”大家又笑，都赞同二嫂的说法，鲍家第一个爱打扮的，就是到了八九十岁恐怕还要保持形体美的女人，不是别个，就是你刘菊英嘛。
郝贵芳率先做了吃蟹人，杨妃也勇敢地来了个第二，下面进行就顺利多了，喊谁的名谁就进到里屋来，脱衣，上床，麻利得很，全然没有开始时的那份忸忸慑慑。七个对象，马腊梅个个查得仔细，整整忙了一下午。结果是，鲍八房的育龄妇女妇检情况总体良好，大嫂丰繁枝、三嫂杨桂香和四嫂吴麦燕有轻度阴道炎，五嫂赵小花左乳触摸手感较硬，建议到县里用仪器检查，防止乳缐增生。这样七个受检对象就有四个多多少少有点问题，虽然数量上占了一大半，但好在问题都不算严重，属炎症一类，吃吃药或人工按按摩就会好的。面对查出来的问题，大家就叽叽喳喳地说，妇检有作用，不检不知道，一检吓一跳，小病不查不知，不知就得不到治疗，拖下去就会小病酿成大病。今后要年年坚持妇检。
马腊梅给几位妇检有毛恙的发了药，又给大家细致讲解了防范妇科病常识，末了再给大家发放各类避孕药具并教给使用方法，嘱其一定要按时科学施用，以防意外受孕，减少不必要的刮宫引产痛苦。
大家听得哄堂直笑，快嘴活舌的七嫂刘菊英又放炮了：“我说马医生哪，我向你提出一个问题好不，你又没有结过婚，怎么对房事那么内行？还有那个套子那个膜的使用方法就那么熟练呢？”
大家听了又吃吃地笑，笑罢就嗔怪刘家小妖精不该提出这个问题，人家马医生还是闺阁女，这不难倒了人家么？
对七嫂刘菊英的刁钻提问，马腊梅不恼，也不害羞，还扬了扬手中的一本书，一本正经地答道：“都是书本上写的和课堂上老师讲的嘛，我也是照本宣科，不是有一个空头理论家的说法吗？我就是那个没有实战经验的空头理论家呗。”
马医生的诙谐风趣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夜里，马腊梅就住在郝贵芳家里。任务已经完成，马腊梅一身轻松。组长鲍有德作好了安排，明天将由郝贵芳送其返回乡医院。虽然，来鲍八房只有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但马腊梅似乎已爱上了鲍八房，尤其是与脾性相投的郝妃郝贵芳姐姐更有相见恨晚之感。夜里，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女人似有说不完的话题，东南西北、古今中外、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大哥有德、小弟有法，没完没有，一直到五更方才朦朦胧胧地各自睡去。
第二天早饭后，组长鲍有德来跟马腊梅商量说：“马医生，情况有变呐，今天你怕是不能走，我们家的七个婶娘听说你服务态度好，检查认真，技术又熟练，也都要求给检查检查。”在一旁的郝贵芳已和马腊梅有了感情，生怕她一会就走了，立即附和说：“是呀，是呀，我们的婶娘有几位过了妇检年龄线，可还有两三人刚刚踩线呢，她们主动要求检查，十分难得，就给检查检查吧。”
于是上午马腊梅医生就没有走成，留下来给七个婶娘做妇检，而七个婶娘又都分散在各个分场住，二娘还在县城照护住院的大爹，今早才发出通知让她从县城赶回来，因此检查一个等半天才又来一个，这还不说，由于婶娘们年岁大，妇科毛病也多，她们没完没了地提问，马腊梅得耐心回答，直到她们听懂了满意了为止。这样，硬是忙到日头落山，才将刚刚从县城医院赶回来的鲍二娘检查完。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出山不安全，马腊梅医生只好在鲍八房再住一夜。
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第二天早饭后，正准备动身回乡医院，天竟乌云笼罩，一会就惊雷炸响，下起滂沱大雨来，而且没有一时半会停下来的征候。马腊梅见走不了人，索性放下行李，利用这个机会向鲍有德组长做起社会调查。调查的主题围绕偏远山区医疗卫生展开。两人谈得很投机，既有政策层面的，又有现实层面的，末了就县乡设想在鲍八房建立医疗卫生点的问题进行讨论。鲍有德不无忧虑地说，纵使上级有这样的好政策，那乡村医生又是一个大难题呀？谁个当医生的愿意长期滞留在这山沟沟？没有医生，办医疗点不也是一句空话么？马腊梅听罢，若有所思，便建议山庄自己培养。鲍有德叹了一口气说，这个问题我们也想过，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人选而作罢。“啊，原来是这样。”马腊梅接过鲍组长的话题，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假设我愿来，鲍组长是否欢迎！”国王鲍有德也就势来了个半玩笑半认真：“如果马医生真有意，我把我们家的老八赔给你。”之前，他已听郝妃说过，马医生似乎对他们家的老八很感兴趣，夜里时不时向郝姐了解八弟有法的情况。
“可不能后悔哟。”马腊梅追了一句。
“那当然不能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国王鲍有德接着回复马腊梅：“我的七个弟弟，有六个是我做的红娘，这最后一个我索性给做了，你同意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才来这几天，马腊梅这女子对鲍八房的山水先是一见钟情，既而爱屋及乌，居然发誓要嫁到鲍八房来。这几天晚上，在看似漫不经心中，她已向郝贵芳调查过，鲍八房兄弟八个，尚有老八一人未婚配，她与他的年龄正相当。来到郝贵芳房间的第一晚，郝贵芳将玻璃板下鲍家兄弟的合影照指给她看，二排左边最后一个就是未婚的老八。趁郝妃去卫生间的时候，她盯着老八的相片不转眼，老八的国字脸正合她心中意味，而老八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已把她的魂魄钩到了鲍八房，几近春心荡漾。她原准备回到乡医院央求院长来给她保媒，现在看来不需要这个过程。马腊梅对国王鲍有德说：“鲍组长，如果这事成了，我就该叫你一声大哥了，可是，我和你们家的老八鲍有法还未见上一面，晓得他是么想法呢。要是他已有了意中人，这事不就告吹了，变成我的一厢情愿么？”
在一旁的郝贵芳郝姐忙接过话题说：“腊梅妹妹，我不叫你马医生了，先把八弟媳给叫一下，这样亲切，关于你和我们家老八的婚事，你就别担心了，这事有德大哥绝对能作主，他们兄弟全听他的。再说昨晚有德大哥还跟有法通了电话，特意问他最近在那边有没有处对象，有法明确说没有，并告诉他大哥，说若哪里有合适的任凭大哥帮他介绍一个。”
马腊梅听罢，好不欢喜。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她拉着已是准嫂子的郝贵芳姐姐的手不肯放下，又深情地注视着她未来的大哥国王鲍有德，只觉得此刻起自己就好像已是鲍八房村民小组其中的一员了，好一分兴奋，好一分自豪感油然而生。
四个月实习期转眼结束，回到学校，举行完论文答辩后，《毕业证书》就下来了。散学前几天，大家花前月下，相互合影，互赠纪念品，以作留念。毕业典礼大会一开，同学们就依依不舍地各奔东西。
马腊梅与国王鲍有德约好了离校时间，那天，国王鲍有德租了一辆小车，带着八弟鲍有法，由郝妃郝贵芳陪同马腊梅，携着彩礼直接从学校赶到马家沟山村去过门认亲。
马腊梅家早有准备，那炮竹放得震天响，烟雾沉沉，引得好些村民和过往行人驻足看热闹。
进屋落座用茶后，国王鲍有德便以长兄和媒人的双重身份向马家父母提出喜事新办的建议，说，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年“七一”建党节前夕这个好日子将腊梅接回去，明天“七一节”村民小组卫生室挂牌成立、两小举行结婚仪式，两件喜事一齐办，喜上加喜。村民小组成立卫生室，全县头一份，到时，县乡两级领导要上门祝贺，热闹着哩。
马家父母都是老实的山里人，没有弯河曲港，万事与人方便，还生怕对方不满意。鲍家长兄的这些提议，闺女在信中都跟他们说明了，他们也都同意，没有半句牙齿外的话语。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一个闺女说嫁就嫁了，也没来得及好好办点嫁妆，跟别家闺女出阁三箱四柜比较起来，自家闺女两手空空出门，好生寒酸，心里过意不去，更舍不得闺女走呢。
国王鲍有德就安慰两老：“亲爹亲妈，您们就别操这个心了，吃的住的用的行的，一切家里都准备好了，保证弟媳腊梅妹妹满意。”
一旁的马腊梅迫不及待地对爹妈说：“我家大哥心肠最好，办事最公，远近闻名，你们不用担心好了。”
腊梅爹痛爱地白了女儿一眼，心想，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我家大哥长我家大哥短地叫开了，等到进了他家门里呀，早把你马家的爹娘和兄弟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老汉向老伴腊梅她妈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哎，女儿没养头，养大了就是别家人，说声嫁，头向外，心早飞到鲍八房婆家了，由她去吧。”
出嫁喜宴办得也简单，两桌客，除了亲房至故和家公母舅姑娘、姨娘顶头亲，没请别人。宴罢，十分干脆的马老爹转头叫儿子：“放炮，散喜烟，发喜糖，驮你姐上车！”
鲍家这边，“七一”佳期，县乡两级领导如期来到鲍八房，为鲍八房村民小组卫生室举行隆重挂牌仪式，与此同时，一对新人在挂牌仪式上举行结婚大礼。两套锣鼓一齐打，两桩喜事一路办，鲍家上下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人人喜得热泪盈眶。
大学生马腊梅落户山村，开办村民小组卫生室，为山区医疗事业贡献青春一事成了轰动全县的新闻。一时广播有声，电视有影，四处传播。
鲍八房村民小组卫生室挂牌前，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特批，鲍八房村民小组卫生室按高规格配制。好家伙，县卫生局一下为鲍八房卫生室拨来四万多元医疗设备和药品，而国王鲍有德更是事先就按镇级卫生院的标准，将基础设施等硬件建设搞得像模像样，县卫生局局长过目后连竖大拇指。两相叠加，鲍八房村民小组卫生室规划好，起点高，越建越完善，后来一直成为各级领导和来宾视察、参观的处去，好生风光。
七
今天是写家来到鲍八房的第五天，按事先和国王鲍有德拟定的采访计划，应该是采访老三有钱媳妇杨桂香杨妃、老四有粮媳妇吴麦燕吴妃和老六有义媳妇孙春柳孙妃。因为她们是从同一个村子嫁过来的，而且是相互串通违抗父母之命自作主张成全了她们的婚事，有着相同的背景和命运，所以将她们归并捆绑在一起打包采访能够相互佐证补充，也可避免重复，对整个采访写作比较有利。但是计划必须服从变化，因为自昨天晚饭后至今早倾盆大雨下个不停，当地人称这种暴风骤雨为“眯眼雨”，即下得人打不开眼睛。且老天越下越起劲，似乎有和“与天斗其乐无穷”那句名言较劲之感。时下山洪瀑发，发出咆哮之声，鲍八房西南面那条溪流涧里洪水瞬间上窜，快漫上了河堤，对小组的鱼塘和稻田都造成了巨大威胁。无须上面指示，实际情况已表明必须立即采取断然措施，防汛抗洪。抗灾顿成鲍八房当前的头等大事，一切其他工作必须让路。鲍八房人少，且壮年男劳力大多在外打工，一时赶不回来，女将便成了抗洪的主力军。采访对象都要参加防汛抗洪，所以原计划必须顺势改变，采访自动让路。
一早，国王鲍有德和郝妃郝贵芳两位小组领导人紧急商量后，立即发出了召开全组防汛抗洪会议的紧急通知。除了电站留五娘、发射台留六娘值班外，其他全体到会。无须战前动员，雨情、水情和灾情已明确告诉了大家一切。国王果断下达防汛抗洪指令：1、自己带七个少妯娌坚守鱼塘和稻田防汛主阵地，负责灌沙袋筑挡水墙（马腊梅将应急药箱带到鱼棚备用）；2、二爹、三爹、四爹、五爹上山砍树砍竹削桩劈篾并运到鱼塘边备用；3、六爹、七爹、八爹负责打桩织篾网；4、大爹在家值班，负责后勤一摊子，保障电话与乡村联系畅通，并及时通报上面来电精神；5、二娘、四娘、七娘、八娘负责在各自防地巡查，发现险情及时报告，尤其要注意山体滑坡等地质灾害迹象（在值班岗位的五娘和六娘也应同样做好防区观察，发现险情，及时报告）；6、三娘负责食堂，及时供应饭菜，供应开水，必要时听电话通知将饭菜送到重点防汛地段，让一线防汛人员吃到热饭热菜，喝到开水。7、大家相互照应，注意安全，重点防止洪水冲击、滚石撞人和毒蛇咬伤，防止其他意外事故发生。
会议简短，大家无论长幼，得令后各就各位迅速行动。此时，写家已没有单个采访对象了，便想依情势所变，来个群访，于是也参加了会议，要求与鲍八房全体村民一起到一线参加战斗。国王鲍有德对写家的请求有点迟疑。写家知道他担心的是写家体力和安全，便说，身为共产党员和国家干部，不能视灾情而不见，更不能袖手旁观，因此有责任就地参加防汛抗洪抢险，再者，本人乃是农村出身的人，能胜任体力活，还有自己老家在长江边，从小就在江水里滚大，泅渡长江乃家常便饭，不怕大水。国王鲍有德见写家态度坚决，报以一笑，点点头，算是许可。
无疑，鱼塘和稻田阵地是这次鲍八房防汛抗洪的重中之重。鱼塘紧靠溪涧，是稻田的屏障，保住了鱼塘也就等于保住了稻田。因此紧靠溪涧的鱼塘坝是此次防汛抗洪的核心点和着力点。
来到鱼塘边，山洪已夹杂着枯树败叶泥草沙石老鼠蛤蟆水蛇蜥蜴，如猛兽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鱼塘边的这条溪涧宽约3米，是条伏流涧，平常只有山地一些浸水流淌，水量不大，只有像今年这样因厄尔尼诺现象造成持续暴雨时才有大水流通过。小涧是从鲍八爹所在的农家乐山庄岭上发源的，加上周边山体，承雨面积有两三百亩之多。莫看这条小溪流，它对鱼塘的威胁很大，因为它是从山上斜刺里向大燕窝地鱼塘坝冲杀过来，巨大的落差使洪水产生了巨大的加速度，100多米长的鱼塘坝不仅要抗击满涧山水，还要顶住山洪对鱼塘坝呈锐角态势的冲撞。此刻，山洪猛烈撞击鱼塘坝，坝体沙土开始像刀削面样大块大块地崩岸，原先近三米的坝体，眨眼间只剩一半，有混浊的山洪翻过塘坝扑向塘内，塘里大量鱼群蜂拥而至活水口边，就像越狱的犯人企图冲破围墙铁丝网一样凶猛，有的试图向外飞跃突围，却落在鱼塘坝上活蹦乱跳，溅得沙粒飞起。情势万分危急！
国王鲍有德一边大喊快点灌沙袋阻止崩岸扩大，一边带头跳进齐腰深的水里，用身体挡住洪流对鱼塘坝的撞击。郝妃眼见国王势单力薄，以一个人的力量怕是无济于事，便紧急问了六个弟媳的好事情况，然后带着杨妃、孙妃三个能下水的与国王鲍有德一起手拉手组成一道人墙，先在险要的地段抵挡。岸上的吴妃和赵妃负责灌沙袋，写家和刘妃、马妃三人负责扛沙袋。可是由于没有树桩挡护倚靠，第一批丢下去的沙袋瞬间即便洪水冲得无影无踪，险情顿时陡增。倏然，现场危险气氛更趋紧张，溃口危险压在人们心间。正在这关节眼上，六爹、七爹和八爹运来了第一批树桩竹篾。三个老爹有抗洪经验，他们迅速将树桩打下去，然后将劈开的青楠竹片织在树桩上形成一道篾墙，这样后续丢下去的沙袋有了篾墙的拦护抵挡，再也没被洪水冲走，总算稍稍稳住了一下阵脚。稍后，二爹、三爹、四爹、五爹来了，还有滞留山庄的六位青壮年游客自愿加入到抗洪行列，他们运来第二批树桩竹篾使用上去，最危险地段的三十多米篾墙形成，有效抵住了洪水对鱼塘的撞击冲刷，险情随之大大缓和。获得喘息之际，国王鲍有德叫三个淹了齐腰深水的女人赶快上岸去运沙袋，虽说是六月天，可是气温低，水还是有点冰凉吃骨。国王鲍有德怕女人们在水里泡长了时间落下毛病，催她们赶紧上岸。而他和六爹、七爹、八爹四个男人继续在水里加固篾墙码沙袋。自家人员全部到齐了，再加上前来助阵的几位游客，力量强大了，阵脚也稳住了，大家信心倍增。经过两个多小时抢险，沙袋逐渐码出水面，塘岸宽度恢复到水毁前，险情基本排除。
已经没有撞击的山洪扑向鱼塘，集结在塘坝边企图逃跑的鱼群感到无自由的希望，很不情愿地逐渐散去，塘面慢慢恢复平静，只有风声和雨声在继续。大家松了一口气。国王鲍有德吩咐衣服弄湿了的特别是下了深水的几个女人，赶快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再来，而他自己仍然坚守在水里，猫着腰身一根根桩脚地探索，查看桩脚有否被水冲松动，直到确定无碍，方才上得岸来。
大雨仍然如同瓢泼，东南风更加强劲，斜风斜雨打在脸上格外生痛，看那架式今天会是一天眯眼雨。
这样的大雨和山洪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发生。国王鲍有德他们年轻一代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好在二爹等老一辈曾经历过，知道怎样来对付如此恶劣的灾害。鲍二爹颇具防汛抗洪经验，他提示侄儿有德要注意不断地巡查塘坝，防止有浑水渗入鱼塘。出现浑水说明坝体即将穿孔，这是最要命的。另外要准备打持久战，只有等大雨停止后几个小时涧水消退方才脱险安全。因为鲍八房是山洪的最上游，一旦雨住洪水消退，溪涧即会很快干涸，绝无隐患，正所谓易涨易退山溪水。
郝妃换了衣服回到鱼塘边，她拿来了国王鲍有德的衣服，并强行将国王鲍有德带到鱼塘屋里换上。郝妃知道，大哥有德脾气犟，一个心眼做事，不督促他换衣服，他的湿衣裳就要一直穿到晚上。
换了衣服后，国王鲍有德又在鱼塘边开了个防汛抗洪现场会，根据雨情、水情和坝情调整防汛抗洪布局，决定作好持久战准备，实行老少搭配，四人一组，坚持在鱼塘坝上不停地巡逻，同时照看稻田排水情况，每组巡逻时间两小时，上班交下班。他、二爹、刘妃、马妃担任第一班，让食堂将第一班的饭菜送到鱼塘来，其他回家吃饭休息待命。
安排好工作，鲍有德抽出时间，和前来帮助抗洪的游客一一握手，感谢他们在关键时刻帮助了鲍八房，告之现在险情基本排除了，劝其回山庄休息，并嘱八爹中餐加几个菜配上酒水，好好慰劳一下参战的客人。游客们表示再坚持战斗一会儿，等到风雨小些山洪退点再走。国王鲍有德说，不用了，依现在的情形，由自家人留守巡防就足够了，你们出门在外不容易，以免雨淋生病。游客们见鲍家当家人话说得诚恳，自己的衣服也都淋湿了，实在有点冷的感觉，就没再坚持，但丢下了后话，说是若再发生险情，只要打发人喊一声，他们立刻再来参战。国王鲍有德和郝妃郝贵芳连说好好好，千恩万谢目送他们回山庄去了。
这场持续大到暴雨整整下了二十四小时，降雨量达538MM，也就是说平地下了一尺六寸多深。雨下得太多太猛了，直到夜间七八点钟，天才像疲劳至极而又无望跑到终点的马拉松运动员，好不情愿地停止下来。雨停了，风也止了，脱下雨具一身轻松，更好做事。但洪水威胁的险情一时还没有排除，即便是像鲍八房这样的山洪源头地，洪水也得滞后几个小时方能退去，因此鱼塘和远处大片稻田的险情依然存在，如若因退水时大意破坝，那损失就惨重了。三十多亩鱼塘里养的都是乌鱼、鳜鱼、鳊鱼、翘嘴白、高背鲫和混子等可供垂钓的优质鱼类，总数约六七万斤，秋后环山公路一通即可对外开放垂钓，价值四五十万元，还有几十亩稻田会被水打沙压，种下去才几天的谷种会全部烂掉，那样全组今年的口粮将会化为乌有。实际上，畈外防汛抗洪时退水破坝的教训很多很多。因为，涨水时，大雨在下，大风在刮，潮涌浪推，人们精神高度紧张，严防死守，勤于查险除险，隐患往往被消除在萌芽状态，堤坝一般不会破。但是，退水时，雨住了，风停了，甚至红日高照、明星亮月，人们看到胜利在望，加之长时间的疲劳战，开始麻痹，疏于查险，而此时堤坝经长时间雨水浸泡，已像久病患者病软了脚，弱不经风，细小管涌一旦未被发现，会越涌越大，导致溃口破坝。是此，抗洪抗到最后胜利的弦一刻也不能松。从上午国王鲍有德的头班到现在已换了好几班，但国王鲍有德和郝妃郝贵芳两个领头人却从没离开一步，就像数学中的常数项一样总在算式当中。国王鲍有德和郝妃郝贵芳时时刻刻在鱼塘和稻田之间，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巡查。他们以钢铁般的意志坚守堤上，对所有防汛参与者精神上予以极大的鼓舞。此刻国王鲍有德又叫五爹将电线拉上鱼塘坝，沿线安上灯泡，准备决战夜晚。如果今晚不再下雨或者只下点小雨，那么到明天天亮，便可宣告抗洪取得阶段性胜利。
夜幕完全拉上来了，水边标记显示，山溪水在渐进性地减弱，防汛抗洪形势向好的方面转化。一身疲惫的鲍八房人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喘息时间里，他们远远望去，灾后的村庄只剩一个黑越越的轮廓，在鱼塘边上的树叶缝隙间时隐时现。村口到鱼塘边的路上，有手电筒光越来越近，是鲍三娘亲自送夜饭来了。鲍三娘前脚刚到，后面又来了鲍大爹。见大爹这时来到鱼塘，国王鲍有德脑子中的紧张之弦立时绷起，心里已估摸到了一半，猜想可能是乡村来了电话，应该与防汛抗洪主题有关。果然，急匆匆赶来的鲍大爹十万火急告之，刚刚接到村支部书记紧急电话通知，乡防汛指挥部预测，风云山区洪峰可能于今晚后半夜到达山外曲水河，乡防汛指挥部决定立马上劳力对曲水河堤全面布防，风云村也分派有下山防汛抗洪任务。
曲水河位于风云山外的丘陵河谷地带，曲曲弯弯，逶迤而下，是本乡第一大河流。其河坝全是沙质，依据往年大汛经验，似这等持续大到暴雨，溃口危险概率大。一旦溃口，下游好几个乡镇的几十万亩良田将被水打沙压，大片鱼塘泛滥，密集的村庄房屋被洪水推成平地，途经该乡的国家重要铁路、公路交通干线将被冲毁，那样就会造成重大经济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因此，乡政府在县防总指导下，从各村紧急抽调劳力上堤防汛，划段把守。乡把任务分到村，村又分到组，具体到鲍八房村民小组是5个劳力和1名医护人员。要求劳力上足，工具齐全，即刻出发，村里有车在出山的隘口等。
情况生变，国王鲍有德说，必须立即无条件执行乡村防汛命令，他一边吃饭一边给郝妃交待家里的防汛事项，并叫刘妃立即通知马妃带上医疗和日常用品，通知三爹、四爹、七爹和八爹带上工具和衣物及洗漱用品到鱼塘集中，和他一起出山防汛。五爹和六爹则立即返回各自的岗位，那里毕竟是国家的重要工作部门，必须坚守好；汛期电站要趁丰水满负荷昼夜二十四小时发电，用多发电将抗灾损失夺回来。因此五爹还要注意休息，要值好深夜班，虽然电站大坝十分牢固，但还是要提高警惕，防止意外，特别是要防止险情后半夜发生。
郝妃郝贵芳受命在家全权负责。她将长发对后一拢，双手叉着腰，对国王鲍有德说：“你们放心去，今晚我请二爹在此担任顾问坐镇指挥，晚上值班人员分成两班，一班保上半夜至凌晨两点，一班保下半夜至早八点，做到人不离堤，确保不出差错。”
安排完毕，饭也刚好吃完，马妃马腊梅和三爹、四爹、七爹、八爹准时来到。国王鲍有德摸出手机，给村支书打了个电话，告之鲍八房赴乡防汛人员已足额到位动身，由他亲自带队，此刻正向出山隘口进发。
作为一名作家，这正是深入生活的绝好时机，真乃天赐良机于人，毫不犹豫，自告奋勇，决定夜间与郝妃和鲍二爹等一起坚守鱼塘堤坝，并且学习国王鲍有德当个数学常数项，来个两班连作，不获全胜不下堤。
好在天还顺人意，过了两个小时，天上的云层全部散去，月亮和星星明亮亮光闪闪普照山河，徐徐的山风吹来，给人以惬意的凉爽；夜鸣的虫儿叫过不停，塘鱼时不时跃出水面发出巨大的高台跳水声响，颇使人精神振奋。浪渣在明显减少，涧水在缓缓退去，求生的老鼠在水面扑腾。面对此情此景，大家方才真正能歇一口气，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过，经验丰富的鲍家二爹总是来回不断地提醒大家，只能是歇口气而已，绝不能放松警惕，因为破坝多在退水时。鲍二爹知道今夜他肩上担子有多重，虽然今夜二侄媳贵芳在此负总责，侄儿有德临走时又是向她交待的任务，但毕竟侄媳贵芳是个女人，防汛经验又不足，一旦出事，第一责任人还是自己，因而他在心中已把自己和侄媳的责任调了个头，要主动担当起全部责任来。所以，他豁出去了，全然不顾自己年老体弱。他扛着锹，在鱼塘坝上一刻不停地来回走动，提醒大家注意鱼塘坝发生的每一个细小变化，一旦发现险情，立即报告，立即处置。月光下，他高大的身躯透出一股威严，散发出可排除万难的凛然精神。
当真，午夜便有了一大插曲印证了鲍二爹的判断。当班巡逻的杨妃、赵妃、刘妃和写家，刚刚从鱼塘坝巡查到稻田埂，然后从稻田埂折返鱼塘坝，中间间隔最多也就二十来分钟，可回来时眼尖的赵妃借着月光发现有鱼群涌向塘岸，便觉情况不对头，当即拉了杨妃一把，指着躁动的鱼群质疑。杨妃摁开手电一看，不好，鱼塘坝中段有碗口粗细的管涌正向塘里涌着浑水。杨妃便叫吴妃筛响铜锣，自己大喊：“二爹，不好了，鱼塘坝穿孔了。”
当时那情景够惊心动魄的。迎水面进水口如同旋涡状，那是大水流向鱼塘涌进并在内里洗空塘坝的表象，有鱼儿全力从管涌里向外逃跑，却被卡在里面啪啪作响。这时，只有人跳下去，先用身体挡住洪水，方才能为除险赢得时间。当场就写家一个男人，写家不跳下去还叫男人吗？于是写家毫不犹豫地抱着雨衣就住水里跳，可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赵妃已经先于写家跳到齐腰深的溪涧里，她叫写家丢下雨衣，她用雨衣筑住那个洞口，然后用身体死死压住它。当时，她的生理现象应该正处当月的高峰期，手电光下，她身后时不时冒出一股淡淡的红水。
在鱼塘另一端的郝妃、吴妃、孙妃和鲍二爹听到喊声，迅速赶过来。鲍二爹一看确定是恶性管涌，就叫侄媳贵芳安排人在迎水面打桩下沙袋压洞口，在背水面也打桩下沙袋压浸，他则亲自操刀，在坝体中心挖洞找到了管涌中心位置，然后用粘土拌沙子将其筑牢夯实。
三管齐下，管涌很快被堵住。大家七手八脚将赵妃从水里拉上来，由刘妃扶她到鱼塘屋里换衣服暖暖身子。
经过这二次抢险惊魂，大家犹如经历了一场残酷、惊险但最终取得了胜利的战争，保住了堤坝的喜悦，险些溃堤的心有余悸，这双重情感搅得他们毫无睡意，决定两班并作一班，彻夜在鱼塘坝上巡逻，而可暂时置稻田于不顾。因为鱼塘是稻田的屏障，鱼塘无碍则稻田无碍，再说已雨住天晴，稻田再无新的渍水，应该相对安全了。
大家坚守坝上。溶溶月光洒在泛着涟漪的池面上，鱼儿欢快地在水面追戏，淡淡的夜风吹拂着鲍家女人们的刘海，汗腺将她们的体香发挥出来向四周扩散，给人以沉醉。要不是恶劣的洪灾作怪，这明月佳人该是多么地赋有诗情画意啊！
“哎，我们这里总算是逃过了一劫，也不知大哥有德、八妹腊梅、三爹、四爹、七爹、八爹他们怎么样，那里会有危险吗？我们都是山里人，没有见过大洪水啊。”郝妃一声念叨，立即引起众妯娌响应：“是啊，那里是下游，水势更大哟，大哥有德手腕上有老伤，八妹腊梅又不会水，三爹、四爹、七爹、八爹都是奔六十的人，难为他们了……”鲍二爹便安慰众媳妇，有德稳重，考虑问题全面，有他在，他们不会有事的。众媳妇便接着二爹的话说，但愿他们平安无事，明天得胜归来。
天越发晴朗，溪水持续在退。凌晨，鲍三娘和食堂工友一道送来夜餐和开水，为大家及时地补充体力。
天在鲍家人的煎熬中渐放光明，日头已从四爹果园场后面的狮头山尖上升起，火红鲜亮，一扫昨日阴森之气。溪水已退到坝脚，溪床中有圆滑的山石露出水面，枯枝败叶依附在它的上面，浅滩上有餐鲦鱼和小红尾鲢抢食混水，洪水已成强弩之末，再也够不成对塘坝威胁。经鲍二爹确认，大家一起商定后，早八点一刻，郝妃才下令撤兵回家休息，只留她一个人继续巡堤并做好善后工作。
第二天下午，国王鲍有德一行如期归来。鲍家上下人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平安地放了下来。
回来的人描述，昨晚他们那里也是惊心动魄。他们到达堤上不到一小时，洪峰就哗哗而至，河水猛涨，浊浪排空，四处叫险。幸好，天公还算作美，不再刮大风，雨住天晴，星月闪耀，给防汛提供了极为有利条件。但是水势却不饶人，到天快亮时，河水距堤面不到一尺，行走堤上，可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毫不费力地伸到河里洗濯。幸好浪不大，否则河水漫堤。好在乡政府预案充分，劳力上得足，一米一个人，两岸灯光火把照耀如同白日，防汛大军打桩的打桩，填土的填土，防浪的防浪。浸水沙袋压，浪来人墙抵，硬是水涨堤高，将满河妖魔的威风给灭了下去。挨到太阳升起树杪高时，洪水慢慢消退，到中饭后已退到设防水位线下。乡里即刻下令，除留沿河两岸村组一部分人继续坚守外，其他各路防汛大军班师回程。
风云村把守的地段恰好是河道转弯处的一个老闸口，此次全线第一大险情就发生在这里。那是半夜时分，看守闸口的村民突然惊叫，坝内闸荡里有米筛一大块浑水翻涌，那是巨大的危险信号，发展下去将会酿成大灾。首先发现险情的村民立刻向村支书报告。村支书和几个村民组长来到现场一看，判断可能是迎水面闸基处有穿孔的地方向里漏水，如果不及时处理或处理方法不当，将有可能漏空闸底，造成倒闸，连带大堤倒坝溃口。在以往的防汛抗洪中有很多因倒闸造成堤坝溃口的历史教训。风云村防汛干群遇到了危险的大难题。险情就是命令，村支书和国王鲍有德等人一商量，决定不能坐等，一面速向乡防汛指挥部报告，一面派人下水探清险情并采取措施堵塞漏洞。风云村地处深山老林，村民平常见水少，多是旱鸭子，一生没见过这么大的水势，心里惧怕，只有国王鲍有德一人在鄱阳湖边呆了几年，会游泳，当即自告奋勇下水探险。
国王鲍有德刚潜入水下，马妃马腊梅出诊回来正好由此路过。她知道大哥有德他们在这一地段，放心不下，特地顺道过来看看。一位村民小组长告诉她：“马妃，你别走，你大哥有德已潜入水下查险，底下危险得很，是他自告奋勇下去的，等他浮出水面看看他再走吧。”
马妃一听大哥潜到两米多深的水下，四下一看，鲍八房的亲人，三爹、四爹、七爹、八爹没有一个在场，他们都去搬沙袋去了。马妃着急得不得了，对着水下大喊：“大哥，危险，快起来呀！”喊了两三声，不见大哥答应，连忙丢下药箱，扑通一声跳下水去救大哥，幸好落水位置离岸不远，被几个眼急手快的村民小组长一把将她拉上岸来。
说起来马腊梅也不识水性，但此刻她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她的脑子里只有大哥，下水救大哥十万火急，容不得她想危不危险的问题了。被拉上岸来的马腊梅看见大哥还没浮出水面，一下急得放声大哭，几个村民小组长怎么劝也劝不住。
水有两米多深，国王鲍有德潜在水底用手三摸两摸，发现闸底板穿了一个大洞，有小花钵那么大的一个口子，水正汹涌地从这里灌下去，发出哧溜溜的响声。由于内外水落差大，吸引力很强，国王鲍有德险些被吸进去了，幸好他机灵，又似乎在冥冥中听到了弟媳马腊梅的呼唤，遂灵机一动，将脚在闸墙基上一蹬，借惯性力迅速浮出了水面。
马妃见浮出水面的大哥好好的，才放了心，破涕为笑，便伸手要将大哥拉上岸。国王鲍有德见弟媳衣服都湿了，头发也湿了，不用问，心中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赶紧摆摆手说：“你快回指挥部换衣服，忙你的，我会游泳，不碍事，这会儿我还不能上去，我得将查出来的险情排除掉，才算是完成了任务，不然会铸成大祸。”
找到了病闸翻浸的症结所在，国王鲍有德和村支书心里都有了底，一商量，决定先放一块一米见方的水泥板将漏洞盖住，然后抛投大量沙石袋镇压石板，先作好这些应急处理，等待乡指挥部技术人员来指导进一步除险。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双保险。
马妃见大哥还要下水，哪里迈得开脚。可又不能阻止大哥再次下水，她知道大哥的脾性，拦是拦不住的，况且除险保闸保堤是天大的事。为了安全起见，她忍着全身湿透带来的寒气，叫村支书找来一根大手指粗细的尼龙绳子，亲手给大哥拴在腰上，这时，三爹、四爹、七爹、八爹刚好驮沙袋过来了，马妃就招呼众位老爹和她一起将绳子拉住。下水前又再三嘱咐大哥，千万要小心，既要保住闸基，更要保住人的生命安全，下水后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头，先拉动绳索浮出水面再说。国王鲍有德急于下水，连忙回应弟媳马腊梅的唠叨，晓得晓得我晓得，你放心好了，这点水淹不死我，要知道我是喝了几年鄱阳湖水的。说罢，抱住预制块再次潜入水底，顺利盖住了漏洞，浮出水面后继续指挥村民向闸基上大量抛投沙石袋。刚刚做完这些应急处理，乡指挥部指挥长和技术人员赶到了现场。他们一边听村支书汇报，一边用手电照射闸塘，确认整个闸塘再无浸水翻涌，方才放下心来。乡防指技术人员认为这是比较科学的处理方法，险情基本排除，只须再加固加固即可。指挥长当场表扬了国王鲍有德不怕牺牲、勇于担当的抗洪精神，并表示回到乡防指还要向乡党委集体通报风云村的抗洪除险事迹，并对鲍有德进行重点表彰。
天亮时，风云村党支部书记意外收到乡党委书面通知，该村第九村民小组组长鲍有德，因在这次防汛抗洪抢险中表现突出，尤其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两次下到两米多深的闸底探险，并成功堵住闸底管涌漏洞，保住了闸基，保住了堤坝，立了大功，乡党委临时动议批准其火线入党，手续待汛后补办。通知上还告之，乡党委、乡政府和乡防汛指挥部决定，将马腊梅列为抗洪模范表彰。（连载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