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鲍八房传奇》连载(五)
八
防汛抗洪这个插曲好。国王鲍有德因在防汛抗洪中表现突出立了大功,被火线入党,这件事非常有意义,这可以说是党组织对鲍有德方方面面的充分肯定,因了这个肯定,这篇以他为主人翁的作品就有了更加稳固的根基。马腊梅也因在抗洪中的突出表现,受到乡里表彰,这又是一个极好的陪衬。
写家来到鲍八房的第六天,因防汛抗洪抢险劳累,加上天晴得万里无云,副组长郝贵芳安排大家休息一天,也不涉及采访事宜。写家也因昨晚一夜未睡,眼皮直打架,吃罢早饭一直睡到傍晚,刚刚醒来,外面有很大的嘈杂声传进房间。“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有人连声大喊。估计是国王鲍有德一班出山防汛人马回来了,出门一看,果然是。
用过晚餐,与国王鲍有德简单交流一下,就回到房间,写家想抓紧利用晚上时间将这两天采访笔记整理一下,尤其是鲍八房人面对对洪灾无所畏惧、人人拼命向前的忘我精神,而鲍八房一群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关键时刻拼起命来向前冲,更
要重点关注。后面的采访任务还很重,非得一段一段地梳理梳理才能巩固已有成果,并发现新的需要补充采访的内容。
头天夜里,老三媳妇杨桂香杨妃就发出通知,让老四有粮媳妇吴麦燕吴妃和老六媳妇孙春柳孙妃,第二天早饭后到她的房间集中,以便上午集体接受写家先生采访。
来到杨妃杨桂香家里时,工人正在她房间里安装调试新电视机。是海信牌32英寸液晶的那种,不大不小,正适合房间一家人观看。
杨妃杨桂香说,不仅她这里换了,老八房少八房里的电视机都更新换代了,同时更新的还有茶场、果园场、发电站、养殖场、农家乐山庄和组会议室里的电视机,共是22台。只有六爹山上电视发射台那里不用换,他们的电视机多得很,而且新潮。本来按合同城里专卖店昨天就应该来换的,由于大雨阻隔,加之组里正在防汛,抽不出人手配合,只好改在今天一早送来。
换下来的电视机也不是很落后,尚有七成新。专卖店欲将其收回去,抵折一部分货款。国王鲍有德说,不必了,将其悉数捐给村福利院。村福利院有二十来个房间,正好每间配一台,省得老人们到大厅去看电视,就在房间看,一则尽可选择自己喜欢的节目,二则以免天冷时因到大厅去看电视而冻着了老人们。
不仅电视机配制如此,鲍八房各家各户诸如冰箱、空调(主要用于冬天制暖)、热水器、房间家具及装修之类的大宗消费项目,都是集体采购集体配发。这是组委会集体作出的大宗物品配制议案规定的。他们认为统一制式的物件便于交流使用经验,也便于统一维修和保养。这是在国王鲍有德担任组长时开始实行的,称之集体配给制。采访国王鲍有德时,他明确表示,实行大件物品统一配给,有利于一碗水端平,也是鲍八房村民小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特色之一。在国王鲍有德及鲍八房人看来,社会主义应该也必定要走共同富裕道路。同住一个地球村,同在一个屋檐下,有的人看几万元一台的超豪华电视机,有的人连14寸黑白电视都没得看;有的人一顿吃万儿八千不眨眼,有的人吃盒饭只能挑最便宜三元钱一份的;有的人年薪几百上千万,有的人才区区几百千把元甚至连肚子都糊不饱。这种贫富不均终究不是个事。个中的巨大落差,如果完全是个人能力超强、按劳所得,倒也应当,无可非议,但事实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明显是在钻政策的空子,利用政策不择手段地将财富向少数人手里集中。过去令人不齿的社会渣滓们,摇身一变,一个个都成了百万千万甚至亿万富翁,他们坐豪华车住豪华宅成天搂着二奶吃香的喝辣的,看不把你终日为了生存而东奔西忙的平头百姓气个半死不活。他们把老百姓饭碗里不多的米粒一粒一粒地攫取而毫不心痛。这种不合理的两级分化现象日益在扩大,是社会主义道路上一个不协调的音符,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必定会伤了广大劳动人民这支社会主义建设主力军的心。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现象大家也都看到了,也因而七嘴八舌愤愤不平,但终究拿不出好的方式方法来尽快改变它。国王鲍有德说,鲍八房对村民实行工资制和大宗物品配给制,是缩小这种差别的一种尝试,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求取一种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钱使的大同社会。这是鲍八房人的理想,他们将一代一代矢志不渝地追求,一点一点地实现,永远不变。
杨妃、吴妃和孙妃三人同年,家在鲍八房东北方向三十里路开外的碧水河村,虽然相距不远,却分属两县两省。
三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性格相投,好得如同一个人,每日出村三个人,进村人三个,相邀相伴,形影不离。山里人,读书读得迟,到了高中毕业时,已经是二十一二的大姑娘了,眼见成绩都不冒尖,考大学指定无望。但三姐妹个个身材苗条而不乏结实,该发育的地方都很彰显,丰乳肥臀,青春萌动厉害。三人中,杨桂香正月出世,自然称为大姐,孙春柳月份最小,是为三妹。三妹在校是个积极分子,尤其是对班里出墙报、搞清洁卫生、参加劳动锻炼等活动最积极最卖力,高三下学期被吸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组织。虽然在班里她为三姐妹中的唯一学生干部,担任劳动委员,在她牵头的班务活动中,大姐杨桂香和二姐吴麦燕都听她的。但在三姐妹私下活动里,头还是由大姐杨桂香牵,凡事大姐说了算。高三时,一个夏日的周末,回村度假,三人相约来到村外的碧水河边。就着河边的石阶坐下,将嫩藕般的脚伸到河里戏水,顺手拉着飘拂在她们头顶上的杨柳,望着河心不时跃出水面的鱼儿,她们开心地议论着事先约定的话题。今天的话题自然不是考大学填学科志愿,那个注定与她们已经无缘了,而是毕业后去哪个城市打工,接着就是嫁人的问题。关于到哪个城市打工并没费多少周折,毕竟她们都没出过远门,山外任何一个城市对于她们来说都是陌生和新鲜的,不过大家还是一致倾向深圳,因为从电视和报刊上看来,那个迅速膨胀起来的超大城市,相对来说就业机会较多,到那里去应该容易找到工作。争论不休的问题是第二个,即不敢大声张扬的嫁人问题。二姐吴麦燕主张嫁到大城市,不想再回到碧水河这个大山沟沟里来;大姐杨桂香想嫁到小县城,理由是小县城空气好污染少,对后代有利,她想得更远一些;小妹孙春柳是个现实主义者,主张嫁给条件好一点的农村人,农村人诚实,脾性相投,好过日子。虽然究竟是嫁到大城市,还是嫁到小县城,还是嫁到条件好点的农村意见不能统一,但要嫁都嫁到同一个大城市,或者同一个小县城,或者同一个条件好点的农村,而最理想的男人还住在同一条街道或者同一个村落,而最最理想的男人要是三兄弟那就再好不过。这个意见大家高度统一。三姐妹中二姐吴麦燕有些胆小,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杨柳,停止以脚戏水说,要是父母不同意怎么办,哪能背着他们私下嫁人哪?她还有一块心病,她哥哥老大不小了还未成亲,东说东不就,西说西不成,他从没嫌过女方,可女方总是无端地嫌弃他,这将一家人折腾得够戗,父母尤其是她母亲已打定了换亲的主意。而她家又只有一个女孩,要换亲,牺牲品当然是她。吴麦燕是个孝女,在家唯父母命是从,为了哥哥的亲事和吴家的香火,她打算了,实在无法可想,就只有把自己送上砧板,由父母作主把她嫁出去,落得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大姐杨桂香坚定地说,要嫁的是我们自己,只要自己愿意就行,婚事父母不能干涉,换亲更是有违法度,必须设法阻止。在大姐的鼓动下,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吴麦燕胆子也壮了起来,立马站到大姐这一边,主张婚姻自由,独立自主选择夫婿。于是三人就发势,要择同一条街道同一个村落的三兄弟来嫁,这样大家今生今世就长在一起、永不分离。末了大姐带头站起来,捡起一块石头丢入碧水河中说:“石头浮起之日就是食言之时。”二姐和三妹也起身捡来一块石头丢入碧水河中说:“石头浮起之日就是食言之时。”三人又将儿时的幼稚动作翻出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完钩三人大笑,前来河边淘米洗菜的几个婶娘两个新媳妇不明就里,好一顿莫名其妙。
光阴似白驹过隙,转眼暑期即到。高中毕业的第三天,三姐妹就相约南下深圳打工。临行前,吴麦燕的母亲还是千不肯万不肯,拉着女儿的行李不放女儿走,怎奈杨桂香和孙春柳二人一左一右苦苦相劝,并且杨桂香还承诺负责帮麦燕哥哥物色个好对象,方才使刚才还紧紧抓住麦燕行李不放的吴母松了手,此刻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吴麦燕,只好六神无主地跟着杨桂香、孙春柳,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路。
一下火车,南国深市街头的繁荣景象让三姐妹兴奋不已,东张张,西望望,傻乎乎的一群,让人一看就知是来自边远乡村学生伢。但三姐妹不是出来游玩,而是要急于找到工作的,找到工作单位,落下脚跟,还怕今后玩不够么?可是她们刚出学门踏上社会之路,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到哪里去寻找工作呢?来时还没有细想这个问题的她们,这会儿才感到犯难了,不知向哪里投足。正一筹莫展时,却见站前广场不远处,有个举着招工牌子的人朝东张西望的三姐妹招手。三姐妹像落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木头一样,喜不自胜,连忙赶过去,一问是一家大公司招纺织工人的,条件是包吃包住、五险一金、月资三千五百,一年转正后逐年增长。举牌牌的招工者大分头,西装革履,胸前的领带在潮湿的海风中飘动,言辞诚实,又出示了盖着大红印章的那个公司的招工文件。三姐妹确信无疑,都觉得条件够好的,一出学门就能找到这样的工作,真是太幸运了,立马雀跃起来。三姐妹甜甜地叫了那人一声大哥,先稳住那人,然后团在一起作了简短商量,一致同意跟着那人走。
得到三姐妹确切答复后,招工者不急不躁,一副老到的样子,他将领带往西服里藏了藏,挥手拦住一辆的士,领着三姐妹上了出租车。七弯八拐,的士驶进郊区与城区结合部一个位置。这地方,说它是城市又到处可见散落的村庄,说它是农村,但随处又可见星星点点的高楼。从这里可望见对面不远处有着成片塑钢厂房的工厂。招工者说,那就是公司的纺织车间,等我去帮各位办好进厂手续,领来上工牌,明天就可以进入公司宿舍安顿下来,然后就可着装上工了。说罢,让一个像胖猪样的大嫂给三姐妹安排今夜食宿,他则收了三姐妹的身份证和毕业证,速去给三姐妹领取招工表,办理进厂手续。
三姐妹好一身轻松,小声唱着家乡的采茶调:“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闹花灯……”三人各自选了一个铺位,打开行李,拿出换洗衣服,冲凉洗澡,扑点粉擦点花露水,换了衣服,顿觉神清气爽。说了一会话,又唱了一回采茶调,花两元钱用客栈座机给村支书打了个电话,让支书大人给三家报个平安,告之她们一下火车就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了,让家里放心。支书连说好好好,负责立马就去报信,并嘱三姐妹在深圳好生闯出点名堂,为家乡脱贫致富打通一条路径来。通完电话,便听到胖猪大嫂风风火火上楼声,她是来叫三姐妹下楼吃饭的。
晚餐很丰盛,还有红酒,一人喝了一小杯,但那冬瓜排骨汤,看上去不荤不腻清亮亮的泛着几片油花,很诱人,一人喝了一大碗。吃吃喝喝,笑笑闹闹,放下碗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有些晕,想睡觉。大姐杨桂香说,怕是坐了长途车,累了,加上红酒一冲,就有可能犯困,便叫大家都抓紧上楼回房休息一会儿,等下表格来了,还要连夜填表呢。
这里是一个小型中低档私营客栈,鲍有德来深圳探望在这儿打工的三个弟弟,于昨天住进这家客栈,就在下午来的三个姑娘的左边隔壁。听那三个姑娘熟悉的口音,还有那亲切的采茶调,好像她们的家就在自己老家的附近,在这千里之外的南国都市,能和大老乡住在隔壁,也算是一种缘份,顿生亲切感,虽然素昧平生,但鲍有德很有一种认识三个大老乡姑娘的冲动。弟弟们要八点下班来邀他去吃夜宵逛街景,现在离八点钟还有一个多小时,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利用这段空余时间去隔壁看看,与大老乡攀个亲,套个近乎,出门在外,图的不就是一份亲热感么。
来到右边隔壁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无人响应。门是虚掩着的,才敲两下便自动开了,三个姑娘都和衣躺在床上,有一个还发出很响的鼾声。鲍有德觉得此刻打搅不礼貌,甚至会引起姑娘们误会反感,赶紧带上房门,退回到自己的房间。但转念一想,不对呀,姑娘们刚刚吃完晚餐上楼来,还歌声悠扬的,怎么不到一刻钟就熟睡了,而且还发出鼾声来呢?这于情理不合呀。下午听那个招工的男子说,他去给姑娘们领招工表,晚上就要填表,叫她们千万别出门逛街,省得到时找不到人。按常理,此刻她们应该正心急地等着填表,哪有这好的心情睡大觉呢?再者既然是招工为何不直接到工厂去,有什么必要到这里打一站?还有自己住进这个客栈,就没有人喊过吃饭,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到对门的小餐馆买吃的,而这三个姑娘一来就有带酒的晚餐?鲍有德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在家也常听人说,沿海城市常有人贩子以招工名义为幌子行贩卖青年妇女之实。那个招工的人莫不是传说中的人贩子?这家客栈莫不是一个贩卖人口的中转站?小客栈的老板娘那个胖猪大嫂莫不是个托?看她成天让一对奶子露出半截,由其夸张地颤动的举止,就不像一个正经人儿。如果是这样,那三位大老乡姑娘可就危险了。但转念一想,如若不是这样,人家真的是帮助招工,晚餐是招工者委托胖猪老板娘帮助办的,而自己胡乱怀疑人,岂不是将那位招工人的好心肠当成了驴肝肺?
此刻,踅回房间的鲍有德心绪乱极了,西装革履招工者,丰乳外露胖如肥猪的老板娘,纯如清水的大老乡三姐妹,三者像车轮一样在大脑里晃来晃去,骗子,骗局的画面反复叠加。无所事事的他,打开电视机想看一会电视,偏又见了鬼,电视机又像是坏了,只有图像没有声音,换了十多个频道都是如此,想去喊服务员来找人调试,却隐隐约约听到左边房间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声。
“酒喝么?汤喝么?”男人用低沉的声音问。好像是那个招工男子发问。
“都喝了,酒每人喝了一小杯,汤个个喝了一大碗。”女人回答。那声音耳熟,不错,就是招呼三个姑娘吃饭的客栈老板娘胖猪大嫂。
“好的,这个‘MHY’(蒙汗药)虽然发作慢点,但药性厉害得很,起码得明天早晨才能醒过来。”
“厉害,厉害,药借酒性挥发得快,发作得也快,刚才我去看了一下,她们连房门都未来得及关就和衣上床睡了,睡得老沉,就跟死猪一样。我出来时已将房门反锁了,她们飞不了,万无一失。哎,我说你这个馋猫,要不要去尝尝鲜?三个姑娘一个个都水灵灵的,脸蛋可漂亮呢,个个奶大,把衬衫挺得老高老高的,看样子都未开包,要不要去到她们身上发泄一下,省得总在老娘身上擂来擂去。”
“你妈的SB胡扯,到她们身上擂,那得要多大动静,万一擂醒了,不就因小失大吗?你这个不成事的小婊子大SB,想不到你的骚劲比我还大哩,你若要是个男人呐,我怕是一天到黑都要在花柳巷里滚。”
“不日就不日,骂人做么事,人家还不是为了你换换口味,餐餐吃鱼吃肉,换个青菜豆腐吃吃,才有味呢,不是吗?既然你不想日,我看好她们不让她们溜了就是了,真是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胖猪大嫂似乎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别生气,我也是一时找不到好话才数落了你一顿。我是喜欢你才经常摸你啃你日你,换了别人我还不稀罕呢。哎,说正经的,我已通知那边十二点钟准时来车,趁着夜深人静正好成交。等她们醒来,车子已行驶到往云贵西部方向的高速公路上去了,那时她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只好就范,别无他路。”
“可不能亏了我啊。”
“怎么会呢?按老规矩,住宿加饭钱,一个人头一千元,不会少你一个子儿,业务成交时当场付给你。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来吧,宝贝,咪西咪西的干活。”
“你这个烂头的,不知好歹,放着天仙不咪西咪西,我一个半老徐娘有么事咪西头,嗯,把我都累死了。”胖猪一边骂着,一边积极地退衣脱裳。
“图个方便不要钱嘛。”
没了说话声,只有床铺震动的节奏和女人死去活来叫床的呻吟。
也快到八点钟了,弟弟们马上就要过来。趁隔壁闹腾忘形的机会,鲍有德轻轻带上门溜出房间,来到对门与弟弟们相约进餐的小餐馆。不一会儿,弟弟们到了。鲍有德只让弟弟们点了几个小菜加上两瓶啤酒,催着快吃。弟弟们以为大哥是要急于去逛街景,就顺着大哥的意思,晚餐很简单。
吃饭时,鲍有德一直盯着小客栈。饭后,三弟有钱说:“大哥,昨天不凑巧,我们都上夜班,没功夫陪你去逛深圳夜景,今晚有功夫,我们一起去市中心走走,到国贸大厦顶楼上去喝杯咖啡听听曲子,欣赏欣赏夜深圳,感受感受特区改革开放带来的现代气息。”
大哥鲍有德说:“不了,今夜有比逛街更重要的事等我们去做。”说罢,将三个弟带到附近一个僻静处,告诉他们,在他住的客栈有三个年轻姑娘将有可能被拐卖,说来也巧,听口音,这三个姑娘还是隔壁邻省邻县的大老乡。他把他无意当中获知的情况讲给三个弟弟听。三个弟弟一听,都觉得这是天大的事、万分紧要,事关三个女青年的前途命运,况且她们又是大老乡,更有责任解救,以防落入虎口。一时间,几个人刚才还热烈议论游街逛景的雅兴全无。兄弟四人过细商量,除了自身全部参与解救外,还应该求助警方,请救派出警力,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既解救了三个姑娘,又抓获了人贩子,为民除害。于是,由有钱和有义到最近的街道派出所去报案,由有德和有粮在小客栈继续密切监视,防止罪犯提前行动逃脱,更要保获三个姑娘的人生安全。
附近街道派出所接到有钱兄弟二人报案,立即请示分局,分局当即部署,派来七名便衣警察,一名装成与鲍有德是同乡在街头邂逅相遇,有说有笑地进到有德的房间,进行近距离监视,另外六人与有钱兄弟三人一起到对门小餐馆吃夜宵,以便随时接应行动。
心情好急,时间真慢,墙上无声的电子钟似乎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餐馆老板追着打烊。正当大家心急如焚时,十一点五十分,果然有一辆灰色小面包车开到小客栈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朝前后左右望了望后径直勿勿走进客栈,面包车则从刚刚打开的院门开进了后院。
估计是他们来交易来了,一名身为小组负责人的警察立即发出信息,告诉楼上与有德住在一起的警察,目标已经进入,准备收网。
接到信息的警察忙从腰间掏出手枪,并向鲍有德比划了一下,示意有情况,作好抓获罪犯的准备。
有嘈杂的脚步声到了隔壁房门口,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随后是多人进门的脚步声、关门声、点钞声,女人没有控制住的“给我三千”的急切讨钱声。
接下来没有出现应有的开门声,但似乎听到有掀动木板的响动,很有经验的警察用对讲机小声告之战友:“罪犯可能从暗道下楼上车,立即堵住院门监视,监视时要注意隐蔽,防止罪犯逃脱,防止罪犯伤害受害人。”
说时迟,那时快,楼下吃夜宵的六个警察刚刚接近院门,果然就见三个男子一人背着一个女子快步向面包车奔来,面包车上的司机适时打开车门接应,并立即将车发动,准备随时驱车离开。
“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楼下已经收网。
“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楼上那个所谓招工男人和客栈老板娘刚刚出门,被守在楼道上的警察和鲍有德逮了个正着。
人赃俱获,五男一女六个人贩子一个个被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
六犯被带回公安分局审讯。原来这个团伙是一群惯犯,他们从五年前就开始以招工为幌子行拐卖人口之实,所拐青年女子多卖向云贵高原落后山区,对象是那些刚出学门涉世不深的初高中毕业生,有的甚至是大学生、研究生、海归派,他们利用年轻女学子的单纯好奇,还有她们又急于想找到工作的心理,诱骗其上当。
鲍氏四兄弟在此次破获拐卖妇女一案中立了功,老大鲍有德更是功高一等,深圳市公安局分别予以表彰和奖励,市委、市政府领导亲切接见了他们。市公安局还用公函分别与国王鲍有德所在的农场、鲍有钱他们打工的工厂联系,让所在单位对其见义勇为事迹予以宣传褒扬,同时请深圳市相关媒体做专题宣传,一时“鲍氏四兄弟智救三名女青年”的事迹,登满了了深圳各大小报刊杂志,电台、电视台也有相有声。鲍氏兄弟协助公安破案事迹在深大街小巷到处传播。
杨桂香、吴麦燕和孙春柳三人被救后,对公安干警感激不已,对鲍氏兄弟四人感激不已。公安干警征求三人意见,愿意回乡由公安局派便衣干警护送其回乡,愿继续在深圳找工作,公安局负责帮助联系招工单位。三人均愿意继续在深找工作,而鲍有钱他们所在的打工工厂听到这个动人的故事后,以他们所在的厂家出了三名见义勇为之士而骄傲,愿无条件接受三名女青年进厂做挡车工,手续从简,待遇从优。
原来从小客栈望得见的那家工厂不是别处,正是鲍有钱兄弟三人打工所在公司的纺织厂,三兄弟在落筒车间做搬运工,都好几年了,干得火红,是厂里的骨干。杨桂香三姐妹进厂上班的当天,就和鲍有钱商量,趁着他们大哥还未回江西之前,请四兄弟吃餐饭,以表相救大恩之情。有钱和大哥一商量,鲍有德当即同意,不过,他对三弟有钱说,聚一聚可以,饭钱不能要她们出,她们初来乍到,刚刚进厂才一天,又没领到工资,哪里有钱请客呢。饭钱我来出。
晚餐,还在她们出事的那个客栈对面的小餐馆进行。兄弟四个和姐妹三个同桌,再不提被骗被拐之事,专拣乡情乡谊的温馨话题儿聊。很投机,一会儿就像一家人似的,亲热得无话不谈。席间,三姐妹得知大哥鲍有德在江西农场有了意中人,且十分漂亮,二人快到了谈婚论娶之时,纷纷起立向鲍大哥敬酒表示祝贺。鲍有德以对待亲妹妹一般一一接受,使三姐妹在异乡感受到一股温暖的亲情爱抚。
也许这就是缘份,大家一见如故,一餐晚饭吃了四个多小时,直到午夜还没有谁提出要散的意思,菜是加了一道又一道,酒水敬了一巡又一巡,故乡风情说了一处又一处,没完没了,把个餐馆小店老板忙得屁颠屁颠的。
个中三姐妹得知鲍氏四兄弟除了大哥有了对象外,其余三人还都是一张白纸,想谈但都未遇到合适的。大哥见年长的大姐杨桂香总是往三兄弟的婚事上说事,心想杨姑娘是否有了这方面的心事呢?就试探着开玩笑说:“古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会许是命里安排你们三姐妹与我家三兄弟在此会面,如若大家有意,我这个做大哥的便来做个大媒,保你们六人结成三对如何?”杨桂香的脸一下潮红起来,忸慑伴着渴望,欲言又止,显然是动了心,她拿眼分别睃了一下两个妹妹,二人似乎立刻记起碧水河边三人的愿景,嫁同一条街道同一村落最好是三兄弟,这愿景会否就此实现?心领神会,含情脉脉,目光赞许。得到两个妹妹的意会,杨桂香想,这也许就是上苍对她们终身的最佳安排,立马站起,端起酒杯说:“好,我代表我三姐妹应了大哥的提议,依我看,也不用挑不用选,按今天的这个座位,谁坐在了谁的身边,谁就与谁相处,怎么样?”
大家都说好,这还真有点侠客风味。于是,坐在老三鲍有钱身边的杨桂香他们俩成了一对,坐在老四鲍有粮身边的是吴麦燕,他们俩成了一对,坐在老六鲍有义身边的孙春柳自然也成了一对。真是美满姻缘天酌成。好一个巧合,后来得知,三姐妹和三兄弟的年龄和月分大小刚好依次排列,这不是鬼使神差、老天排定么?
小店老板不经意间听了这桌上说话全过程,觉得像是在听一篇传奇的神话故事,又好像是翻了一页天书,好生激动。他也丢下手中的活计,跑来凑热闹说:“传奇,传奇,有故事,有诗意。我这店开了十几二十年,还没有碰到这么有趣有味的事呢,今晚的这顿晚餐收费无论如何要减半,因为我店今晚摊上了大喜事,小店生辉,小店生辉呀!”
大哥鲍有德说:“哎,不妥,不妥,请客吃饭虽然是三姐妹起的头,可我家三兄弟不经意间各得了一个漂亮媳妇,因此,这酒饭钱既不要三姐妹出,也不要店老板减半,想我鲍家今天一下摊了如此天大的喜事儿,我这个做大哥该有多高兴喏,这钱我出,而且加两成延时服务费,算是对这天大的喜事的庆贺。来,我提议我们共同干一杯,玉成这桩美事。”大家共同举杯,小店老板喊来老板娘,还有一个女服务员也情不自禁地加入进来,旁边他的在区委做宣传干事的儿子举起相机,记录下这难忘的欢庆时刻。并且说明天他要把这桩美事儿写成一篇新闻稿,发在区办机关报上,让特区人共同分享分享这花好月圆的美好时光。
别看大哥鲍有德面相上忠厚老实,可他心细如丝,适才举杯共庆时,他见三姐妹中的二姐吴麦燕似有心事,欢庆中略带勉强之意,这是“心像黄连面带笑”的附和之情,便向大姐杨桂香探寻个中因由。杨桂香一看二妹吴麦燕果有此情,就知道是她家里那些事闹的,便把孝女吴麦燕欲从父母之命为哥哥换亲之事告诉了鲍有德。原来如此,大哥鲍有德说,这怎么可以呢,而今都什么时代了,哪里还能做违反《婚姻法》的事来着。哎,这事有办法解决呀,也许是天意呢,不就是找媳妇吗,找到了合适的媳妇这个结不就解开了吗?我未婚妻有个表妹,见她表姐跟我处了对象之后,每天吵着要嫁到表姐家附近去,说不在表姐家附近这辈子就不嫁,她父母被她弄得没办法,就托我和我未婚妻丰繁枝帮助物色对象。今日个得知麦燕哥哥未找对象,这不是天凑其缘么?什么时候介绍他俩认识一下,若有缘,岂不也是意外收获,美事一桩?
杨桂香一听这主意好,就提议让他们二人也到深圳来打工,一边打工一边相处,在相识中建立感情,有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帮助,此事一定能成。大哥鲍有德说,成,我回去就让繁枝跟她表妹商量,叫她到这里来找你们。吴麦燕则说晚上就写信回去,叫哥哥见信后即来深圳。
大哥鲍有德来深有些天了,心里惦记着农场里的事,提出明天晚上返程。
第二天晚上,三姐妹和三兄弟依依不舍地将他们共同的大哥送到列车门口。大哥鲍有德分别和三姐妹一一拉手,嘱他们好生相处,相约回家过年时到鲍八房聚首。他一边说着一边深情地看着三姐妹,那份慈祥犹如老父亲一般。三姐妹一个个热泪欲零,就说请大哥一百二十个放心,她们会和三兄弟一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爱时光,昨晚小餐馆便是他们幸福生活的新起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这消息通过特区报传回碧水河,白纸黑字还配有七男女一起举杯同庆的照片,铁证如山。真是气死人也,这天大的事情居然不同父母打声招呼就自个儿定了,反了她们,不能作数,不能作数的。第一个极力反对的是吴麦燕的父母。这对父母也不是无风起浪,兴妖作怪,他们反对的理由基于三点,一个是两老传统思想观念强烈,认为儿女的婚姻大事还应该由父母作主的好,比如他们的大女儿就是他们托人作媒,经过他们正面相来背面相去后敲定的。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嘛。男婚女嫁怎么可以不要媒人呢?怎么可以自己说了算呢?天大的事可不能随意耶。是此,而今的细女儿麦燕的婚事当然也不能例外,毕竟她还年轻,不知世间之水深和浅,出去还没得三天,就擅自拿主意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也太非常了。不过,吴麦燕父母心想,这肯定不是自家闺女起的头,都是杨桂香和孙春柳那两个小妖精作怪带坏的,俗话说,跟好人学好人,跟燕子学飞行,自家闺女跟两个小妖精搅在一起,天长日久必定会学坏,这万万不行。第二个就是他家在风云村有亲戚,那亲戚不啻一次拿鲍家的婚姻反复说事,因此对鲍八房的传奇故事早有耳闻,如果鲍家的那个定律打不破,那么女儿将来要侍候两个男人睡觉,这要是成了事实,传出去后还不成了满地找牙的天大笑话?若是那样,以后我吴家还怎么在社会上立足。仅凭这一条,闺女宁可不嫁人,也不能跟他鲍家开亲。这个死丫头,怎的就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呢?第三个理由则更重要,那就是想拿麦燕与人换亲为她哥哥圆一房媳妇,是此,绝对不能让麦燕自找婆家。她自个找了婆家,那她哥哥就只有打光棍了。儿子打光棍,吴家不就绝了香火?仅凭这一条,丫头的自主婚姻就必须打死,不能再向前踏进半步。
麦燕哥哥比麦燕大六七岁,快奔三十的人了,相貌也不差,好脚好手,不呆不傻,家里早为他打好了家具置办了床上用品筑好了爱巢,可不知撞到了那路绿头鬼,就是不招人家闺女喜欢,怎么也引不来金凤凰,真把做父母的给急死了。特别是麦燕娘更是终日吃饭不香甜睡觉不安神,弄得血压也高了,腰椎盘也突出了。每见儿子内裤和床单上画满了地图,麦燕娘心里就如老鸹鸟啄的那般痛,在碧水河畔的洗衣埠头,她指着这些宝贝儿对一同浣洗的嬷娘婶姐们说,你们看哈,多金贵的东西都浪费了,这要是滴滴都送到媳妇的肚子里去呀,该要生出几多儿子啊。嬷娘婶姐们个个好心,看了那些白白流失的东西也着实觉得可惜,都对麦燕娘表示同情,安慰她要有耐心,说是好事多磨,有饭不愁等,总有一天会好有一房好媳妇送上门的。有的还三天两头领来媒婆帮助张罗,可张罗来张罗去,却总是只听得到雷声响见不到雨点落。“观山河依然旧景,看杨柳又是新春”。眼见门前桃树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年没了又是一年,儿子还是光棍一条,麦燕娘就急得每日里拿泪水淘饭,成天就像歌子一样,从家里冲到田畈地里,又从田畈地里冲到家里,拿锄头不是,拿起锹来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磨人的事时间一久,人就没了理智,每逢媒婆无奈摇头时,麦燕娘就气急败坏,就双手拍着床厅对媒婆发脾气:“也就出鬼,这多好的花凉床,未必就困不得女?!”麦燕娘放泼了,言下之意,就是责怪媒婆不上心,牵线不准,搭桥无力。媒婆经不住麦燕娘无端指责,心想,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一个个巅着大屁股,扭着水蛇腰走人,出门时自打嘴巴自责怪,“呸,呸,猪好吃拱泥,人好吃做媒。我是个DSB(大苕屄),好吃打B嘴,好吃打B嘴”,发誓就是吴家出十套衣裳酬媒,也从此不再踏吴家门槛半步。
也是天不绝无路之人,地不生掉根之草。后经人点拨,吴麦燕父母决计不再求那些好吃爱钱的媒婆,而改走用小女麦燕给哥哥换亲之路。这样省事、简单,而且十拿九稳。想自己的麦燕是个孝女,平常最听父母的话,为了她哥哥,为了吴家的香火,女儿定会遂了父母心愿的。女儿是娘的罗裙带、小棉袄,做事最贴心。一次,麦燕娘将换亲的事跟女儿一说,果然,麦燕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说先找找,实在找不到了再说。
不过,吴麦燕父母似乎感觉到他们是在孤军作战,因为光他们一家反对力度似乎还不够大,还有换亲这一款也似乎不够光彩,不怎么正大光明,人前人后不能大声启齿,就去串通杨桂香和孙春柳的父母及家人一起阻止。杨、孙两家大人的思想比吴家父母开通些,没有这里那里的许多弯河曲港,名堂少得多,以为年轻人自由恋爱合乎时尚,孩子意愿,政府支持,做父母的若横加干涉,那是违法的,是要被人指背说事的。但是说到鲍家的祖上,弟媳到头来都得陪长兄睡觉,两家人也觉得不与鲍家搭缠为好。鲍家的这个蹊跷事,若在封闭的古代社会尚且说得过去,可自民国孙中山先生当总统起便废除了一夫多妻制,何况现在是人民共和国,是有婚姻大法的法治民主和谐社会,而鲍家竟然还残留这一婚姻形式,那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么?仅凭这一条,应该积极加入到吴家发起的阻止行列,以防女儿落入火坑。
恰好天下起雨来,于是三家人趁雨天不下地干活的空,吃罢早饭到杨家堂屋集中,六个大人围住八仙桌专此拿主意。看那架式,真是麻袋装菱角,个个想出头,鹅一嘴,鸭一嘴,争论半天,硬是尿屙不一个壶里,话说不到一个点子上,直到煮中饭的时间快到了,才好不容易从七嘴八舌的纷争中统一意见,达成分三步走的共识。第一步是集体写信表示家里的强烈反对态度,劝其终止恋爱,不,应该说是终止胡闹,只当一般朋友交往,不可越雷池一步(读了几句书的吴麦燕父亲常用语)。信中要特别说明鲍家那特别的婚姻习俗,让年轻人们知晓那是一恶习,若嫁了过去,将来恶梦要缠绕她们一生;如若不起作用,则走第二步棋,三家各派一名代表南下深圳,将三女三男找拢集体谈话,当面锣,对面鼓,把脸皮撕破,以断其后路;如果还是不行,就拿出第三道杀手锏,趁她们回家过年时,将她们禁闭在家,锁在闺房里,不许她们再出门打工,以有效断绝她们与男方的来往,这样彼此不能相见,天长日久,也许女儿们便回心转意了。回了心,转了意,才放她们出来。
世上许多事无果,往往都是一厢情愿造成的,特别是一些年纪大的人思想不能与时俱进,其想法很多地方幼稚得伤心,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就纰漏百出。可笑这三户人家的大人们,从来坐井观天,不读书不看报,成天瞎胡闹,每日只晓得拿捏旧事,翻看旧历,不知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地精彩。他们以为年轻人还会像他们当年一样,一句媒酌之言,两三件聘礼,就洞房花烛了。他们还以为年轻人会沿着他们的思想轨迹去想问题,结果被现实击得粉碎。
他们的集体信件是三家凑钱,用有鱼有肉有酒的一顿丰盛晚餐换来的。戴着近视眼镜、上衣口袋里插着派克金笔的小学教员老K,按照他们的意思绞尽脑汁,以洋洋洒洒的数千言分若干层次规劝,有理有据,令人满意,尤其是将鲍家那特殊的侍寝制度,添盐加醋提到违反婚姻法的高度来说事,真是四两拨千斤的点睛之笔呀。读了几句书的吴麦燕父亲给此信予以高度评价,说它“闹得鱼死”,能令枯树发芽,能唤得死人翻身。但挂号信寄出不到十天,换回的却只是连同标点符号在内的寥寥14个字电文:“我们意已决,非鲍家兄弟不嫁!”杨、吴、孙三家父母面对女儿们的巧妙反击,一个个傻了眼,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只能发出“怎么会是这样”的哀叹。“还不越雷池一步呢,恐怕早就飞到雷池对岸去了。”吴麦燕父亲说。
没法,三人劝阻代表团连夜动身,立即赶往深市,团长是个男子,杨桂香父亲,团员为吴麦燕和孙春柳的母亲。他们两家阴盛阳衰,凡做大事,回回是女人出头,男人垂手靠边站着。代表团一股作气南下深圳,路上反复议论,下狠心要在到深圳的当天就把她们拿下,免得夜长梦多。谁知,事与愿违,代表团才一上阵,只三下两下就被六个年轻人瓦解得几乎全军覆没。年轻人们根本不吃他们的那一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不与他们谈婚论嫁,只是轮流陪同游览观光,上世贸大厦还不够,甚至以最高礼遇将他们引到深港交界的中英街上逛了一圈。花花世界让老人们目不暇接,那些个金头发、蓝眼睛、高鼻梁、黑里透红皮肤、让一排硕大奶子露一大半在外的洋女人,硬是把他们给幌花了眼。几个回合下来,他们似乎把此行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回味在中英街上过的那些洋荤。过了几天,他们竟被年轻伢们每人怀里筑了一大包接礼,稀里糊涂却又似乎是心甘情愿地被送上返程的列车。
代表团气势汹汹而去,高高兴兴地失败而归。三名留守成员接到礼物后也着实高兴了几分钟,但听到结果立马变脸,说是礼物可以收下,但原则不能让步,怎能没了原则被小恩小惠冲昏了头脑,让年轻伢们牵着鼻子转,那还了得,我们做大人的几个轮回不是白活了吗?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了?并纷纷责怪代表团成员立场不坚定,凭什么就让他们轻易俘虏缴械投降了呢?难怪这些年来出现了许多贪官,出了许多腐败分子,原来都是经不住金钱、美色诱惑而被拖下水的耶。吴麦燕父亲代表留守成员壮着胆子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们一群窝囊废去,要是换成我三人呀,可就不是这个结果了喂,肯定把那三个小精怪给收拾拿下解回碧水河来,那会眼巴巴地望着她们越过雷池去。代表团成员就反驳。杨桂香父亲说,兄弟,莫在嘴上打官司,看花容易绣花难,我和你们的堂客也不是㞞角得,在村里办个大事小情的,不说第一,也落不到第三第四,到了我们都无能为力的事,你们去了也未必能行。阴盛阳衰的两家女人更是怒火中烧,她们痛骂自己的男人,痰都溅到男人的脸上了。吴家女人就代表团里的女成员骂她们的男人:“看把你们能的,平常磨子压不出个屁来,这会倒话路多了起来,好像有天大本事没释放出来似的,我还不知道你们的那些能耐,就知喝猫尿吹牛B,夜里搂着自家女人睡个觉,做点斜边歪角的事还马马虎虎,做正经事有个卵子用。”两家男人被骂哑了,面红耳赤,赶紧闭口,不敢还嘴,只是一个劲地傻笑,末了就收拾礼品逃之夭夭。他们得回家去把饭煮好,将功补过,以慰劳远道归来的老婆,取得她们晚间的谅解,免得到时踏板难跪。
法子快用尽了,碧水河的大人们只有最后一脚棋了——等春节回来将房门一锁,卡死她们,不让她们再出门,这也是代表团在回来列车上一边品赏礼品,一边商定的主意。这是最后的斗争了,大家相互约定,到时可要言行一致,步调一致,千万出不得叛徒啊。
说话间,转眼春节即到。三家大人天天派小孩到碧水河边去守望,去迎接三个打工丫头的归来。可是从腊月二十三望到腊月二十八,连个人影子也没见到。眼见没有三十日,明天二十九就是除夕了,吃罢早饭,性急的人就准备放炮团年打牌守岁。这腊月底子底,远路回家过年的人早都到家了,她们到哪里去了呢?电报中明明说是腊月二十三到家,纵使改变主意不回家过年也应加拍个电报回来呀,这些要活活气死人的丫头片子,真叫人揪心淘力哟。
腊月二十九上午,村支书来杨家给信,说是三姐妹打来电话,一起在未婚夫家过完三天年,正月初四带女婿回来过门订亲,并到村里打结婚证明。
杨老爹一听,当时就气了个半死,让老婆给抹了半天胸才缓过气来。这般伢们,反了,眼中根本没有父母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跟大人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了,她们倒成了长辈,我们做大人的成了孙子。于是要去邀吴、孙两家,趁年炮还未放,一起打上鲍八房,捉回小妖精。
支书一听不对劲,就挡在门喝住:“胡闹,无法无天了不是,眼里还有我这个书记吗?大过年的,要到临省临县去闹事,不怕丢了我碧水河的脸?”喝住老杨后,支书问老杨:“是男方强迫她们的吗?”
“不是。”
“三个女伢都自愿吗?”
“都是自愿的,但是我们大人强烈反对。”
支书说:“这就得了,男愿女愿,没得话说,受《婚姻法》保护,你们强烈反对不起作用,我们就等着吃喜宴了。不过,看今天你们蠢蠢欲动的架式,我这个当支书兼村委会主任的把话说在前头,就你们这事,已经从家事上升到村事公事了,你们不依法办事,我还不能把法律视为儿戏耶。我是懂法的干部,得按法律准绳办事,不能歪一根纱哈,所以,从现在起,没有我这个全村一把手点头同意,你们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年前年后都不能上人家去闹事,晓得啵?我们村可是学法普法守法的模范村哩,年后开全县三级干部大会,县里是要给发奖匾的,要是让你们为这事给闹黄了,拿不回奖匾,看村委会怎样收拾你们!至少一家要罚个万儿八千的,晓得啵?”说完,急着回家过年去了。走时,还丢下一句狠话,老杨哎,莫做糊涂事啊,你们要是乱来,我宁愿年不过,也要把你们送到乡里叫派出所给关几天,等司法所上班后依法处理。
这个村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呀,一方父母官,任职时间老长老长,有人说他这个村官当得身上都长了鳞,要成精了,狠得很,说得好听点是个铁腕人物哩,说得不好听他就是个横菩萨,遇事痰一喷眼皮一翻,就把来人给吓倒了。人说他“十字街头踮一脚,四个城门都掉砖”,一点都不假,想当年收超生罚款、清收拖欠上交款两件天下最难的事,到了他手里,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全村的瘌痢头都叫他给剃光了,钉子户拔得一个不留。凡事一经他出面,必定要办,他着手办的事,就没有一件办不成的。老杨无数次领教过他的厉害,对村书记移山倒海的能力深信不疑。这是确凿的,不然书记如何三十多年交椅稳坐如泰山。如今,为这事他都发了话,他分明是向着了三个女娃,谁还敢再翻板?若犯了事,到时将你往村委会一“请”,接下来就是罚款,不说一万,八千一个子儿也少不了,就是请在城里做银行行长的四爹出面说情,人家书记看行长天大面子,减到六七千,也是好大一笔数字耶。成千上万块钱,堆起来都有半寸厚,这么多的钱,到哪里去找回?弄得不好,还以违法罪名绑到乡派出所关上几天,那就更丢人现眼了,到头来,割卵又伤神,真划不来耶。闭气,推车顶壁,撞到南墙了,不得不回头。杨桂香父亲将消息告诉吴、孙两家,两家一听,也吓了一弹。便向老杨讨主意,老杨趁机反转头来做他们的工作,说女娃迟早是人家的人,由她们去算了,叫大家平心静气过个年再说。杨桂香父亲对孙吴两家说这番话,是他心里有个小九九使然。因为村支书走前给他发了狠,他就变成了第一责任人,若是出事,村支书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他可担当不起。这样一来,吴、孙两家就对老杨家产生怀疑,认为是他老先生第一个投诚去了,于是就背地里嘟囔,还叫别人莫叛变,自己先不先就缴械举手了,真是人心隔肚皮,转眼屙尿变,他老杨也是一个说得到做不到的主,不可信,不可信呐。
女大不由娘。新社会新思想给了年轻人特大的胆子。三家人在分不清是忧是喜中过完年,吃肉如吃豆渣,喝酒如喝猫尿,品不出个纯正味来。
正月初四,鲍家大哥鲍有德作为媒人,带着自家三兄弟随三姐妹一起来到碧水河,分别到各自对象家过门。按当地风俗,新女婿过门订婚认亲是要放鞭迎接的。这鞭放不放呢?三家这下没商量,各自打起了小九九。吴麦燕的母亲鬼点子多,她认为这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时下在气头上,而是犟着不放鞭,今后气消了,就会为这拿冷面向人热面的事后悔。还有在深圳打工未回来过年的儿子打电话到支书家来,让支书告诉他父母,他处对象了,女方正是鲍家大嫂的小表妹。得了这条好信息,吴家父母像喝了鸡尾酒,精神立时振奋起来。没了换亲的后顾之忧,一身轻松,那个畅快,就像一个前列腺患者梦见自己屙了一泡好尿一样,全身舒服极了。接到儿子的电话,吴家父母便已打定了“由她去吧”的主意。怪不得,村民一早看到吴家夫妻走路姿式与昨日完全不同,人前人后,昂首阔步。再者他杨家叛变在先,如今自己带头放个炮,只不过是你老杨做了初一自己做了个初二,此理拿到联合国秘书长安南那里去说都过得了河。于是,就到村小卖部端回一饼万字头,还逢人便张扬是为迎接新女婿的,请人到家来拿喜糖,一定要来啊。孙春柳父亲看见老吴家买回大卷鞭炮,心想肯定是做那事用的,也不甘落后。而杨桂香父亲早料到吴孙两家都是叛徒相,历史上做事曾“叛徒”过多次,此次并非初犯,临阵倒戈他们易于反掌,反反复复小人一个。于是来个张三做生意不折本,我老杨年前就办好长鞭,两饼万字头的,不至到时来不及。
三姐妹见父母虽然都放了长鞭,但脸面上还是不温不热的不好看,也未见一个亲戚上门贺喜,就知道长辈思想上还是转不过弯来,便用好言好语相劝。但是三家父母这下又像是约定了似的,说放了长鞭并不等于承认这门亲事,只当是女儿交了个好朋友,而对她们提出初八办出嫁喜酒的事,更是以来不及准备一百二十个不同意。于是,三姐妹与大哥鲍有德一起商定,鲍家兄弟吃了中饭就回去办婚事,留下她们三人再做做父母工作。人说女儿是母亲的罗裙带,也有的说是贴身小棉袄,母女最亲,无话不说,兴许最后她们会听进女儿的话,若是工作做通了,则通知男方初八来迎亲,若是做不通,三姐妹则在初七赶到鲍家,也就是自己把自己嫁了。大哥鲍有德赞同这个主意,吃罢中饭,到三家分别跟亲爹亲妈说了几多客气话,然后带着弟弟们回程了。
初六上午,三姐妹相约到村委会开出结婚证明,给村干部发了喜糖,孙春柳还顺带将自己从学校转到村里的党组织关系再转到邻省的风云村。村支书见三姐妹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便拿好言语安慰三姐妹,还给她们打气,说村里支持她们,家里不给办酒席也不要紧,就当是喜事新办,又符合上级倡导的从简办婚事精神,算是你们先在村里带了个好头,将来年轻人结婚都得向你们学习。相信过段时间,家里的老人们就会消气,村委会再派干部做做工作,爹娘会承认这门亲事的。三姐妹临走时,老书记还再一次给三姐妹打气,叫她们莫怕,有村支部、村委会撑腰,天塌不下来。
到了初六晚上,三家都是冷水灶壁,没有一点打算为女儿办出嫁酒的迹象。三姐妹虽然有些心酸,但终归这都是她们自己一手造成的,尽是预料中的事,也就不那么与父母计较了。父母也都是为自己好啊,只是一时思想转不过弯来。
初七一大早,三姐妹打理好行装,将各自父母请到村前的碧水河边。三姐妹跪下去给父母们连磕了三个响头,嘱父母们保重,女儿成了家后会回来看望父母的,然后含着泪水,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向村外走去。当女儿真的离开了生她们养她们的碧水河,从此成了别人家的人,做父母的又后悔起来,怎么糊涂到这般田地呢,连个最简单的如归仪式都没有,这不让四里八乡人看笑话么。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有背着渐渐远去的女儿暗暗抹泪。
婚后三天,三姐妹也没回门,免得引起父母不高兴。等到前来贺喜的老亲老友们散去,三姐妹直接南下深圳,继续打工去了。
一年后,杨柳春风,大地复苏,日子在快乐中倏忽而过。端午节这天,三姐妹抱着儿子回门,在活泼可爱的小外甥面前,三家大人的心都软了,最先手舞足蹈的当然是吴麦燕的母亲,她拿出一本六万元的存折说:“孩子,这些钱都是这一年半来你打工挣下的,妈只用了几百元的零头,这些你拿着,算是爹妈给你补办的嫁妆,去年正月,爹妈也是一时气糊涂了,你和我女婿可别计较爹妈啊,等到麦收上岸,我发了新麦粑,就去你婆家串串门,给他们家大人陪个不是。”吴麦燕一下把儿子塞进妈的怀里:“妈,怎么会呢,我永远都是你的贴身小棉袄呀。你去之前先打个电话我,我好叫你女婿有粮来接你呀,最好是叫爹一起去。儿子,叫婆奶!”儿子还小,还没学会说话,但他给了婆奶一个甜甜的笑。小外孙一笑两个酒窝,此刻婆奶的心里像灌进了蜜糖,甜得是没法形容,她给了小外孙一个深深的吻,把小外孙紧紧地搂在怀里。
之后,便是孙春柳父母,再后,是杨桂香父母垫底。他们都分别给了女儿一本存折,数字却比前一家的多出八百元。
有了儿子拖累,三姐妹从此没有去南方打工,回到鲍八房安心相夫教子。(连载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