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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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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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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悬案

石雪峰

1 陈秀姑的遗憾是她周围四里八乡的人都知道的,县上的历届领导也都清楚。她坚信她的丈夫刘春霖不是叛徒,是在一九二九年农历八月二十八日至十月上旬这一段时间里为党执行任务途中被敌人杀害的。但她无真凭实据,因而她的游说和申诉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久日久之,人们对她游说和申诉感到腻烦,随着她进入不同的年龄段,人们善意而又亲切地称她为疯嫂、疯婆、疯奶。

但刘家庄里的人都相信陈秀姑不是疯子。她总是给村民们讲刘春霖的英勇事迹。在千百遍听完祖母讲的故事后,她的孙子小冬子也长大成人了,他对祖父刘春霖的死存有很多疑点,于是多次到县民政部门和党史部门去作咨询式的上访,但几十年来得到的回答总是那几句原话:刘春霖的死的确是我党历史上的一个红色悬案,但要证明他是烈士,除非一并找到他们的尸骨和那二十粒金丸子。这里指的他们,实际上只有两人,一个是小冬子的祖父刘春霖,另一个是与小冬子祖父一道去执行任务的女地下党员周虹。然而,小冬子祖母的遗憾却是终身的。

陈秀姑在病痛中艰难地度过了她老人家九十八岁生日。她未能如愿做一个跨世纪老人,于生日后的第三天与世长辞。

陈秀姑死不瞑目,两眼睁得老开。

就在陈秀姑死后的第七天,本县爆炸出一则石破天惊的新闻。县报报道:

昨日,在县城以南二十公里的芦河大桥施工现场发掘出一座无棺木土葬无主墓,墓内有一男一女两具尸骨,每具尸骨腹腔下方有十粒金丸子。有关专家断定,这两具尸骨和二十粒金丸子与我党历史上一桩重大悬案有关,云云。

消息中提到的那个有关专家,便是本县党史办老编修纪克明。纪克明从事党史研究工作已有四十个年头了,前后不啻一百次接待小冬子祖母的上访,因而,他对七十年前刘春霖和二十粒金丸子的突然失踪格外重视。作为一名党史工作人员,他知道,弄不清这桩积案,就有可能把一个英雄当成是叛徒,或把一个叛徒说成是英雄。这样,如果死难的烈士有灵,会不安地下,而活在的人,心灵上也有一块抹不去的阴影。是此,老编修便以弄清此案为己任。几十年来,他广泛收集有关材料和证据,以图弄过水落石出。但终究史海茫茫,往事沉沦,虽经几十年努力,仍一无所获。此次芦河大桥施工于无意间揭秘,真叫老编修欣喜欲狂,在整个掘墓阶段,他一刻也没有离开现场,时刻注意坑内出土的一切,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是老天不负有心人,这桩沉冤的答案,还真让踏破铁鞋的纪老给找着了。

2刘春霖出生在茅岭县有名的刘家庄。刘家是刘家庄首富。陈秀姑也是本地一家富豪的千金,长得十分漂亮,被誉为茅岭县里一枝花,求婚者趋之若鹜。为追求真理,这对年轻人双双结伴,远洋重洋留学法国。

来到法国不久,一天傍晚,刘春霖和陈秀姑手挽手在巴黎街头慢步,碰到早两年出洋的中学好友李坤。他乡遇故知,好不高兴。二人随李坤一起来到他的租住屋,但见满屋是马列宁著作,还有一台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手摇油印机,原来这儿是中共旅法学生的一个支部活动场所。刘春霖和陈秀姑在上中学时就已阅读过《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对共产主义早已向往,只是在双方家父的严厉约束下,不敢公开表示罢了。如今在异乡巧遇了亲身接触共产主义的机会,真是干柴碰到了烈火?在李坤的介绍下,二人作为党的外围人士,积极参与中共旅法支部组织的活动,又经过组织上近一年的考验,刘春霖和陈秀姑双双举拳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共旅法支部一员。

四年留学生活很快结束,党组织派他们返回香港,运用所学商务专业知识经营一家无线电器材商店,一来以商店作为党的一处联络站点,二来为党筹集活动经费。刘春霖、陈秀姑感到无尚荣幸,为了便利于工作,在经营香港正元无线电器材商店期间,他们结为夫妇。

1927年秋天,刘春霖、陈秀姑受党组织委派,以商人身份回到故乡茅岭县担负重建茅岭中心县委重任。他们在县城开设一家刘记绸缎店作掩护,秘密开展活动,刘春霖任中心县委副书记,陈秀姑任中心县委交通员。

3 1929年,茅岭县已成为鄂豫皖红色革命根据地的一部分,一支成立不久的红军正规部队就活跃在刘家庄周围的山山岭岭上。由于革命斗争形势的发展,部队急需一批电台以保持各级之间特别是与中央苏区的密切联系。

当时,部队已将购买电台的经费筹集拢了,出售电台的香港商家老板也通过地下党联系妥当。但是派谁去执行任务呢?当时红军部队里的干部战士大多出生工农,很少识文断字,更不知香港在何方。这个任务便落到刘春霖身上。

一天下午,县委负责人张进带刘春霖赶到茅岭镇见部队首长。在昏暗的豆油灯下,首长先表情严肃地向刘春霖交待任务,然后指着站在一旁的一位女同志说:“她叫周虹,是有着五年党龄的老党员了,组织上派她作你的助手,你们一路装扮成夫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香港,回来的路上沿途有人接应你们。”

首长交待完毕后,将二十粒金丸子郑重交到刘春霖手里说:“这二十粒金丸子每粒重五十克,是购买电台的全部经费,你们要像保护生命一样保护它们。”

刘春霖领命后,即带着周虹下山,趁天亮前赶回县城所在地的新坪镇刘家绸缎店。

其时,刘春霖的妻子陈秀姑正在坐月子。陈秀姑知道小周是和丈夫一道执行任务的,很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同自己长相十分相近的周小姐。

刘春霖亲了亲襁褓中的儿子以后,支走了妻子以外的所有家人,然后深情地说:“秀姑,我这次出去执行一项艰险任务,如果遇到不测,我会把党的机密藏到我的肚子里,一旦我倒下了你千万要找到我的尸体,然后秘密开膛,取出‘秘密’交给党。”

陈秀姑随丈夫革命多年,还从没听到丈夫说出过这样凄惨的话,顿时热泪如注,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丈夫的交待,但她没有追问“秘密”为何物,因为这是党的纪律。

吃罢早饭,周虹换上陈秀姑在香港时所穿的时装,俨然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再加上周虹与陈秀姑长得俨如姐妹,不知内情的人,还真的以为是刘春霖夫妻二人相伴出门哩。

4 刘春霖是1929年农历八月二十八日早晨与周虹小姐结伴上路的,陈秀姑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将他们送到大门口。那天天空是阴沉沉的,北风呼呼。

送走丈夫,陈秀姑心里一直忐忐忑忑,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她几乎是在煎熬中度过了1929年农历八月、九月乃至十月上旬。

十月上旬最末的一天,陈秀姑正准备去参加地方党组织一个秘密会议,中心县委特科委员老夏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并通知她停职,前去茅岭镇接受党的审查。

到了茅岭,陈秀姑才知自己进了苏区牢房。在监狱里,她终日反审的问题就一个,怎样与丈夫密谋叛党出逃。

弄了十天半月后,陈秀姑才从对她审讯的人口中得到确切话题,原来组织上得到消息,说是丈夫刘春霖携带黄金与周小姐叛逃法国定居,并正在设法让陈秀姑带儿子一道移民海外。

初听这一消息,陈秀姑如五雷轰顶,险些瘫倒在地。但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对党忠心耿耿,正是为了投奔革命,他才放弃了阔卓的生活。再加上他临走时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陈秀姑更坚信丈夫没有叛变革命。她强烈要求组织上放她出去寻找丈夫。

可那年月,左倾路线在党内占了上风,陈秀姑的呼号无人愿听,后来干脆把她作为反属,开除出党,长期监禁。

陈秀姑一直被监禁到1934年秋冬之际,那时红军主力实行战略大转移,开始长征,已经顾不得监狱里囚禁的许多所谓“政治犯”了,于是“男犯”随军长征,“女犯”就地遣散。

陈秀姑回到阔别多年的新坪镇和小冬子曾祖父一起小心经营着绸缎店,苦度时光。

1949326日,在激越的炮火声中,茅岭县城解放了,陈秀姑巴望着从进城的部队里找到她丈夫的身影,自然是失望而归。

大约是解放后第五年的一天,陈秀姑家隔壁纪克明的父亲纪大爷兴冲冲地说:“秀姑,想不到你丈夫还是地下党哩。”

陈秀姑眼睛一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政府从敌人手里缴获了大批档案。纪大爷作为政府工作人员,又是个有学问的人,就被指定清理敌伪档案。在清理中,纪大爷发现了这个秘密。

在此之前,纪大爷也以为刘春霖是个花花公子,耐不了小县城的寂寞,带着一个漂亮小姐远走高飞,到国外过洋生活去了。

纪大爷说那档案上是这样记载的:

民国十八年农历八月二十八日早约六点多钟光景。一个着长褂戴礼帽的男人和一个着旗袍的年轻子女从刘家绸缎店出来,男的手上提着一只藤编行李箱,二人像是出远门的样子。身着便衣的团防队员立马盯上梢来,经过内线仔细辩认,那男人正是刘春霖。

团防两位杀手高小陆、李则奎迅即抄小道赶往县城以南二十公里开外的芦滩地等待刘春霖一行的到来。

芦滩地方圆几十里,遍地生长芦苇,中间有一条河流,秋冬季节便干涸无水。这里是刘春霖二人外出的必经之地。

太阳正当顶时分,刘春霖二人向芦滩地深处走来,埋伏在芦苇丛中的高小陆、李则奎已清晰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但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高小陆手抢走火了。

听见枪响,刘春霖迅即拉着女子的手向芦苇深入隐藏。一旦二人进入芦荡深入,莫说是三两个人,便是一个班一个排的人也无处寻觅。

眼见两名共党即将逃遁,高小陆和李则奎一齐开火,芦苇丛中,刘春霖和那女子剧烈摇晃了几下后,快步向芦苇丛中钻去。

高小陆和李则奎沿着血迹寻找,在百步开外处找到了二人。二人均在靠近心脏处各中二枪,都已身亡。当时,高小陆便去二人身上搜寻金丸子,一无所获,只在行李箱里找到了一包银元。

稍后,团防队长乘马车带着几个部下赶到了,内线也在其中,团防队长让内线上前辩认,内线不认识周虹,但十分肯定男的就是刘春霖。

虽然破坏了红军购置电台的计划,但没有寻到金丸子,大家很扫兴,团防队长便叫几个部下从马车上拿来工具,就地挖坑将两名共党分子埋了,但未留坟包。

离开二人坟地约三十步路,团防队长又示意高小陆干掉内线。高小陆摸出匕首,从内线后背一刀刺中其心脏,内线没吭一声便倒在身边一个干水坑里……

听了纪大爷的叙述,陈秀姑当即去找县委张书记。这县委张书记正是当年带刘春霖见部队首长的那个地下党茅岭县中心县委书记张进,他对此十分重视,即派大批民工到芦滩现场去发掘,但因年数已久,加上芦滩地已改为国营农场,地形地貌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无法辩清方向,结果是一无所获。

尽管如此,陈秀姑对寻找丈夫尸骨仍充满信心,她相信二十粒金丸子一定还在丈夫肚子里,因此,倔犟的她从此走上了寻找丈夫尸骨和上访的漫长之路。茫茫芦滩中,陈秀姑经常一个人挥舞着铁锹,像一个地质勘探队员一样在毫无目标地寻找着什么。

5这些天,纪克明十分忙碌。他又从县档案馆调出敌伪档案,反复阅读了几遍,再回到墓地,居然又找到了档案中提到的那四粒手枪子弹头。

经请示县委主要领导同意,纪克明组织五十多个精壮劳力,于刘春霖和周虹墓地偏东北三十步周围去寻找那个被敌人称作内线的尸骨。

为什么要寻找此人的尸骨呢?因为当时这个所谓内线担任中心县委机要秘书,他叫魏林。当他突然失踪后,党组织以为他是被敌人暗杀了,所以一直认为他是为革命牺牲的,县革命烈士英名录上一直有他的名字。

经过两天的艰苦寻找,终于找到了此处唯一的一堆尸骨,而这堆尸骨中有一个最显著的标志,这就是魏林的那颗金牙齿。在魏林的尸骨中没有发现子弹头,这也与档中称其为匕首所刺相吻合。

有关专家分析,根据刘春霖出发时对妻子的隐语暗示以及二人不幸中弹性命垂危时的紧急情况,刘春霖和周虹为了党和部队的宝贵经费不落入敌人之手,很可能于死前迅即分别将二十粒金丸子吐入肚中,这就是敌人找不到金丸子而怪“内线”提供情报不准的缘故。

至此,我党历史上的刘周冤案已彻底澄清。

滚滚长江东流水,千秋功罪自有人评说,英雄归终归是英雄,叛徒终归是叛徒。

“疯奶”陈秀姑在天有灵,可以瞑目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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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一出手就传奇。高手就是高手。

熊道正   2018-12-25 1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