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香魂

杨八湾的仲夏，温馨甜蜜，老少爷们洗罢澡，换上干净的衣衫，摇动蒲扇，聚集在八哥家的葡萄架下，听八嫂常侃常新的神奇故事，疲劳顿消，颇有羽化登仙的感受。

杨八嫂是杨八哥的堂客，虽是有了孩子的少妇，但二八风韵犹存，那疏密有间的刘海，那一眨一眨的雏凤眼，那一歙一歙的蒜头鼻，那永远带笑的红嘟嘟的唇，那饱满坚挺的胸，那纤纤细细的手指，都是无可挑剔，仿佛千年巨匠用上等美玉雕琢而成。在这又高又闭塞的山村，八嫂俨如玉帝之女下凡，湾里人对这般姣好女子是人见人爱，尤其是那些年轻伢们、那些三十出头四十靠边的寡汉们更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惆怅，心里没有一个不嫉妒八哥对八嫂的占有。

八嫂原名荷英，娘家住在荷城北斗街群星里一个大院里，父亲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服装店老板。荷英从小喜欢民间故事，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每日研读古今中外的民间故事，晚上便要父亲听她的山上寻宝、海底捞珍。父亲满脑子想的是面料款式规格市场赚钱，那有心思听她的儿女情长鸡鸣狗盗海阔天空，却又奈何不了掌上明珠的娇嗔，只得认真地听，末子还要报以热烈掌声，方才能打发宝贝进入闺房。

日月如梭，荷英在给父亲讲了八年故事的同时，也一天天丰满起来，像花儿一样到了含苞待放的季节。一家有好女，百家都来求，上门提亲的差点把荷英家的门槛踏破了。谁知，这荷英把她的婚事涂上了民间故事里公子小姐一见钟情的色彩，她想像的白马王子竟是一个头戴斗笠、肩挑山货沿街叫卖的山里壮实农民，她推想到这年8月初8午时三刻将要见到她梦中的那一位。

或许是前世姻缘，平素懒得抽筋的八哥被老母亲数落不过，那天恰恰挑了一担茶叶进城叫卖。那天太阳很毒，八哥把斗笠戴在头上，鬼使神差地叫喊到荷英家楼下，那天那时那刻，八哥、荷英两人目光相遇，两相脉脉含情，八哥挑起担子恋恋不舍地踅出荷英家院子，荷英迫不急待地跑下楼尾随着八哥。八哥穿街过巷，荷英也穿街过巷，八哥出城，荷英也出城，八哥走进一片高梁地，荷英也走进那片高梁地，八哥见了俏姐儿跟着便放慢脚步，荷英见心中的他在等她，便加快了脚步。荷英走近跟前，八哥开口：“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呢？”荷英反问“大哥，你看过《红高梁》电影吗？”于是八哥丢下担子，把荷英放倒在高梁地里。

八哥挑担茶叶进城，换回一个天仙般的媳妇，消息不胫而走，十里八乡人都来看热闹，把个杨八湾炒得沸沸扬扬。看见这等鲜亮的姐儿，杨八湾人说是皇宫娘娘转世哩。相传，前朝有个落难至此的皇宫娘娘死后就葬在杨八湾门前山坡下的溪边，那儿至今还有一个小土丘呢。对于乡亲们的赞美，昔日的荷英今日的杨八嫂就一古脑儿侃讲民间故事作以回报。

杨八嫂讲故事大家爱听，同样的故事，从她樱桃小口里出来，就变得甜甜蜜蜜的，春天听了像喝了杯谷雨茶；夏天听了，像心窝里抹了一把清凉油；秋天听了，像谷囤里冒了尖；冬天听了，像怀里揣了碳火盆。杨八嫂还常常自编故事，因而她每次讲的东西都是新的，如白娘子联合各路神仙打败法海，将许仙抢到峨嵋山上过快活日子；梁祝双双投笔从戎，在军营里结成美满夫妻；七仙女与玉皇大帝断绝父女关系，再度下凡与董永团圆……山民们听杨八嫂的故事都快听疯了，若有一天没听，便像没到庄稼地里转上一圈一样，总觉得似乎失落点什么。

杨八嫂十分感激乡亲们的褒扬，那故事越讲越勤，然而杨八哥不喜欢老婆抛头露面，且还要贴烟贴茶端凳扫地陪笑脸说客气话，早就想发作，只是每次还未打雷闪电就让荷英一颦一笑化解得烟销云散。突然有一天早晨，杨八哥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原来，八哥院里地下全是葡萄渣，八哥一跺脚，便骂开了大街：“这葡萄还没熟，酸溜溜的，是那个狗日的就偷吃了，这样好吃，将来死了就变成猪娘，狗日的。”骂了偷吃葡萄的，再骂杨八嫂是个母狐狸精，惹得许多公狐狸团团转。村里的几个寡汉被骂出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挨到杨八哥面前承认错误，只差没下跪了。原来，杨八嫂昨夜边奶孩子边讲故事，小儿叭叽叭叽地吮吸奶水，这对那些寡汉们具有极大的挑逗作用，他们很丰富的想像八嫂那对东西如何的鲜嫩肥硕，如何的富有弹性，于是摘酸葡萄大口大口地咀嚼，算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过把干瘾。

杨八嫂不作声，放下孩子，找来竹竿和绳子，将葡萄升高许多，晚上，桌椅照摆，香烟照放，茶水照备，故事照讲。洗过澡，穿戴整齐的村民们，包括那些被八哥骂得狗血淋头的寡汉照来不误。杨八哥气死了，又没办法，只有钻进帐里佯装睡觉。

忽一日，杨八湾又是龙船又是会，那边山道上，锣鼓喧天，乡里给杨八湾送来金字奖匾，褒奖杨八嫂为村里精神文明建设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乡里官员说，自杨八嫂嫁过来后，杨八湾人行为规范了。这边湾里却是一片悲恸，杨八嫂全身湿漉漉的躺在门板上，满月面容已不复昔日的笑靥，樱桃小口永运地紧闭着，全村人个个泪水洗面，杨八哥和他的儿子伏在杨八嫂的遗体上哭得地暗天昏。

昨夜间，一场山雨，门前小溪暴涨，山苟家的不慎掉进溪里，恰逢被从供销社回来的杨八嫂看见，八嫂毫不犹豫地跳进溪里，用全身的力气将山苟媳妇顶上岸来，自己却随流飘去。

人们在皇宫娘娘的坟前找回了她，有人神秘兮兮地说，前夜，便看见八嫂的香魂在那土丘前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