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张家墩村头开来一辆大卡车,车斗里尽是大米,全用麻袋装着。村民小组长双喜大叔一边抽着人家敬的香烟,一边沿村叫喊:“各家各户到村头大卡车那儿抬米,一家一包,一包180斤。”
许多领到大米的村民还一头雾水,以为是上级扶贫送来的,可转念一想,不对呀,想我张家墩现如今是四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富裕村,莫说是大米,就是大鱼大肉也不稀罕了,何曾需要上级送来口粮?受灾救济吧?也不对,今年风调雨顺,年成好得很。不过这事只有组长双喜和一些年纪大的人心知肚明,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村民们领米的闹哄当儿,刘大抠儿给村里老少爷们一个个敬香烟,二十元一包的黄鹤楼牌的那种。敬了一巡,刘大抠一把握住双喜的手说:“老哥啊,不好意思,来迟了,都几十年了,你们也不计较。”双喜说:“老弟呀,是你还这么认真,大伙儿早把这事给忘了。我保管这张借条,也就是留个对那年月的一种念想,丝毫没有等你还债的想法啊,真的。”说罢,将纸头发黄的借条还给了大抠。
刘大抠接过借条,折叠好,放进口袋里,说是留着传下去教育儿孙。这刘大抠儿是邻村人,年纪七十靠边,满光红面,说话声音好生洪亮,像是发了一把大财的样子。他那个名字古怪怪的,不好听,一接触就让人联想到他抠们儿。对的,一语中的,刘大抠名如其人,就是个抠们儿。他原本有大名的,叫刘小爽,可就是为人不爽反太抠,这样就把大名给弄没了,只留得个刘大抠的绰号泛滥乡里。凡认识他的人,没大没小的,直呼他的绰号,他也不怒,声叫声应。谁叫他抠呢。他抠们儿有很多故事,乡民们一讲一大串,最典型的要数《还我一泡尿》。说是当年大集体时,农户只有几分自留地。刘大抠的自留地与杨寡妇的自留地隔壁,一次,他带着小儿下自留地,适逢杨寡妇和她的小儿子也在自留地里,两个小孩玩着玩着,就一齐撒尿了,一撒都撒到杨寡妇自留地里去了。刘大抠一见,大发雷霆,就是一巴掌甩在儿子脸上,骂儿子是个败家子,肥水不落他人田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可以把精贵贵的尿素白白撒到外人田地里呢。末了,非要杨寡妇的儿子还他一泡尿不可。这下可难倒杨寡妇了,儿子刚刚撒了尿,一时哪有尿还呢。刘大抠说不行,你儿子没有,那我转过背去,你还。杨寡妇就骂刘大抠丢尸、流氓,想看老娘屁股听老娘屙尿声音占便宜。骂完再论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大人的一泡尿是小孩的好几倍,那样我就亏大了,有尿也得回去撒,撒到你的地里划不来。杨寡妇骂也骂了,理也理了,可她知道刘大抠的为人,今朝这泡尿要是没还回去,恐怕是脱不了身的。没法,便令儿子将她带到地里解渴的一壶茶全喝了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儿子又有尿了,方才在刘大抠的监督下,还了他一泡尿。这个故事传出后,刘大抠的抠名声就大了。
可抠来抠去,日子总是过不开。堂客的肚子又偏偏作怪,东躲西藏生了一堆娃,可前面八个全是丫头,最后一个秋子,好不容易带把,加上父母亲,一家十一口张嘴吃饭,弄得三天两头缺米少盐,饿得大的哭小的吭。没得法,只好趁庄稼收获季节到隔壁生产队里去借。说得好听,刘大抠的“借”,实际上就是偷。不过,刘大抠是文明地偷,他下手之前,总要对被偷的对象留个字据:“某某队长,你田里的谷子少了一点,是我借来度命的,千万莫骂莫报案,日后日子好过了,必奉还。刘小爽,某年某月某日夜里。”人家队长见了,知道他刘大抠也是没法,好在不多,就跟群众解释解释,让他点算了。“借”得次数多了,刘大抠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正儿八经打借条送到队长家里:“借条,借到贵队谷物若干,今后定当借牛还马。借粮人:某大队某小队社员刘小爽。某年某月某日。”昔日张家墩队长今日张家墩村民小组组长双喜手里就有这么一张借条,觉得老有意思,所以一直珍藏着。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刘大抠和他的小儿子在南方办起了家庭工厂,发了,而且还是大发了,就想起要还当年借的债。他逐一到他“借”过粮的村子还上欠债,加好几倍那是一定的。
当年在张家墩“借”了一担谷子,这次他和双喜联系,按现有户数,每户还一袋大米,180斤,外加一包好香烟。当年,张家墩只有30户,如今分家增灶,全墩有49户。双喜拉着刘大抠的手说,大抠啊,你这真是借牛还马了。刘大抠说,没关系,权当是利息,当年抠也是为了一家能活命,你就代我感谢一声村民们对我的宽洪大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