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委,您一路走好
有的人死了,
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
但他已经死了。
我想,驼委正如这首所吟的那个死了但还活着的人。
今天小镇出奇地喧闹,人们纷纷涌上街头,为他们所敬爱的驼委送行。瞧,灵车缓缓开了过来,鞭炮就此起彼伏乱放一团,妇女们眼圈红红的。灵车在低徊的哀乐声中驶过了中心大街,人们再也忍不住了,争相去追赶灵车,“驼委,您一路走好!”大街上一片哭喊。
在我的记忆里,鄂东小镇出现万人空巷的情景这是第二次。上一次应该是1976年10月的一天,那天人们举着彩旗走上街头,庆祝取得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不过这两次时隔几十年的壮举却绝缘不同,前一次是有组织的行政策划,而后一次则是群众自发行为。
享受这种莫大荣誉的驼委名字叫做刚新华。姓刚,不多,本地就他一个人姓这个僻姓,叫起来好生分,因此人们不愿喊他“小刚”,都叫他“驼得”。这是因为他的背驼得很显著,人们自然而然抠住他的这一特色叫了开来,不过这个“驼得”不是嫌他其貌不扬的骂人词语,而是叫起来倒很亲热似同爱称的那种。你听,大姑娘小媳妇细细的一声“驼得”,那个方言“得”字的尾音又拖得长长的,好生甜蜜呢,叫得人的骨头都软酥了。后来他担任了县政协委员,并且为小镇居民做了很多热心快肠的好事,人们又很亲切地唤他“委员”来着。又是“委员”,又是“驼得”,两个名号叫起来总不大好,更重要的是容易产生歧义,让别人误以为是两个人,于是有善命名者,便从“驼得”和“委员”两个称呼中各抽取一字曰“驼委”,而且很快被全镇居民接纳通过。“驼委”,亲切,有特色,至少在这个小镇上没有雷同的,不错,就这样叫。
有目击者报告,驼委是在此次抗洪抢险中叫洪水给卷走的。当时在场的人清楚地看到,驼委本可避免一死,因为他的脚在隔夜巡堤中被划伤了个口子,行走有碍,领导安排他在哨棚休息,可领导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上堤去。刚上大堤,只得“哗啦”一声,大堤迎水面发生了严重滑坡,好家伙,一溜二十来米长的坡段眨眼就让河水给吞了。本就瘦弱的大堤,滑坡后就更危险。驼委见状,第一个抓起彩条布跳进激流筑人墙防浪。
水越涨越高,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狂,筑防浪人墙的人越来越多,领导和同志们劝驼委上岸去休息,免得伤口让水浸长了时间引起发炎,可驼委坚持要等到水退下警戒线再说。又过了两个小时,驼委身体开始晃动,这时一个恶浪扑来,驼委脚一趔趄,便随水漂走了。旁边救他的人只抓住了他的一只鞋。
对驼委的死,居委会王大妈好生惋惜。这些天她逢人就说,驼委注定不能寿终正寝,他总是哪里危险就往哪里跑,前有好几回命悬一线,不过每次都叫管了闲事的祖人给保了回来,可这次祖人就怎的不管事了呢?其实,这次上前线防汛,县里并未安排驼委,是驼委自己要去的。驼委在单位是末把手,他到县里请战要求带队去防汛。他缠着县防总的领导摆情况,说是单位一把手出差了,二把手生病住院,三把手老娘去逝,四把手老婆扯着闹离婚,只有他自己这个县政协委员兼工会主席五把手上阵了。说实在的,县里对驼委的单位不大看好,但对驼委的工作和为人肯定有加,于是就批准了驼委的请求。
体谅人家的难处,把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扛,驼委向来是这样,当委员前如此,当委员后更是如此,而这次防汛抢难争先并不是第一次。街道广播站播音员把表扬驼委的一大摞稿件往桌上一摊,总有上百件,其中随挑一件,驼委的好人形象就跃然纸上。
一次在接孩子放学回家的路上,眼见天就要下大雨了,街坊张大爷问:“驼委,有多余的雨具没有?”“有!有!有!”驼委一边答应张大爷,一边就从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件雨衣来。可等张大爷还雨衣时,眼前的情景把张大爷给惊呆了,原来驼委并没有多余的雨具,驼委是把他的上衣脱下来遮在儿子头上,结果父子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儿子为此还感冒了一场。
事后邻里问驼委:“你当时不是没有多余的雨具吗?你干嘛要把雨衣给了别人呢?”驼委笑笑说:“这不是与人方便吗?再说张大爷年纪比我大,他的孙子也比我家小民小,我把雨衣让给他们理所应当嘛。”
驼委在街道里弄,简直就是个活雷锋。自当了县政协委员后,他把雷锋精神更发扬光大起来。每天一下班,他就怀揣一个笔记本,骑着个破摩托卡,钻弄头入弄尾,一声老汪或杨大爷,表明自己来了,也不抽烟也不喝茶,便去找那些他熟识和不熟识的居民了解情况,问他们有哪些需要帮助的困难呀,有哪些需要向上提出的建议呀,并用红笔记下扛液化气罐修开关掏下水道到车站接送客人之类的鸡毛小事,并分轻重缓急,一一帮助办理;用篮笔记网吧规范噪音整治污水处理社区文化建设之类需要政府出面办理的大事,并用政协调研报告委员提案等形式通过政协组织向政府部门反映,尔后又及时将政府及部门单位反馈回来的情况告诉群众,好让群众对他们提的希望心里有个数有个念想。
驼委与百姓密切接触,百姓也觉得他可亲可信,有心里话愿对他说,有需要帮助的事毫不生分地找他,大家都把他当作小镇形象大使,当作百姓代言人,大有一日不见,就像失落了什么一样。如今,驼委永远地归去了,叫小镇人心里怎的不难受呢?
在驼委去逝的第七个晚上,小镇人按当地的风俗为他做头七,以缅怀和纪念斯人。人们自发地聚集在小镇环城河边的洗衣埠头上,小心翼翼地将他们精心制作的一盏盏河灯放入河中。河灯随着缓缓流水向下游漂去,一盏,十盏,百盏,千盏,一会儿,整个河面全是闪烁的灯火。通明的灯火在为驼委一路前行照亮。
“驼委,您一路走好!”小镇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招魂。
“驼委,您一路走好!”小镇人们一遍又一遍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