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位诗人说过,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去,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细细想来,这诗何其有哲理,我所认识的一个人已故多年,但我周围的人们都总在想念着他,因为他曾经给我们带来了欢心和愉悦。
他是一个环卫工人,每天的职责就是打扫分配给他的几十座公共厕所。一只铁桶,一个长柄铲子,一把扫帚和一把刷子就是他的劳动工具,每天陪伴着他。生活想必很是单调,且又时刻臭气盈鼻,这对许多人来说是受不了的,尤其是青年人。我们所怀念的他便是一位青年人,最多不过30多岁年纪。他似乎很热爱这份工作,每次都哼着走了调的黄梅戏进入他的工作天地。他首先将厕所过道上的渣滓清除掉,然后便发挥那长柄铲子的作用,很响地去刮残存在便池上的秽物,然后便麻利地去河边提水冲洗。有时为了洗刷少许顽固的污渍,甚至一连提四五桶水也不辞劳苦,当然他每次劳动的作品都是杰出的,人们都会给以100分的评介。
他长相很一般。个头不高,又清瘦,与生人觌面,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呆头呆脑,但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妻,那天,我们在街上邂逅相遇,他和他妻牵着他们活泼可爱的女儿。但见其妻,长长乌乌的发,圆圆白白的脸,纤纤细细的腰,飘飘荡荡的裙。这一幕不由人联想到董永与七仙女或织女与牛郎的故事。人是有精神支柱的,他的精神动力或许来源于此,我揣摩着。
我欠了他一笔感情债是发生在那一天清晨,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散步,便有“树上鸟儿成双对”的戏文灌进我的耳朵,我知道是他来了,便随口许愿道:“哎,你的工作干得不错,我什么时候采访报道你一下吧。”他显然不懂采访报道,就此连问了我好几句,我耐心地向他解释,终于使他清楚了就是要在报纸上表扬他的意思。他欣然同意了,并要我去采访他的妻子。他说他的妻子最支持他干这项工作。咦。别看他一副呆相,却是个颇有心计的人哩。他的妻也确实令我肃然起敬。过了一两天,我真的兑现了采访他的妻的诺言,当然采访他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更是必不可少的,采访对象一致赞成应在公众舆论上表扬表扬他。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问我,为什么报纸上看不到关于他和他妻子的报道呢?他问得很认真,很诚恳,也很迫切。他说他特意关照他单位里的人们留心看报。每逢这样的时候,我的心似乎有几条泥鳅在钻。因为我压根没有动笔,原因是那时我作为一名新闻记者,要写要应酬的实在太多了,写他和他的妻的稿件还没有摆上写作日程,一天一天地往后拖下去了。
这笔债后来一直欠着,直到他不幸离开人世。那是一个雾雨蒙蒙的夏日傍晚,忽听得屋后河边人声鼎沸,正在写作的我冲出门一看,方知道有位打猪草的人掉进深水区没能爬起来,我毫不犹豫的跳进河里,借助一根长竹杆将人捞起。天哪,意然是他,连忙做人工呼吸,可是为时已晚,他的眼已永远闭上了。一会儿,哭声近了,死去活来,是他的妻,他的妻诉说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劳作了一天,却一刻也闲不住,还要出来打猪草;又拳打自己的头,说既然住在城里,就不该养猪;说他一生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今天下午刚好给他买了一件真丝绸衫,就等他回家洗澡换上……
“克林,你回来哟。”“克林,你家在西边哟。”声音来自河边,很凄惨,如泣如诉,这是在呼唤亡人的魂魄归来。循声望去,雾雨蒙蒙下,那长长乌乌的发,圆圆白白的脸,纤纤细细的腰,飘飘荡荡的裙,又是那个苦命的人儿在呼唤,哦,今天是他三周年忌日。
我的心在颤抖,再不写点文字,就对不住那位跨鹤西游的他和这位苦苦唤归的她,加上我周边地区这江河日下的公厕卫生,还有人们因此而不绝于耳的愤然议论,此愿一定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