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雪峰 周火雄
宋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五祖寺来了一位非同寻常的人物。说他非同寻常,并不是他的地位有多么显赫。地位与金钱向来都是外在的,在时光的浪潮里,这些附庸的东西沉渣一样,最不耐荡涤。唯有文化与精神,才能与时光一样久远。这个人的到来使五祖寺平添不少文化底蕴,并且年复一年传唱。他是谁?他就是苏轼。
一切都是因了所谓的“乌台诗案”。
“莫须有”向来是一些人最好用也最擅长用的权柄。因为政见的不合,因为文人的耿直和口无遮拦,对手于是挖空心思将苏轼往死里整。他们指证苏轼在诗文中诽谤朝廷。御史李定、何正臣、舒亶等就举出苏轼诗中的只言片语,认定苏轼胆敢讥讽皇上和宰相,罪大恶极,应该处死刑。
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坐了103天牢,被流放到黄州,降职为黄州团练副使。
在流放黄州的日子,苏轼常常追忆致祸的原由,除“莫须有”罪名外,是不是还因为得罪了宰相王安石?苏轼恍然记起在朝廷当差时,有一日,他去王安石的书房乌斋找王安石,王安石不在,苏轼见乌斋台桌上摆着一首未写完的诗——“明月枝头叫,黄狗卧花心。”
其时,苏轼看了又看,心生疑义。他想,明月怎能在枝头叫呢?黄狗又如何会在花心上卧呢?不妥不妥。于是提笔一改,将诗句改为“明月当空照,黄狗卧花荫”。王安石回来后,对苏轼改他的诗极为不满,又联想到苏轼平常对“新政”的一些微词,便下决心要搬掉这块绊脚石,于是就到皇帝面前使手段,如愿以偿地将苏轼挤出京城,贬到合浦。苏轼到合浦后,一天,他出室外散步,见一群小孩子围在一堆花丛前猛喊:“黄狗罗罗,黑狗罗罗,快出来呀?罗罗,罗罗罗罗。”苏轼出于好奇心,走过去问小孩喊什么,小孩说,我们叫虫子快点出来,好捉它。苏轼凑近花前一看,见有几条黄色、黑色像芝麻大的小虫在花蕊里蠕动。又问小孩这是什么虫?小孩说:“黄狗虫,黑狗虫。”苏轼离开花丛,来到一棵榕树下,正碰到树上一阵清脆的鸟叫声,问旁人,这是什么鸟叫?旁人答道:“这叫明月鸟。”苏轼恍然大悟,自己错改了王安石的诗。
但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呢。经历了此次的文字狱冲击后,胸中郁积着无数要说的话,很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一吐心中的不快。
不久,苏轼打听到邻近的蕲黄有名闻天下的禅宗古刹东山五祖寺,便常常抽空到此游玩。苏轼每次到东山,都被方丈师戒奉为上宾。第一次到五祖寺,苏轼就倾倒于东山风光。小住了几日,手痒痒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好诗便赫然题在五祖古庙壁上:“登岭势巍巍,莲峰太华齐。凭栏红日早,回首白云低。松柏月中老,猿猱物外啼。禅师吟绝后,千古指人迷。”
闲来无事,苏轼到黄梅县城游玩。寺院里不准吃荤,他要到城里打打牙祭。有一次他从县城回寺,没料到师戒大师不在,一个小沙弥应声来开门。苏轼借着酒兴高声问道:“秃驴何在?!”。小沙弥知是苏轼喝高了开玩笑,也幽默地嘿嘿一笑,手一指东山青石古道下,答道:“东坡吃草!”苏轼一楞,回味过来,乐了。
苏轼知道小沙弥所指东坡之处去,那儿有一处小景致,师戒大师经常在那儿一边听泉流声响,一边悔悟人生。转过背,苏轼出得庙门,往山门前那个有泉流声的地方找师戒大师。师戒大师果然在那儿听得发呆,并不知老友已来到跟前。这泉流发自白莲峰巅,一路唱来,在庙门右侧的一眼深潭里积聚,然后再翻越巨石流将下来,流到大石下的又一眼深潭里。由于落差巨大且弯曲,发出丁咚锐耳的声响。师戒很想为这眼泉流起个名字,每日来此转悠思索,可搜肠刮肚,总拿不出一个合适的,因而还为此苦恼。苏轼似乎与师戒心灵相通,一时诗兴大发:“笔来!”小沙弥知道苏轼将有上乘之作发表,心领神会地递上毛笔。苏轼去那泉流右侧壁上,挥毫写下“流响”两个猷劲的大字。师戒大师一见二字,顿觉苏轼一下端出了他心中多年所想笔下所无的东西,便大声喝彩:“好!好!好!”即刻吩咐小和尚去一天门请来匠工,将二字刻到了壁上。“流响”二字从此成了东山五祖一景,引人驻足,千年流传至今。使苏轼老先生没有想到的是,千年之后的黄梅诗人们利用他的“流响”遗产办起了黄梅“流响”诗社,集聚了一大批骚人墨客,吟咏出了大量有益于社会的诗词歌赋。因“流响”而带动全县各地诗社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黄梅诗词因而在华夏声誉雀起,黄梅县也因此而获得全国首家诗词之乡的桂冠。
在东山,师戒与苏轼谈禅谈人生。无疑,师戒的这些话引起了苏轼对自己人生的思索。正是这段经历,使苏轼对人生有了感悟。他看淡了名利,变得豁达起来,开朗起来。这段心理历练为他的《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的创作作了良好的铺垫,《念奴娇•赤壁怀古》也就如同火山岩浆喷射而出。
苏轼的这首词可谓千古绝唱,与这一绝唱相媲美的是苏轼在黄梅东山五祖寺留下了的一个千古笑谈。
苏轼太爱五祖仙山了,可在庙里吃肉喝酒会友毕竟不方便,于是黄梅的文人学士们就想了一个法子,在五祖寺半山腰,为苏轼筑了一间草庐,这样苏轼便可在此不受拘束地会友饮酒吟唱了。一次苏轼在草庐里请朋友吃饭,有酒,菜却不怎么的,嘴里就不住地说:“实在对不起,家里是一点好菜都没有,我们就喝几杯薄酒吧。”可朋友早瞧见草庐上方挂着的一串干鱼,但又不好直接叫他拿下来招待自己,怕他还要派别的用场,但心里很想吃上那串干鱼。酒过数巡,嘴馋的朋友实在忍不住了,就打个主意问苏轼:“我说苏才子呀,你姓苏的苏字究竟怎么写啊?”苏轼一听乐了:“贤弟何必取笑,谁不知苏字是草头底下一个‘鱼’字,鱼字旁边一个‘禾’字呐。”朋友道:“这我是晓得的,可就是有人一会把‘鱼’字写在左边,一会儿又把‘鱼’字写在右边,这我就弄不明白了。”苏轼以为朋友是在开玩笑,就也玩笑着回答:“放哪边都可以,反正就是个苏字。”这时朋友却正色道“哎,乱放不行啊,如果乱放,我把‘鱼’字顶在草头上,行吗?”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双手举过头顶,还一直不放下来。苏轼急了:“哎,那就太出格了,把‘鱼’顶在草头上像个么话呢?”朋友昂头向上望了望说:“可有人就是要把‘鱼’放在上面呀!”苏轼顺着朋友的手朝上一望,见庐顶有一串刺眼的干鱼,知道朋友“醉翁之意不在酒”,赶紧叫夫人将它取下来烧了招待客人。
这则智难苏东坡的千古笑谈在黄梅流传至今,家喻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