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雪峰
黄冈市政协委员、中共黄梅县委宣传部主任科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理事、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黄冈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周濯街,40多年来潜心于民间故事的搜集、整理和再创作,已发表长篇神话故事、小说60多部、中短篇故事、小说400余篇,计约3000多万字。有多部作品改编成电视连续剧。根据其作品改编的戏曲电视剧《戏审记》获国家广电部“飞天奖”。有楚天怪才、鄂东鬼才、中国神话小说大师、作家文学与民间文字缝合剪裁大师、当代蒲松龄、“神话周”等美誉。
● 周濯街独辟蹊径,开拓我国神话小说创作新领域并一举成名,好评如潮而至。
提起周濯街的名字,大家不会感到陌生,因为他是个通俗文学作家。他的作品通过读物、舞台、电视、互联网等多种媒体进入了千家万户。应我之约,周濯街开列出他已经发表了的全部作品目录清单,从1982年第一篇“处女作”《偷牛者妻》,到接受访谈时电视连续剧《黄梅戏宗师传奇》的播出,短短的30年间,其在北京、长沙、武汉、台湾等地出版的长、中、短篇故事、小说共500多部(篇),凡3000万字,是我国建国后少有的高产作家,可谓著作等身了。
周濯街的作品是特别的,即他挖掘的是一座神话题材的金矿,填补了自蒲松龄以后300年间我国系列神鬼故事题材创作的空白。神、仙、鬼、怪不断从他笔端汩汩流出,使他的名字频频在国内外各色传谋中闪亮登场。《七仙女正传》、《玉皇大帝与观世音》、《财神赵公明》、《阎王爷》、《鬼中豪杰——钟馗》、《造字之神——仓颉》、《灶王爷》等等,不仅国内读者喜爱,而且备受美国、日本、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港、澳、台等国家和地区读者青睐。分别根据其长篇神话小说《七仙女正传》、《财神赵公明》、《黄梅戏第一代宗师——邢绣娘传奇》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新天仙配》、《财神到》和《黄梅戏宗师传奇》在全国几十家电视台滚动播放;《人民日报》先后六次对周濯街的创作进行多角度宣传报道;中央电视台制作、播放了采访周濯街及其妻儿的专题片;美国“全美作家联谊会”主办的《东方》杂志以《周濯街与中国神话》为题发表长篇通讯,向美国其及世界各地读者介绍周濯街及其作品……这一系列的重头宣传、介绍和传播,更使周濯街其人其作在国内几乎是家喻户晓,在国外也有相当知名度。
周濯街何以有这样大的影响?仔细赏析他的作品就会不难发现,他没有重蹈千百年来我国神话创作零敲细打的老路,而是大胆改革,独辟蹊径,运用系统化、系列化、文学化的方法开拓出我国神话小说创作的一片全新领域。他的作品给人不仅仅只是如宋元“瓦肆文学”那样的娱乐性,更在于他的作品里渗透了现实主义的批判功力,即在他赋于神、仙、鬼、怪以普通人生活情趣后,以美好鞭挞丑恶,以高尚削平低劣,以光明洞穿黑暗,始终引导人积极进取、有所作为。所以,像冯骥才、袁珂、邓德元、陈均、秦耕、吾妻重二、于可训、林洋慈、贾之、张昌、朱杰民、刘富道、王先霈等中外著名作家、学者、出版家、评论家都给予了周濯街以不低的评价。如著名作家冯骥才先生评论他的著作是“开掘民间文化宝藏,展示东方神话魅力。”清华大学教授、“泥人张”第四代传人张昌先生为其题词:“奇思妙想尽情挥洒,真善美丑妙笔生花”。中国神话研究权威袁珂先生盛赞周濯街的神话著作“诚通俗文艺之妙选,广义神话之别技”。著名文学评论家于可训认为周濯街是“以神来之笔,写天下神仙。”
● 出生贫困家庭,但幸有民间故事相伴,幼年精神生活却也丰富。
周濯街祖籍在黄梅县城脚下的周隔岸上(即今黄梅镇先锋街)。父亲周海棠,母亲高腊梅,都是老实农民。1938年秋,东洋鬼子侵占鄂东,黄梅县城沦陷。日寇时常到县城附近的乡村袭扰,周海棠感到住在日寇鼻子底下不安全,携家跑反(黄梅俚语,意即避日祸)到远离县城的乡下流浪生活,1944年才在离黄梅县城10公里地的濯港街下街头暂居,第三年生下了第四子周濯街,这一天是1946年4月17日。
黄梅县位于鄂、赣、皖三省结合部,区位优越,交通便利。境内大片土地为长江冲积平原,土质肥沃,出产丰富,兼之黄梅湖泊众多,盛产鱼虾,因而黄梅是我国有名的鱼米之乡。由于经济发达等原因,黄梅的文化积淀十分丰厚,闻名遐迩的黄梅戏、黄梅挑花、天下禅宗祖庭四祖寺、五祖寺、岳家拳等等文化瑰宝都诞生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而与之相伴的民间传说、故事更是丰富多采。
与优越的大环境比较起来,周家的一块小天地就显得十分寒酸了。家主周海棠身患严重气管炎,三十刚出头就成了个“病壳子”,六口大家无田无地却有长期病人,日子过得艰辛便可想而之。幸好周濯街的母亲高腊梅是个能干的妇女,她利用居家临街的地理优势开了一家小饭馆维持生计。过去的小饭馆与现在的小饭馆多有不同,即过去的小饭馆除前堂供应过客吃食外,后店还有铺位可供远客住宿。有了这个小饭馆的微薄收入,周家六口总算能在半饱中苦度时光。
1949年10月,即在建国后,周家离开暂住地濯港街,但也没回到老祖籍地周隔岸上,而是在县城西街落了户,继续开食宿两便的小饭馆。
饭店里人来客往,茶余饭后,食客相互聊起故事以消愁解闷,特别是留宿在店的旅客,更是天南海北地聊到深夜,以自娱自乐,打发时光。性格外向的周母每次总在听故事的行列。周母在听了时新故事后,又将其讲给她的孩子们听,而时年只有三四岁却天资聪颖的周濯街就像一台录音机,将母亲讲给他的故事全部记录到他的脑海里去了。
周濯街从小因家贫造成营养不良,黄皮寡瘦,直到快四岁时才告别“满地爬”站立起来走路。一学会走路,周濯街便在强烈的发表欲驱使下去向外界发表他的“加工品”,往往母亲头天晚上讲给他听的故事,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拿到小伙伴中间去讲,不过有一个条件,得一个换一个,即他要别的小朋友先讲一个故事给他,他才讲一个给别人。周濯街以为,不这样就不合算,他不能将故事白讲给人听了。在小伙伴中,有个叫李铁安的,比周濯街大好几岁,家里有个糕饼房,较富裕。他上了学不仅会讲故事,还会画古代人物像。这是周濯街人生中所佩服的第一个人物。他从李铁安那里贩来很多故事,不仅有传统的,还有科学家故事和外国故事,这使周濯街大开眼界。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让周濯街感到佩服,这就是他的姨爹汪寄仙。汪是个鼓书艺人,那会儿黄梅县城东门茶馆和南门茶馆总请他说书,以招来茶客。汪家姨爹说书时间是上下午各一场,上午在东门茶馆,下午就在南门茶馆,隔天即倒过头,轮流转换,以求平衡,因为上午是黄金时间,茶客较多。说书时,茶客也要交钱,不过是含在茶资里由茶馆老板转交给说书艺人而已。周濯街有了姨爹这层铁关系,当然就不必出“听书钱”也可坐位白听了。周濯街最喜欢姨爹那鼓槌一敲、牙板一打后娓娓道来的一套动作,拿现在的话说,那套动作很酷,所以,凡姨爹说书,他是每场必到。过去坐茶馆的人多是上了年岁的胡须老人们,周濯街小小年纪也夹杂其中就十分抢眼,因而人们都笑他是个“小鼓书迷”。
进城后,父母又给周濯街添了一个妹妹,日子越发紧张起来,解放前后那一阵子,穷人家遇到这种情况,解难的方法之一就是将幼年子女送人,周家父母也没跳出这种俗套,于是周濯街头上的二姐脚下的妹妹先后被人抱走了。即便是这样,日子还是捉襟见肘,因为此时周父被病魔缠得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巨大的药费开支完全拖垮了这个家庭。面对这种窘况,周家父母自然又打起将孩子送人的主意来了,而在剩下的三个孩子中,大哥大姐都已成半大青年了,不能送,送了自家不合算不说,也没人要,唯一可送的对象就只有尚未读书上学的小儿子周濯街了。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个头戴礼帽、身穿长褂、手拄铁杖的老者。那老者给周家斫来五斤肉,打来三斤米酒,放下东西后便直奔主题,要领孩子走路。其时,周濯街已经八九岁了,完全懂事。他刚从东门茶馆听姨爹说书回来,一见那老者颇有点英雄气概,又听说老者姓赵,是大河赵畈上有名的岳家拳师,开始确也动过心想到他那里去练练拳脚玩玩武,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但是,将这与在县城听书看戏看电影相比,周濯街是宁要后者而不要前者了。于是周濯街在舅父的支持下,怎么也不肯跟老者走。
面对倔子,周父没有办法,只好将正在就读的长子拉出来做工,让幼子周濯街也去上几年学,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最注意掌握平衡。1956年秋天,9岁的周濯街在用对答如流的面对面考试方法征服了主考老师后,直接插班进入二年级读书,到1961年夏天,以优异成绩获得高小文凭并考入黄梅县立一中,但未能如愿继续就读,因为,一则父亲于1958年去逝,生前治病和死后的丧葬使家里的债务又增加了,二则母亲大人掌握的那杆平衡秤不能随便偏向那头,长子也只读了五年书。周濯街的求学梦就此破灭,14岁便到城关镇委会参加工作,当上了一名通信员。
周濯街幼时贪玩,那是出了名的,多数时他人在学堂座,心在书场游。他最爱听书看戏看电影,因为家里穷,无钱买戏票电影票,拿旧票混进场,翻院墙溜进场看戏看电影的事他几乎天天干过。别的且不提,单就黄梅戏剧院上演的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曲黄梅戏,他反反复复看过,剧情了如指掌,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而这些对他后来的神话故事创作无疑起了巨大作用。
● 青年周濯街在民间故事大海里畅游,他最大宿愿就是将来当个业余故事大王,专讲故事给人听,以赢得尊重的目光
周濯街在镇委会干了一年通信差事后,便到县建筑公司当起了建筑工人,从师学木工。建筑公司有两百多号人,都是来自全县各地的能工巧匠。这些师傅们除了个个手艺精湛外,几乎是人人善讲故事。那时候县城没有电视,收音机也不普及,而上影剧院看电影看戏又费钱又费时,工人们不很乐意,唯一有效的自娱自乐方式,就是扎堆讲故事。于是业余时间,在饭堂里在车间里在宿里,甚至在野外活动的场地边,师徒们三五一堆,七八一群便侃开了,你一个,我一个,直乐得大家个个捧腹方才罢休。在这些师傅中间,有两个故事又多口才又好的最吸引周濯街。两个师傅当中,姓孙的师傅文化素质高,讲的都是一些长篇大论的经典民间故事,所讲故事不仅情节曲折生动且主题发人深思;而姓项的师傅文化层次略低一点,他讲的全是一些民间笑话,篇幅短小,恽素兼备,直笑得人眼泪鼻滴直流。
建筑公司快乐的三年时光一晃而过,在这里,周濯街除了学会了木工手艺外,又从孙、项等师傅那里拾得了三四百个故事,加上此前从母亲等人那里录来的故事,周濯街的脑海里已贮存了近六百个故事。
1964年8月,周濯街适龄应征入伍,到1976年9月复原回黄梅,在部队当了12年兵。没想到,12年部队生活,除了强壮了体魄、增长了见识,政治上求取了上进等别的军人也有的共同收获外,周濯街还有了自己特别的收获,这就是在不经意中听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1000多个民间故事及传说。
周濯街当兵的第一站在河南信阳,后来又调到了湖北汉川,再后来换防到了浙江金华。在战友中,有名叫余家犬(河南新县人)和杨均斌的两个战友极会讲故事,二人对周濯街后来所成就的事业帮助不小,尤其是那个叫余家犬的河南兵在故事中掺杂大量顺口溜,滑稽幽默,周濯街现在的作品风格显然受其影响较深。这期间所听到的故事除了部队官兵所讲的以外,从驻地老百姓那里听来的也实在不少。因为周濯街当兵期间,部队经常野营拉练,河南全省各地几乎跑遍了,这样住在老百姓家里的机会极多,周濯街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一边帮老百姓担水劈柴,一边听老百姓讲述当地风土人情及故事传说。后来他在汉川沉湖农场的老百姓家里一住就是三年,与住户及周围老百姓关系搞得十分融洽。这三年亦是他吸纳新鲜故事的丰收期。
如果说,当兵前,周濯街也可称为一个故事王的话,那么,他还只是一个小王,而且仅限于黄梅一地的地方性小王。而当兵以后,周濯街的见识就广泛了,眼界就大开了,可称为一个故事大王,而且是全国性的大王了。如关于董永和七仙女的传说,他就听了来全国各地的十多个版本,而浙江润州(今镇江)丹阳镇内董槐村董永的故事对他影响最深,后来就写进了他的长篇神话小说《七仙女正传》里去了。所以现在看周濯街的神话小说,地域性就不很强,小说里主人翁有全国各地传说里的影子,而与某地的传说进行对比,既是又不全是,介乎于像与不像之间。
说句实在话,上个世纪70年代以前,周濯街之于对民间故事的热爱的目的还不明确,完全是凭一股热情在听故事和讲故事。将其提升一个档次是一次偶然事件使然。那是1969年,周濯街还是团部特务连的一个普通战士,一次,他与团干部股股长一道出远差,在解放牌汽车后斗里一坐就是三日三夜,为了解除旅途生活单调带来的疲乏,周濯街无意中抖开了他的故事篓子,于不紧不慢中讲了三日三夜,全是新鲜的,没有一个重复,把个干部股长听得眉笑眼开,时不时打开军用水壶请周濯街喝水润润嗓子再继续讲。出差回来不久,周濯街即被提拔为特务连工兵排排长,那时候,走后门拉关系甚至送礼以招工提干之风已有了苗头,有人自然想到周濯街使了手段,不然怎么突然间由士兵成了军官呢?其实,只有周濯街心里清楚,是干部股长在团首长面前进了言的结果。因为干部股长在听了周濯街三日三夜无原话的故事后,认为周濯街有才至少口才了不得,不用就是埋没浪费人才。
此次提干,使周濯街完全懂得了一个道理,即民间故事是有用的,讲故事是一种劳动,能得到人尊重甚至赢得社会报酬。从此,周濯街滋生了一个愿望,就是将来当一个业余故事大王,专讲故事给人听,以赢得尊重的目光。
周濯街的记忆功能是惊人的强,所听的故事,只需一遍就能原原本本讲出来,丝毫不差,稍许往里添点盐加点醋,就能使有些原本干巴的故事增色不少。但自从有了想当故事大王并赢得社会尊重的目光的想法后,周濯街便多了一层心思,即他想,现在记忆力好,是因为正当年,精力旺盛,一旦老了,记忆力衰退了,脑子里还能有条不紊地储存一两千甚至更多的故事儿?如果不能,将与之奈何 ?故事大王岂不是当不成了么?在这一想法驱使下,周濯街利用训练和工作之余,动起笔来,将脑海里的故事请出来,全都照本宣科地记录在纸上,到复员回家时,人家扛回去的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而他运回去的是整整八大纸箱民间故事素材。
● 1982年春天,周濯街遇到了一个高人,在其指点下,他开始向文学期刊投稿进而做起了作家梦
周濯街从部队带回了沉甸甸的八个大纸箱,一些亲朋好友开始还以为纸箱里盛的是一些贵重东西,毕竟当了12年兵,大大小小还是个连级干部,总有些积蓄的,待看清了那里面都是一些既不能用又不能吃的“废纸”后,都摇起头来,甚至议论说这伢当兵当呆苕了。周濯街也只知道这八箱东西是他有生以来的心血,有用,究竟有多大用,他心里是没有这个底的。但这些东西后来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他后半生命运,引领他走上了一条全新的人生之路,那是他始未料到的。
从部队复原回来,在家人的参谋下,他选择了去食品部门工作。那年月还是计划经济的年代,由于生产不足,商品奇缺,许多东西都要凭票供应,尤其是像猪肉、鸡蛋这些食品更是紧张得不得了,因而那阵子食品部门红之又红,一般人是进去不了的,周濯街还得了他那“12年兵哥”的砝码才如愿。
周濯街在部队是个连级干部,可到了地方后一下子分配到食品部门的最基层单位购销组,“一丝(职)不挂”,当了个普通工人,工种又是个屠宰工,黄梅话叫杀猪佬,成天的工作就是杀猪、卖肉。这一变化,周濯街心里有些不平衡,但好在他是个苦出生的人,觉得他现在的处境比起父辈来不知要强多少倍了,想到这一会,心里又添了少许满足感。在这种满足感的驱使下,周濯街埋头苦干,总想干出点成绩,一则树立点军人出身的形象,二则保住铁饭碗。周濯街的这一想法不错,不到半年,领导看到这个屠夫佬有“领导才能”,便提拔他担任只领导两个职工的购销组长。就是这么一丁点儿官职,周濯街也十分看重,带领两个伙伴按上级要求兢兢业业工作,改善服务态度,杜绝后门,提高肉、蛋等紧俏食品的供应透明度。这些举措很成功,成了远近商业单位学习的经验。不到一年功夫,周濯街所领导的两人购销组就被评上了红旗购销组,受到县里表彰。
工作上去了,业余爱好也没有丢,周濯街利用工作之余,看书、练书法,写些读书笔记之类的小东西,到食品所开会便打开笔记本,用四言八句的顺口溜作为发言的开篇或结尾。他的这个小才能如同一股清新空气,猛烈地冲击了“文革”多少年来形成的沉闷的政治八股调,县食品公司领导对其十分看重,于是,他被调到县食品公司搞政工,主要任务就是写材料。
调回县城,与妻儿团聚在一起,工作是八小时按部就班,再也没有像在基层购销组那样半夜起来杀猪赶在天亮卖肉那样的紧张工作,安逸多了,舒服多了,有了大量的闲暇时间。这时候,周濯街又想起了民间故事来,他从部队带回来的那八大纸箱材料,还远远没有囊括他脑海中存储的所有民间故事及传说,因此继续笔录整理十分必要。
改变人生道路的机遇往往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俏然来临。1982年春天,县委宣传部宣传科一个叫桂遇秋的科长突然造访周濯街的书房兼卧室。这里顺便说一句周濯街那时的书房,明说书房,其实没有什么书,主要就是那八大箱资料。
桂遇秋40多岁了,与周濯街一样是个大块头,原在县供销社办公室当主任,来宣传部工作也只两三年功夫,他之所能进入县委机关大楼这个一县最高层次的地方工作,得益于他业余搜集整理黄梅戏剧本资料。他经常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走村串户,拜访民间老艺人。黄梅县是黄梅戏、采茶戏、文曲戏的故乡,有三四百年悠久历史,优秀传统剧目很多,号称有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出,实际还远远不只这多,但这些个剧目大多为口传心授,由一代一代艺人往下传袭,并无文字记录,随时有失传的危险存在。桂遇秋是个戏曲爱好者,他觉得他有责任将其见诸文字以万世相传。在这样自我责任感的召唤下,他从那些拳拳老矣甚至行将就木的老艺人们那里抢救挖掘回许多宝贵的黄梅戏剧本资料,计大小剧目315个,集纳成15集,洋洋600多万言。可惜,这位老人生前未能看到他的作品出版问世。在他死后,他的儿子完成了父亲遗训,将其交由安徽《黄梅戏艺术》杂志社予以出版,终于完成了黄梅戏遗产抢救一大浩繁工程。
这天桂遇秋来找周濯街,正是为了完善一个剧本。因为桂遇秋隐隐约约听说周濯街是个民间故事爱好者,他到全县各地搜集到了许多民间故事和传说,并且采访了自己所需要完善的那个剧目的传人的后人。为此,他必须来找他了解一些情况。两人爱好相同,一见如故。谈着谈着,自然扯到了周濯街那八个大纸箱上去了。桂遇秋听说那八个大纸箱里都是民间故事创作索材(此时周濯街还不懂得什么叫素材,他管它叫资料或者材料),很惊讶,并告诉周濯街这些都是宝贝,是宝贵的民间文化遗产,现在全国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都成立了机构来抢救保护这些遗产,并善意嘲讽周濯街捧着个金饭碗讨饭吃。末了热心快肠的桂遇秋还将一系列发表民间文学作品的报刊杂志的名称及通信地址告诉了周濯街,走时还再三嘱咐周濯街抓紧将纸箱里的宝贝“整理整理,投到报刊杂志去,起到民间故事应有的寓教于乐作用”。
这一夜,周濯街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状态,从来不失眠的人,这一夜居然一点睡意也没有。他首先想到的是他遇到了一个高人,想到在高人指点下,也许今后会走出一条文学创作道路来。接着他还想到了自己的工作单位,要是能像老桂那样进县委机关工作那该多好。他把他的这一想法告诉爱人,爱人为其鼓劲打气说:“这并非没有可能,只要你在民间故事搜集整理方面做出成绩来,县委是有眼睛看得见的,老桂不也是凭他搜集整理黄梅戏的业绩被县委机关看中由基层提拔上去了的么?”
● 是工于心计的妻帮他鼓足勇气,越过了文学创作道路上的重重险山恶水,踏平坎坷,终见前途一马平川
在桂遇秋的指点下,周濯街选择了一则题目为《偷牛者妻》的故事,反复修改了18遍并请了几十人过目认为没有什么毛病后,才麻着胆子投寄给上海《故事会》,时间不长即收到编辑部来信,告之《偷牛者妻》编辑部“同意留用”,并嘱不要将此稿另投其他刊物。
稿件虽然没有立即见刊,但编辑部已告留用,并叮嘱不要另投他刊,说明上海《故事会》是一定要刊用这篇稿子的。一投即中,叫人好不高兴,这一天周濯街很觉风光,逢人便告知他的稿件上海《故事会》留用了。
上海《故事会》的来信激发出周濯街一股巨大的整理、投寄民间文学稿件的激情。他从他的八大纸箱素材中挑出几件自认为是精品的东西,过细整理一番,投给黄冈地区文联主办的《民间文学艺术资料》,很快被采用,并汇来第一笔稿费。这笔稿费虽然只有八毛钱,但就是这区区稿费,还有那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样刊,使周濯街感到莫大的欣慰,俨然觉得自己成了一投即中的作家了。
不过,这两次的偶然成功却也误导了周濯街,此时,他似乎有点飘飘然了,以为民间文学作品不过如此,只要故事情节好,刊物就一定会采用的。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他尽挑那些情节曲折甚至离奇的东西成批往外寄,一边寄还一边屈指算着,多少天就能收到采用通知,多少天就能收到稿费、样刊,甚至盘算着如何用这稿费去购买某种渴望已久的商品。
这回周濯街就没有那么行时了,他收到的不是采用通知单,而是一封又一封退稿信。退稿信中不是说周濯街的作品这里不行,就是说那里不好,更多的则是附上一张铅印退稿单,在“不拟采用”一条里打过勾就算是打发了作者与作品。面对大批退稿信,周濯街的情绪一落千丈,但从小便不服输的他又挑选了一批作品寄了出去。
退稿,还是无尽的退稿,此时的周濯街像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他苦笑着对妻子梅美容说:“罢,罢,我搜集民间故事传说,原本就是为了自娱自乐,哪想因此当个什么作家呢?”
周濯街在文学道路上迅走,每一个环节都有一个重量级人物在帮他,母亲的启蒙,姨爹、木匠师傅、战友们的影响,桂遇秋的指点,《布谷鸟》编辑的提携,都是缺一不可的。在此关键环节,妻子梅美容又成了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性人物。妻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她知道丈夫文化功底不厚实的底细,退稿也多半由此引起。她从丈夫那眼神里看出,老周口里说不想当作家,其实骨子里想当作家的欲火还未泯灭。那么,怎样帮助丈夫鼓足勇气克服作品中的毛病呢?梅美容想,第一要紧的是不能再让老周收到退稿信,以保老周心中那尚存的丁点儿想当作家的火苗不被熄灭。
梅美容想了一个绝妙主意,她找到邮递员,将凡属是报刊编辑部给周濯街的回信通通交到她手里。对这些回信,梅美容一封封拆看,来个报喜不报忧,即有好消息的,便将封口封好交给周濯街,要是那无情的退稿信则扣压下来,一是不给及时见面,二是结合来信,根据自己对作品的看法重写回信。在回信中,除写些热情鼓励的话语外,便一针见血地对作品提出修改意见。为了使老周对此信以为真,梅美容将退稿信及她写的“回信”带到单位去,请同事中书法好的再行抄一遍,然后封好口,堂而皇之地带回家交给周濯街。
这一着果然见灵,周濯街脸色由阴转晴,创作热情重又高涨起来。不过,周濯街是个聪明人,此时他的头脑冷静了许多,他过细琢磨编辑“亲笔”回信,发现自己作品中确实存在许许多多问题,如,错别字多就不是个小问题。周濯街只有个高小文化水平,好些汉字说得来写不来,采风记录时,不得己用的是自己才懂的“周氏符号”去代替,投稿时,写不出的字,有的就用同音字代替,有的甚至还是保留着“周氏符号”。将这些原始的东西投给杂志社,那有不被退的道理?又如行文的问题,口头语与书而语毕竟不同,有时口头讲的故事很中听,但用文字来表述就变了味,甚至表述不出来。自己就存在由口头语转换成书面语这个问题。还有时代背景问题,故事里的主人翁生活在什么朝代什么地方,那个朝代及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语言、饮食、服饰、礼仪文化如何等等,都将对作品有深刻的影响。由于时代不同地域不同,它们当然大不相同或有所不同,而表现在自己的作品里则千篇一律,其结局不闹笑话才怪。还有主题问题,遣词造句问题,成篇后润色问题,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不分析不知道,一分析吓一跳,周濯街告戒自己不能急于求成,必须放慢投稿速度,不成熟不出手。为了使自己的作品成熟起来,他买回了大部头字词典,买回了历史、文化典籍类书籍,买回了袁珂、刘守华等民间文学专家关于民间文学作品创作方面的专著。
置身于这浩繁的著作海洋,周濯街并没有掉进去淹死,而是采取学以致用、急用先学的办法来啃它们,即结合整理具体作品来进行。周濯街的这一作法,他自己有一个形象的诠释,即用读书去完善作品,用完善作品来提高读书兴趣,这叫相互作用,相互提携,相互促进。天长日久,这在周濯街那里变成了一种良性的循环往复,周濯街乐此而不疲,如为了一篇作品在文字上不出问题,他对所有稍拿不准音和义的字都要查看字典以求准确无误,诸如此,一篇三百字的小稿,查几十到百把次字典是常事。
1982年春末到1983年夏天,整整三年,周濯街的所有业余时间都是在他的“苦作舟”书斋中度过,凭借着一股强大毅力在书山艺海里苦苦耕耘。他采用稳扎稳打的办法对八大纸箱里的“素材”进行整理和再创作,将整理好的东西请以爱人为首的三个长子四个矮子过过目,评议评议,大多数人认为有把握命中目标的才出手。三年里发表的作品虽然不多,平均起来也就一个月一篇的光景。多是不多,可作品的质量较三年以前却有了质的飞跃,稿件从主题立意到框架结构到行文用语到锤炼润色,俨然是出自一个老手。到了1984年末1985年初,周濯街就极少尝到退稿的苦果了,继之则是每写必发,每发必上要目,每上要目必被转载。
如果说1985年春天以前,周濯街还是小打小闹的话,那么,到了1985年夏天,周濯街则算是大操大办起来了,因为《精忠岳家拳》和《宝扇记》两个中篇的出版问世,一下将周濯街推到了全国通俗文学创作的前沿阵地。一文一武两个中篇,像一座双塔,将周濯街高高举起,让世人特别是文学艺术界欣赏到了一个文学新人的风采。正是这两个中篇的出版,从此奠定了他在我国通俗文学领域纵横驰骋的基础地位。这一年对于周濯街来说,算是好事成双,春天里他如愿调入了中共黄梅县委宣传部,岗位在所属的县文联,具体工作就是自己带头写作,带领广大作者一起写作。
● 带着一腔宏愿,周濯街步入了通俗文学创作的自由王国,他的大脑就像一条巨大的流水生产线,一群群形象丰满的神仙鬼怪由此汩汩流出
人到中年的周濯街的一腔宏愿就是要为神仙立传,后来,他还专此写了一篇论文叫《为神仙立传纵横谈》。
周濯街为神仙立传的想法不是凭空产生的,也是建立在他那八大箱“素材”基础上,因为,那八大箱“素材”里十有八九说的是中国各路神仙及其鬼怪的故事,而其中叫得出名字的神仙便有12000名之众。在整理这些神仙鬼怪素材的时候,周濯街的心里像有一柄利剑在刺:希腊才有几路神仙,可在国际国内提起神话创作时,开口是希腊,闭口也是希腊。中国有如此多的神仙难道就不值得一提么?为此,周濯街很是生气,甚至著文批评那些开口闭口希腊神话的人,认为他们是崇洋媚外,无视民族文化。可气能解决什么问题?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思维定势呢?周濯街为此而冥思苦想。一日,周濯街豁然开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就是希腊的神仙虽比中国少,但《希腊神话》为每位神仙立了传,使其流传全世界并产生了广泛影响;而中国神仙的故事只是在民间口口相传,未见诸文字,难登大雅之堂,更难走出国界。
这似乎是问题的症结所在,1985年正月的一个夜晚,周濯街借着一股酒劲将此相法一古脑儿畅说给时任中共黄梅县委宣传部部长的汤金城听。汤金城早就听说周濯街在民间文学领域好生了得,意欲将其调到县委宣传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汤金城以爱才著称。这天夜里,他特地带着桂遇秋亲自出马考察干部来了,对比,周濯街蒙在鼓里,当然不知道。听到周濯街在部长跟前口若悬河地高谈阔论,在一旁陪坐的桂遇秋寒毛倒竖,他生怕周濯街的酒后失态破坏了其在部长先生心目中的形象,那样不仅周濯街失去了一次升迁的机会,同时自己作为推荐人也会受到顶头上司的责备。不料,回来的路上,汤部长很高兴地对桂遇秋说:“老桂,调,坚决调,凭我的感觉,我断定不要十年,此人就会在中国神话小说创作领域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业绩来……”
为神仙立传,谈何容易?酒醒后,周濯街便面对着两个神话小说创作所急需解决的问题:一是赋予神仙以什么性格的问题;二是既然立传,必须有一定篇幅才成,而现存的中国各路神仙的故事有的就那么三五百字,有的还只有片言之语。
怎么办?周濯街的老习惯就是解难还得求先生。一是去书本特别是典籍中搜寻,二是下到民间采风,尤其是黄河流域这个我国文化摇篮的地方非去不可。
1985年到1992年,对于周濯街来说,又是一个痛苦的磨砺期。在周濯街的百般努力下,两大难题都得了较好的解决。关于神的性格问题。周濯街认为,中国的神仙不同如希腊,希腊的神仙是从天上下来的,是凭空设想的救世主,而中国的神仙都是凡人修炼而成,修炼到了一定程度方才上天的,上天后再回头来拯救人类,也就是说在中国是没有救世主的,是凡人救凡人,有首民歌就道出了“凡人变仙人”的道理:“三十三重天外天,九重天外有神仙,神仙都是凡人变,只怕凡人心不坚。”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仙呢?按照中国老百姓的标准,只有哪些民族英雄、民族先贤、圣人才有资格成神成仙。在中国民间,“生前为圣贤,死后封神仙”、“英雄回首即神仙”的说法很是普遍。由此说来,神仙的性格就是普通人的性格,必须如此定位,否则,立了传,读者尤其是广大老百姓也难以接纳。关于篇幅的问题,周濯街则采取拼接的方法来解决,即把在全国各地及其所在典籍中关于某一神仙的传说、记载统统剪裁下来,在拼接的过程中进行演绎,这样不仅篇幅有了,而且还使中国神话逐步系统化、系列化、文学化了。如在《造字之神——仓颉》中,周濯街就通过一个个汉字的形成来说明仓颉是怎样战胜困难造出了这些字的,而这些字又给中华民族的发展起了多大作用,一个汉字一个故事,将1000多个汉字故事串连起来,一个形象丰富的仓颉便站立起来,同时,一个活生生的神仙又回到了人民的怀抱之中。
那么周濯街的这一创意究竟怎么样呢?从《造字之神——仓颉》一上市便销售一空这个现象中就可看出问题,周濯街的创意是成功的。不仅读者认可了他的创意,各路专家学者也一致赞同。著名神话研究学者袁珂先生对《造字之神——仓颉》便有一段精彩的评价:“此书用社会发展史的眼光从人类文化学、民族学、民俗学立论,以生动形象之笔,籍少量历史传说记载为因由,凭空结构,撰为故事,阐述文字原始造作情况,类王荆公《字说》,石涛八大山人之山水人物,在似与不似之间,而厄言益智,妙语解颐,云山烟树,光景历历,诚通俗文艺之妙选,广义神话之别技也。”
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周濯街终于步入了通俗文学创作的自由王国。1993年3月,在隆重推出第一部长篇神话小说《鬼中豪杰——钟馗》之后,其创作激情如决堤之洪水,一泻千里。此后,他以每年一两部甚至三四部的惊人速度源源推出新作,至今计有《造字之神——仓颉》、《财神爷赵公明》、《男婚女嫁之神——月老》、《玉皇大帝与观世音》、《玉皇大帝全传》、《七仙女正传》、《绿林青楼之神——白眉》、《小儿之神项托》、《炎帝》、《妈祖》、《灶王爷》、《阎王爷》、《和合二仙》、《观世音》、《吕洞宾》、《人间鬼王》、《活佛济公》、《弥勒佛》、《关圣帝君》、《赤脚大仙》、《文财神范蠡 》等60多部长篇问世。60多部长篇即意味着已为60多个主要神仙立了传。
在周濯街的计划中,他要为中国近百位最有影响的神仙每人立一传,至今已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有的已经写成,有的正在创作之中。周濯街今年66岁,根据其身体状况,他对完成后面的这些长篇充满信心。
周濯街的另一宏大计划就是写成一部1500万至2000万字的《中国神仙演义》,它以30至40位知名神仙为经,以12000多位普通神仙为纬,相互穿插,相互交织,纵横演绎,集纳成宏篇巨著。这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事业,工程好大。周濯街坦言,他这一生可能无法完成这项浩大工程。不过,他有一儿一女,他们受父亲的长期熏陶,也已成了神话迷,他们中将有一人接替其父的事业。这个人究竟是谁,周濯街说还要观察再观察,两人中必有一个胜出一筹者,这个胜者便是“神话周”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