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我要和您一道去场基看稻堆,我要去数星星。”儿时,每到双抢和三秋,晴日里的晚饭后,我总会缠着父亲。
双抢,稻子通常是不打堆的,都是摊在场基上,说是看稻,更多时是乘凉。父亲早在晚饭前便将大凉床扛到了场基,一并带去的还有凉席和蚊帐。晚饭后,我前前后后跟着父亲,父亲终是经不住我的缠,将我扛在肩上走向村口的场基。
月色下,场基上的蚊帐在各家稻场边随风抖动。有和我一样来稻场的孩童躺在蚊帐里数着星星,我急切地要父亲快点。只见父亲拿来一把扬掀和一把叉扬,熟练地撑起蚊帐。父亲用凉席压住了抖动的蚊帐,我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想快些躺下数星星。
哇,好漂亮,漫天的星星都装在了蚊帐里。躺着看,侧着看,斜着看,眼睛里都是星星。我,情不自禁地数起了星星。边数边和离我不远的小伙伴谈论着,这是牵牛星,那是织女星,还有一闪即过的彗星。萤火虫也来凑热闹,它们绕着凉床飞来飞去,竟让我误以为是一颗颗闪亮的星。
父亲总不忙着睡觉,他一边跺脚一边点起一根烟,站在蚊帐外吸着。“吧嗒吧嗒”,父亲在蚊帐边来回逗步,不时地咳嗽一声。夏日的风很轻,夹带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水塘里的水气也随风潜入。我完全陶醉在这只容得下父亲和我两个人的天地里,数着星星,听着虫鸣。
吸完一根烟,父亲小心翼翼的躬身进到蚊帐,我眯起眼睛装睡。父亲摸了摸我的脸蛋,将被单盖在我的肚子上,轻轻地躺到凉床的另一头。我睁开眼,看着满天的星星,一点睡意也没有。父亲的鼾声渐起,急促而均匀。我竟然心疼起整日劳作的父亲,暗暗决定再也不让父亲扛着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满天的星星一下子变得更亮,眨巴着眼睛露着笑脸,仿佛是在为我喝彩。
我带着甜甜的微笑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早已不见了父亲的身影。我翻身起床,听见场基下的水田里传来哗哗的说声,随后传来的是父亲那熟悉的吆喝声:“牵着,拐着,常沟着。”哦,父亲早就牵牛下田了。起先我一直不解,甚至一度认为父亲有些“歹毒”。别人家的牛在大太阳下气喘吁吁时,我家的牛已经躺在树荫下眯着眼吃草了,我才明白了父亲的苦心,更明白了父亲常挂在嘴边的“畜生靠人,人靠天”这句话的真谛。
相较于双抢,我更喜欢三秋,一样的月夜,不一样的稻场。三秋,只在脱粒后才会看场,稻是打成堆的,紧邻着稻堆铺上一层稻草,被子铺在稻草上,四周围上成捆的稻草算作围墙。为了防止露水和霜降,通常会用扁担、扬叉还有扬掀架在草捆上,搭建起一个棚子。
秋日的稻场,宽敞平坦,是个绝好的乐园。我们小孩子刚吃过晚饭便呼朋唤友,前呼后拥着跑向场基。一样的繁星满天,月光下,跳绳、丢沙包、推铁环,还有跳房子、踢毽子,打打闹闹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
玩累了,钻进天地之间的草房子里。躺在被窝里,缠着父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隔着头顶的薄膜,在无数颗闪耀的星光中寻找它们相会的痕迹。听着、听着,渐入梦乡。
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些躺在稻场仰望星空的夜晚。
稻场早已不在,星空依然璀璨。人,不能缺失对星空的仰望。而今,每在星夜,我总领着孩子站到平台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