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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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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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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回声:一份小说样本的回答写意

读罢吴胜之先生的《大地回声》,萦绕在我脑海的除了对这篇小说产生过现实主义的幻想,对滚滚浪潮中不起眼的小人物生存与挣扎的命运关注,过多的是我突然想到关于小说的实情本身,遇到了一种可以阐释我对小说写作的观点,在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上,始终绕不开的几个小说问题的思考:全知视角叙事的手法、贴着人物写的特色、坚守与爱情的主题。

全知视角叙事是《大地回声》的创作手法。什么是全知视角?它是小说创作常用的叙述形式,即作者处于全知全能的地位,是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权威,能够洞察秋毫,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场景等无不处于其主宰之下、调度之中。《大地回声》的开头写道:“绕过这片青青的树林子,翻越那道残破的边墙,向西行一至两华里山路,前面就是黔省管辖的梭罗寨了。”这种空间维度的叙述方式,不由得让我想起沈从文《边城》的开头叙述:“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一个立体化的空间,盛装了作者的全部构思,不管后面的故事情节如何发展,都掌控在作者设定的框架中。这种像立方体似的叙事,又容入了时间的线条。于是我们明白一个词:时空。在《大地回声》的时空穿越中,全知视角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作者为什么要把秀梅写死?秀梅的死不是故事推进过程中非死不可的死,不是像列夫·托尔斯泰写安娜·卡列宁娜的那种死法,而是死得太突然。直到我读完了整部小说,看到后面金贵与银花的重新在一起,我才明白作者把秀梅写死,是为了铺垫后面的故事情节。这种主宰小说中的人物命运,往往使小说不能按小说的故事态势发展下去,而是像把匕首,突然扎进胸膛,觉得非常疼痛,可是作者的刻意安排,已然超出了我们的阅读习惯。《大地回声》作者的全知视角叙事,有几个情节体现得非常明显,比如石磨压绣花鞋,比如那份种树的合同,比如卖竹遇到困难时三姑娘的突然出现,等等,都是作者在给我们普及知识,预知未来。特别是石磨压绣花鞋,给我们两种预感,那个出走的人,也许会回来,也许不回来,这像沈从文《边城》的结尾:那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了。这种不确定性称为限制叙事,也是小说写作的一种方法。但吴胜之最后却让她回来了,并且“破镜重圆”,形成一个闭环链。这就是全知视角叙事,开头预设,结尾兑现。

贴着人物写是《大地回声》的创作特色。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金贵,作者为他预先设置了三个场景:种菊、种树、种竹。这三个场景,种菊和种竹设置在梭罗寨,种树设置在福建,然后作者把金贵写进场景中去。沈从文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贴着人物写。这句话经过他的学生汪曾祺和林斤澜等人的阐发,成了小说写作的不二法门。吴胜之先生在写金贵时,也是紧贴人物写的,写人物的喜怒哀乐、人物的心理活动等。我们看看种菊失败时,金贵表现出的是什么样子:“金贵在外签好合同回到家中,口袋里踏实地揣着一份两百多万元的甜菊合同,愉悦不禁涌上心头。他去了坝子一趟,看他种植的甜菊。刚走到地头上,好像不大对劲儿,他发现田野的甜菊死眉烂眼的,怎么亮不起色?金贵急忙拔起甜菊,便见根须暗黑,连续拔起十几棵观看,根须都呈现黑色状,几乎烂掉。他不放心,又跑下几丘不同地块抽查。坏火了,甜菊遭受枯萎病了,他暗自焦急地说。”这段描写,把一个立体的金贵写活了,从愉悦到焦急,体现在金贵的几个动词上:去坝子一趟、急忙拔起、连续拔起、又跑下,同时也体现在甜菊的两个形容词上:死眉烂眼、坏火。作者这样紧贴人物的肢体动作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把它置入一系列动词与形容词中,可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们再看看种树成功时,金贵又是什么样子的:“金贵干着,工程有了进展,等于有钱进账,活路虽然苦累,但心里热乎乎的。”“金贵坐在木椅上,两眼望着窗外,陷入沉思。”“金贵被风雨惊醒,他忙去拍七哥说,七哥,树苗有救了,老天爷在帮忙了。七哥还在做梦。金贵悬起的心像一块石头落地了。”再比如种竹时的金贵:“金贵听说过竹笋夜间破土的奇妙,翌年四月春末的一个夜晚,在竹笋即将破土的时辰,他像个接生婆似的,要去迎接婴儿降生。拿着电筒到竹田里蹲守,等待动静。连续守了三个夜晚,竹林里仍然没有任何响动。第四个夜晚的凌晨,他还在耐心等。……待第二天早上,金贵急忙走到竹林一看,惊呆了,地上到处冒满了浅浅棕色的嫩笋,活鲜鲜的。”这里的一些动词和形容词,比如:热乎乎、沉思、一块石头落地、像个接生婆似的、耐心等、惊呆、活鲜鲜等,把金贵从焦急到愉悦又体现了出来。吴胜之先生在这篇小说对人物的刻画,并不着重在人物的外貌特征上,特别是作为主人公的金贵,是模糊的,金贵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作者并没有认真交待,写得不是很具体。这样的处理,让我想起周星驰的一部电影《功夫》,里面的人物特征刻画得非常明显,唯独主人公,是模糊的,甚至叫什么名字,都很难知晓。这样的处理方式,恰恰达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效果。我们处处都在围着金贵转,在他看起来如此高尚的形象下,金贵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们很难立体化起来。吴胜之始终贴着主人公叙事,却又始终似是而非地弱化了主人公的现实具像。

坚守与爱情是《大地回声》的创作主题。在文学创作中,有两样东西是亘古不变的主题,即死亡与爱情。《大地回声》中,也是如此。所谓的坚守,是相对逝去事物的一种逆行。坚守的是还没有逝去,还依然存在着。吴胜之先生用两个寨子来进行对比,一个是黄金坳,一个是梭罗寨。黄金坳“这个寨子了得,出了好多在外做官,当科长、局长的,还出一个在外省当厅级的大官角色。那些出门当官的人,在众人面前,光宗耀祖。但是谁也没得到他们半点恩惠,他们没有给寨子做过一件有益的好事。结果,留在寨子种地的人,一辈子种不出个名堂。如今时代变了,人们都外出打工去了,最后全部搬走,田土荒芜了,寨子只剩下一个空壳。”而梭罗寨,经过三个多月“白加黑”的苦战,一栋栋竹楼盖起来了,一幢幢砖房穿上了浅浅的黄色竹衣,它以另一种原始的靓丽展示在人们的面前。……遥望这边山下的竹海和竹寨,十多年间从土地上种出了五座新的竹寨,种出几千亩竹海的旅游风光。作者对这两个寨子的描述,给我们揭示了“坚守”的意义何为。坚守是需要勇气与智慧的,坚守并不是留守,现实中,我们往往看到许多村寨都是留守的宿影:留守老人、留守儿童等。坚守是金贵们相信,把脚下的这片土地经营好,也能发家致富。作者借助乡村振兴之势,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模式,但也仅供参考,因为现实许许多多的乡村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不具有像金贵这样的带头大哥。作者所要表达的坚守,可能也是对那些正在消失的村庄一种呼喊。我可以理解为:喊魂。如今时代,我们村寨的魂已不在,无声无息地消亡了。这个主题太沉重,《大地回声》也只是象征性地给我们一个回答。而另一个主题——爱情,在我看来,在《大地回声》也是沉重的,它不是那种给人热血沸腾、轰轰烈烈的青春美好憧憬,而是人到中年的那种凑合式生活。不管是金贵与秀梅,还是七哥与堂嫂,都在践行着这种凑合。金贵与秀梅,两个离过婚的人,重新走到一起,仅仅是为了延续人类社会的伦理学研究成果,或许也是为了小说的需要,比如八弟带三姑娘回村,为光棍汉树立了标杆。他们的那些情事,让我想起武侠小说作家古龙说的一段话:“多年的情人,结成夫妻,到后来一定会有友情——一种互相信任,互相依赖,至死不离的友情。”他们不像小李飞刀李寻欢爱林诗音的那种“不顾一切,不顾死活,是可以让人耳朵变聋,眼睛变瞎的。”他们没有。他们也只是踏实过上小日子的那种平平淡淡。

这是《大地回声》给我的一份小说样本的回答,不对时代大背景下的宏大叙事进行分析阐述,仅仅从小说本身的角度去看创作的手法、特色、主题,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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