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牛（小小说）

父亲和牛（小小说）

作者  施泽会

农村下放土地的时候，父亲的运气始终非常差。他抓阄抓到最最偏远的土地，而且是一些零星小土，土里石头众多，不好耕种，附近村庄农户的鸡鸭会随时出来侵害。母亲把父亲数落了很多次，父亲低头不语，从不还口。父亲就是这样木讷的人。

母亲埋怨父亲，说你年轻的时候还当过兵，不知道你怎么当上兵的？一点当年的勇敢精神都没有了，人家怎么分土地，你都答应，你当年的干劲呢，抗争精神到哪里去了？

尤其是到了分耕牛的时候，队长把父亲看了又看，大家都知道，那一头快到衰老年龄的牛，无法分配，队长想说什么父亲早已知道，父亲说，队长，把那头牛分给我吧，我有办法让它多陪伴我几年。于是，那头动作缓慢，没有多少力气的老黄牛就被父亲牵回了家。

母亲平时割牛草给生产队的饲养员称重量，哪一头什么样子，膘肥体壮，哪一头牛病病哎哎的，母亲心里一清二楚。母亲与父亲争吵起来了。我们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说，今后你们没有饭吃，要饿死你们，你们的父亲就是一个没有用的父亲。

父亲终于开口说话。父亲说，你知道啥，只要把草料给足给老黄牛，经常给它洗澡，梳毛，打虫子，老黄牛的身体一定健康，能多活几年，一定能给我们多耕几年土地。

父亲一个人背着背篼上山割草。他选择非常嫩的青草，把非常有营养的青草给老黄牛吃。父亲在牛圈里来回走动，查看老黄牛的草料，身体变化，经过几个月的调整，保养，料理，老黄牛的身体焕发了青春。

春天来了。泥土需要耕种。父亲牵着老黄牛在土地里书写立体诗行。父亲嘴里不停地吆喝：吃吃吃，赶快走，吃吃吃，赶快走……有时候水田里的泥浆溅起父亲的眼睛都睁不开，父亲毫无怨言，为了一个家，为了每一个孩子能吃饱饭，父亲其实就是一头老黄牛。

父亲梨田耙牛，挑灰担粪，汗水打湿了衣服，不顾一切，继续干活。田边地角，边边角角都种上了粮食。下放土地第一年，我们家的小麦就获得了丰收。很多村民羡慕父亲是有经验的种田能手。

父亲最大的优点就是把土地改成了水田。水田可以种稻谷，多生产稻谷，孩子们就有米饭可吃，就不会让孩子们饿肚子。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地改成了水田，引来了山水，父亲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水田里躬耕。汗水，雨水，泪水交织在一起，父亲从不喊累。

老黄牛淋了一场大雨，生病了。父亲发现老黄牛不对劲，赶快到兽防站请医生给老黄牛把脉，医生说，老黄牛感冒了，这样我给老黄开一副中药，你赶紧到药店去抓药，熬药给老黄牛吃，过几天，老黄牛就可以下地耕田了。父亲把中药抓回来，架起锅在室外煎煮，给老黄牛灌中药，老黄牛不想喝，老父亲说，我的老伙计，你感冒了，不喝中药生命就会结束了。我们的土地还指望你耕种呢，你乖乖的喝下，明天你就可以好转了，没有病痛，你的干劲脚步如风，我最喜欢，我的老伙计你听见了吗？老黄牛听父亲这么一说，真的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盆中药。夜晚，父亲在牛圈观察老黄牛的睡眠。老黄牛和人一样，会打鼾，鼻子出着均匀的气息。老黄牛连续放了几个响屁，父亲说，我的老伙计，你的感冒应该完全好了。

父亲照顾老黄牛比照顾自己孩子还专心。母亲说，你照顾孩子有照顾老黄牛一半的精神我睡着了就会笑醒。父亲回答，你不知道，老黄牛是我们家的命根，没有了老黄牛我们无法耕种，一锄头一锄头去挖，你愿意吗？

时间过去了几年，老黄的确非常老了。一次老黄牛在田里拉犁铧，不管父亲怎么吆喝，老黄牛就是不动。父亲手里扬起的荆条轻轻落在牛背上。父亲不忍心抽打老黄牛，因为老黄牛为家庭立下了汗马功劳，耕种了不少田地，为我们带来了温暖，关爱，物资，粮食的丰产。

有一天，老黄牛终于倒在了水田里不能动弹了。父亲急忙找了兽医，兽医说，无能为力了。只好剥皮，剔骨，开肠破肚了。

父亲眼泪流了出来，坚决不允许剥皮。

村民说，你傻呀，那么大一头牛，可以卖钱，即使不卖钱，可以剥皮把牛肉给家里改善生活。真的傻到家里了。

父亲在一边低着头。好半天才说话。你们只知道吃牛肉，不知道老黄牛的贡献。这样剥皮，多凄惨，多可怜，老黄牛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要吃它的肉，你太残忍了吧。

后来，东说西说，老父亲始终不肯把老黄牛用来剥皮。只好有打了一个大坑把老黄牛埋葬了。

第二年，春天来了。没有老黄牛，老父亲为土地的耕种发愁。队长说，把我家的牛借给你们耕种。父亲恋恋不舍自己的老黄牛。父亲到老黄牛的坟墓前，自言自语：我的老伙计，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辛苦了一辈子，你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我心里非常难过……你不嫌弃我的话，你下一辈子还会给我耕田吧……老父亲坐在老黄牛的坟墓前低头不语，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