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就生气。当我和二哥背着晒干的麦子,拿着簸箕、箩子来到桃树坪,看见海二叔正在磨面。见了我们,他还好意思笑。跟着他家的黄牛围着石磨转,一边拿手里的高粱瓤扫帚扫磨盘上飞溅下来的麦粒。
你们等一会儿,我磨得不多,很快就磨完了。
李家湾就一盘石磨。各家磨面的轮次早已口头约定好。今天黄昏时该我们家磨面,排在大婶子家后边。刚才大婶子也喊了娘,说她已经磨完了,叫我们快去。哪晓得一眨眼工夫,海二叔就抢了我们的轮次。
啥子叫等一会儿!我把簸箕很重地扔在桃树下,气呼呼转身往回走。啥子人嘛,这么不讲理!
娘牵着老水牛走下长田埂,这牛是从德大叔家借来的。我喊住娘,气呼呼地说了海二叔抢占我们轮次的事情。
他说他磨不了多久,哪个晓得是好久!
我委屈得都要流眼泪了。
娘听我说完,也不生气,顺手把老水牛栓在田埂边的桉树上,叫我回家把阶沿上的青草背来,给老水牛吃。
等你海二叔先磨面吧,我们晚上磨,今晚,有大月亮呢。娘说。
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为了黄昏时磨面,吃上今年第一顿肉包子,还要炕金包银饼子。昨天下午,娘就预借了德大叔家老水牛来拉磨。新麦子出来了,这几天,李家湾家家户户都在晒麦子,忙着磨面,急着吃第一口新面。
海二叔本来排在我们后边,现在他居然抢了先。做人也太不厚道了。
我们家母牛刚生了小牛,不能干重活。今天我和二哥割了四背篼草,手打了好多血泡。要喂月子里的母牛,还要喂饱德大叔家的老水牛呢,就是为了今天晚上能吃上肉包子。
娘见我在一边流泪,瞪了我一眼。她没有骂我,自己把青草背来倒在桉树下。
老水牛不管我的忧伤,捞一嘴青草,慢腾腾嚼起来。
等我们把老水牛套上石磨,月亮已经上来了,朦朦胧胧的光,照下桃树暗暗的影子,石磨也暗暗地不很分明。白日里明晰的景物显得那么幽寂神秘。我围着老水牛,跟了几圈就停下来。有什么意思嘛。我本来想夕阳下趁老水牛围着石磨转圈时,一个个捉掉它身上的大牛虻,然后撕下翅膀,看它们在沙土里笨拙的跳来爬去。牛虻太可恨,专吸老水牛的血,活该被捉。等这些没有翅膀的牛虻跳够了,我就把它们放在蚂蚁洞口,趴在地上看蚂蚁们齐心协力抬回家去。一只大牛虻,够一窝蚂蚁吃一顿了吧!
月光那么暗,那么静,老水牛不慌不忙转着圈,时不时打一个响鼻,象一团移动的黑影,哪里能看见它身上的牛虻啊!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海二叔一句。
二哥负责跟着牛,等它慢下来时吆喝一嗓子。娘忙着箩面,还要倒麦子在磨盘上。只有我无事可做。娘还不准我在簸箕前边跑,说怕扬起的灰尘飞进面粉里。这可是我们家今年磨的第一袋新面粉。
我百无聊赖,闷闷不乐地蹲在大桃树下。身后,水库边不时吹上来一阵夜风,带着浓郁的水气,凉爽得很。蛐蛐的和弦夹着尚未绚烂成一片的蛙鸣,还有不知名昆虫的吟唱此起彼伏,其间偶尔加入几声狗懒洋洋的吠叫,那么幽静,那么悠远。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前,娘塞给我两个白白的包子。我一口咬掉半个,里边包着腊肉粒和南瓜的馅,好香啊!这是我们家今年吃的第一顿新面呢。我看娘眼睛通红,她肯定没睡好,昨晚磨面回家就发好了面,今天又起了个大早,为的是一家人早上就能吃上肉包子。
睡得跟死猪一样。二哥说,比石头还重,背得我现在肩膀还疼,又喊不答应。昨晚就该把你扔在桃树坪,让狼叼走算了。
就是,让狼叼走算了,就晓得哭。娘也笑着附和。
我不理他们,再说嘴里吃着喷香的肉包子,我也没空说话。
我向院子里望去,大桉树底下,和往年一样,大板凳上放着的大瓷碗里盛着几个白胖的肉包子。娘说过,敬天老爷呢,新米新面出来了,第一口得给天老爷尝尝。是它赏给农民一个好年岁,赏给我们一口饱饭吃。
洒满朝霞的上学路上,二哥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两颗桃子,还泛着青光,我咬一口,脆香可口。
我昨晚偷偷在海二叔家那棵大桃树上摘的,他占了我们家磨面的轮次,这是一点补偿。
二哥咬了一口桃子,理直气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