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农民,和中国社会底层劳苦大众一样的普通。苍老的脸上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艰辛,弯曲的脊背默默地记录着无数次超量的重负,沉重微颤的双腿道尽了生活的悲苦。这就是一个不到六十岁的农民,我的父亲!
父亲很小很小的时侯,便失去了双亲的爱抚,是我曾祖母把他养大的。听说,爷爷出殡的那个阴冷的早晨,全村人看着他头上缠裹的白布,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而父亲却浑然不知,用天真的目光漠然地看着悲伤的人群,没有流泪。那年,父亲两岁。
父亲小时候体魄健壮,活像一头小牛犊一样,整日无拘无束,追逐蝴蝶,放飞风筝,下河摸鱼,上树摘枣,在农村广阔的田野里尽情地播撒着纯真的欢笑声。有一天,村庄上空飞来一架飞机,勾起他和小伙伴们无尽的好奇。于是,他们像发疯了一样,紧跟那架飞机,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实在看不清了,就站到碾盘的高处,目送那飞机渐渐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消失在蓝色的天际。就在大家下来时,碾盘的重心不稳,发生了倾斜,站在高处的父亲便一头栽了下来,脸面刚好磕在坚硬的碾盘上,眼珠外凸,吓坏了在场的小朋友。父亲艰难地爬起来,在众人的搀扶下回了家。当时的他,没有流泪,只是感到无尽的惊恐,想得更多的是那看病的钱从哪儿来。那年,父亲十岁。
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一天天地长大,成年的他背负着全家的苦难,开始了顽强地拼搏。没日没夜的蹬着自行车,驮着二百来斤的货物,往返三百里地,去挣那微薄的利润,来养家糊口。有一天,在邻省的一个小城市,他遇到了抢劫,丢失了所有财物,身无分文,陷入绝境。只好沿途乞讨一百多里,风餐露宿,回到了家。当时的他,没有流泪,有的只是对那辆粘满无数汗水的自行车饱含依恋之情。那年,父亲三十岁。
九十年代末,我考上了一所远离家乡的大学。父亲很高兴,坚持要送我去上学。说是怕我身上带大量学费不安全,我也很高兴。八月末的一个早晨,天依然很热,但清晨的凉风阵阵袭来,很是惬意。我和父亲吃过早饭,坐车进了城,又改乘火车到了大学。一路上,父亲很小心,不停地注视着每一位走近的人,就连上厕所也很少去。我们两个也很少说话,默默地坐着,偶尔看一下窗外一闪而过的田园景色。还好,我们安全地到了学校!
城市很喧闹,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一切是那么的新奇。我的心中充满了对大学美好生活的憧憬,充满了对未来人生的无限期许,因而格外兴奋。父亲的神情也很好,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们忙碌地交着各项费用,购置生活用品,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忙完各种琐事,我们不禁长舒一口气,显得格外高兴,真是累并快乐着。
我们在一家小饭店吃了晚饭,便兴致勃勃地在城市繁华的大街上散步。晚风习习吹来,吹散了白天的暑气,带来了迷人的凉意。父亲给我讲了很多事,天凉要注意添加衣服,每天要注意及时吃饭,要注意与人和睦相处,外出要注意交通安全……不知道说了多久,我们才回去睡了觉。
第二天,依然是晴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早晨的空气非常清新,徜徉在宽敞的校园里使人心情愉悦。上午,父亲说,要回家了,怕耽误地里的农活。我不好说什么,便去送父亲离开。街道上满是忙碌的人群,我俩走在通往车站的人行道上,父亲依然不停地给我复述着昨晚曾经讲过的注意事项,我依然默默地听着,不住的点头。就这样一直走到了车站。
买了票,已经开始检票进站啦,我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快速的移向停靠着的火车。就在快到车门的站台上,父亲突然停下了正在快走的脚步,猛地转过身来,深情地望着我,轻轻地说:“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说完,赶紧转回头去,上了车。父亲动作很快,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他眼眶里满含着的泪水。我的心微微一颤,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涌上心头,我的眼泪也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对着父亲那瘦弱的背影默默地点了点头。
父亲的眼泪,我真真地看到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也是唯一一次。父亲承受了太多身心的疼痛和创伤,他没有流泪;父亲经受了太多生活的磨难和艰辛,他没有流泪;这次,父亲却为自己求学他乡的儿子,流下了眼泪!这一瞬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深处,让我久久不能释怀。那年,父亲四十六岁。
岁月如过隙白驹,一晃十几年过去啦。我已经大学毕业,结了婚,有了孩子,也做了父亲,才真正明白,那一刻,父亲的眼泪为什么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