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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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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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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的窗前走过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温州城郊慈湖农场是温州一中的学农基地。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班就在慈湖农场学农,主要是挑大粪,翻土,摘桑叶,养蚕什么的。大概两周时间结束学农,同学们从慈湖的一个公交车站坐车回市里,再回家。那时公交车少,班车间隔得时间长,好不容易等来一辆,一群人一拥而上。已经来过三辆,我都没能挤上去,太阳慢慢西坠下去,暮色渐渐起来了。班上同学力气大的,会挤的,都挤上车走了。我不禁着急起来,暗暗打定主意,再难也得挤上去!等再来一辆车时,我使出浑身气力,总算挤上了车,还帮班上一个叫阿丽的女同学,使劲地把她给推上了车。

她站在我的身前。车门嘭地一声关上了,车厢里拥挤不堪。我跟前边的女同学阿丽紧紧贴着,我的前胸贴着人家的后背。我眼睛所对应的地方,是那女同学白白的后脖子,还有一头的黑发。我很快就嗅到了一股幽幽的香气,说不清楚是白玉兰的香,还是茉莉花的香。这种来自异性身体上的气味,教我的心底翻动起一阵阵涟漪。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对她说上几句话才合适,虽然平时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下课,却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距离挨着过。我想了很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紧张得很!最后,我这样说:“那个黄老师叫我赔一把锄头。”

身前的阿丽“哦”了一声,停了停,阿丽低声说:“我家可能有,你拿去吧。”

我一阵激动。两天前,在地里翻土,分给我的那一把锄头,可能丢地里没拿回来上交,负责学农的黄老师严肃地批评了我,还让我赔一把。两天来,我正为这件事苦恼不已。想不到,跟阿丽随口一说,倒有可能解决了。我一阵激动过后,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急得一头汗珠。车外,暮色浓重起来,远远的,就看见城里的路灯亮灿灿的迎面而来。下车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家在哪里?”阿丽说:“信河街那边——。”她说了一条小巷的名字和一个门牌。我默默记住了。

第二天,是礼拜天休息,我打算去找阿丽要那把锄头。走出弄堂口,我又回家,跟我妈说:“这件衣服太旧了,给我换一件新的。”我妈犯了愁,说:“哪有新的,我帮你找找看。”翻找半天,总算找出一件,比我身上的要新一点,换好衣服再出了门。

到阿丽家的那巷子,找到她说的那个门牌号,走进去,是一个小天井,一个阿姨迎过来,问:“找谁?”我说找阿丽,我是她同学,阿姨上下看了我一眼,就喊:“阿丽,有同学找。”只听楼上有声音飘下来:“叫他上来呐。”阿姨就指了指一处木楼梯,我寻声上得楼来,阿丽站在楼梯口那儿,见了我头一低,脸微微一红,把我引进一间房间。房间里有带靠背的木椅子,分两边放着,我在一边落座,阿丽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又看我一眼,就把视线移到别处去,似乎是在等我开口。我此时这样想:如果一开口就说拿锄头,象是讨要东西,显然是不礼貌的,可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浑身燥热起来。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有一只长着虎豹纹的小猫蹑手蹑脚走进来,阿丽高兴地伸出手,做出一个要抱的动作,那猫怔了怔,身子一低,退了两步。正当小猫迟疑中,阿丽一把抱起小猫,放在双腿上。阿丽脸上露出天真的笑,一只手轻轻撸着小猫背上细柔的绒毛。我看阿丽笑了,心里的紧张多少也松懈点下来,我站起身,抬头看阿丽身后墙壁上挂着的几幅装着照片的镜框,里面有很多黑白照片。我仔细看过来,问这是你妹妹吧,跟你象哦?

“不象,她漂亮。”阿丽说。

我又说,这是你妈吧,好年轻哦?

“是啊,这是她几年前拍的。”阿丽说。

说了一通照片,我又无话可说了。窘迫中,只听楼下阿丽的妈一声喊:“阿丽啊,怎么不给同学倒杯茶啊?”阿丽答应:“你倒好了。”过一会儿,楼下又喊:“阿丽,你下来端上去啊。”阿丽说:“你端上来吧。”楼梯上便响起脚步声,阿丽的妈把一杯茶端进房间,放我身边的茶几上,还很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阿丽,才转身下楼。约莫这样别别扭扭的过了半个小时,我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那爿院门,来到小巷子里,我长长地嘘出一口气,觉得外面的空气真好,是那么的清新!天空里飞过一群鸽子,撒落一阵好听的哨音。

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想起来了,我忘了提那把锄头的事了。阿丽也忘了。

 

二、

阿怡是我们班长得比较漂亮的一位女生,当然也不是所有女生都这样认为的,也有很不服气的:漂亮什么!话里带着点嫉妒。但起码,在多数男生眼中,漂亮女生非阿怡莫属,男生中更有不少仰慕暗恋她的人。

阿怡中等个儿,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如风中垂柳袅袅娉娉的。最是好看的,是长睫毛下的一双黑而圆的眼珠子,朝上微卷的睫毛呼煽呼煽的那么一眨,眼睛就像一泓泉水波光灵动。

有一年暑假里,阿怡上穿大翻领双排钮扣列宁装,下穿大喇叭裤,更显得腰细腿长。走一步路,大裤管像扫把扫地一煽一煽的——那个时候流行这个。阿怡就这一副时髦装扮,风姿绰约地从我住的那条巷子走过。有邻居叫阿春的小伙,看见阿怡眼睛都直了,直勾勾地盯着阿怡,从巷头一直盯到巷尾。

阿春问我:“是你班的?”

“是啊!”我很是自豪地说。

当阿怡袅袅娉娉的背影快要在视线里消失的时候,阿春对我说:“吾爸要把她掐牢!”阿春说完这一句,还在把额头前挂着的一绺头发往后一捋,以表示决心蛮大的。

“掐”是温州方言,跟北方话“泡”,泡妞是一个意思,只不过温州话里的“掐”,形容着一个猛烈的动作,是用网兜去撩鱼那样的姿势。可见温州人泡女孩,行为更猛一些。

当时我立马一阵反感,我们班的美女同学凭什么要被你“掐”走?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春在我们的巷子里是有点名气的,原因是他爸在家里办了一个印刷工场,每天那台破机器喀嗒喀嗒响,是巷子里最早从事个体经营的家庭。赚了钱,头发弄得莹光星闪,脚底是一字型大包头皮鞋,骑一辆上海出的凤凰自行车,在巷弄里荡來荡去的,很是风光。我真有点担心,阿怡会不会被这个阿春“掐”走。

想了两天,我决心去一趟阿怡家,想跟她说一说这个事,带给她一句话:“阿春就是一个阿飞,不能跟他交朋友!”

我踌躇了几天,才下定决心要去阿怡家一趟。以前也想过要去,好像总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这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迈开双脚,来到阿怡家门口。阿怡家的窗子亮着灯,我站在巷道的那一边,远远朝窗户里看,屋里亮着白白的日光灯——阿怡应该在家,但会不会还有其他男同学来串门呢?——我忽然这样想,如果有其他男同学恰巧也来串门,就有点不好了,肯定会被他们误会,以为我也是来“掐”阿怡的?我决定再等一等上门,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去。因此,又过了些时辰,确定屋里只有阿怡一个人了,我才敢走进阿怡家。

阿怡看见我,不免有些吃惊,眼里笑了一笑,说:“进来坐。”屋子里确实只有阿怡一个人,她正在练大字呢,窗下一张四方桌,桌子上摆着一本颜真卿字帖,有几张叠在一起的临摹纸。纸上有九宫格,格子里已经填上了端端正正的大字,只剩几个格子还没写。

“你也喜欢写字啊?”我这样问。

阿怡说:“是哦,喜欢。”

“你喜欢颜体啊,我平时练柳体?”我又说。

阿怡说:“也不是特别喜欢,瞎写的!”

说完这些话,我就没了言语,后来硬是想起一句,说:“你接着写吧。”阿怡说:“不写了。”

阿怡有个奶奶,住这个房间的后面,这时走过来,看见我坐在屋子里,有些诧异,就把头伸进屋里,说:“有同学啊?”阿怡说:“嗯,有同学。”奶奶又看了看我,冲我一笑。

我跟阿怡闲话班级里的事,在我们俩聊着的时候,阿怡不经意地看看窗外,好像等着某个人似的,或者说等下会有个人来似的。事实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但我那时确实是感觉到阿怡似乎在等别人来。这个念头闪过后,让我很是气馁,再也无心坐下去了。正想走的时候,后面房间里奶奶抬高声音说:“橱柜里有几片糯米糕,你吃唔?”阿怡回答:“我不饿,不吃。”奶奶就“哦”了一声,没有了言语。

继续坐下去,我浑身不自在起来。过了一歇,我就说:“我该走了。”阿怡说:“就走啊?”我嗯了一声,就跨出门槛。奶奶这时从后屋里出来,说:“有空来玩啊!”我也是随口应答着,就走了。她奶奶真客气。

回到家,我才想起来,今天紧张的很,忘了跟阿怡说那句话:“阿春就是个阿飞,不能跟他交朋友!”

 

三、

阿绿同学喜欢唱歌,也唱得不错。最有特点的是,她的嗓音略带鼻音,唱抒情歌更是甜美,就像跟心上人一诉衷肠的那种,听起来情谊绵长的韵味。

我跟她常去另一位同学家。那同学家有一家老式留声机,把黑色的磁盘唱片放上去,慢慢旋转,歌曲就悠悠响起来。有歌曲《珊瑚颂》、《红梅赞》、《走上高高的兴安岭》,阿绿比较拿手唱的歌是《手拿蝶儿敲起来》。

          手拿蝶儿敲起来,

          小曲好唱口难开,

          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

          先生老总听开怀。

阿绿唱得如泣如诉,把人带到那无尽的黑暗和凄惨的境界里去。我觉得好听!阿绿还很耐心教我唱,碰到没唱准确的地方,她一遍一遍领唱教我。这些歌,到现在我仍旧会唱,喜欢唱,这一切确实是阿绿的功劳。

也因此跟阿绿走得比较近,去她家好像也不止一次。她的家在城西,一个小弄堂里,那小弄有点窄,很是幽静。她的家在一楼,一间饭堂间,一间正屋,都清清爽爽。她的房间挂着白色窗帘,老旧的地板擦洗得发亮,这一切都散发着淡雅洁净的气氛。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真有点不敢把脚踩地板上,生怕弄脏了地板。

阿绿泡一杯茶给我,是绿茶,叶片慢慢舒展着,那杯子里就慢慢盎然着一片春意。

我跟阿绿说起班上两派同学纷争的事,说形势严峻,要阿绿在女同学当中帮助我们这一拨,发展支持我们的人。我喝一口茶,润了润喉,再说下去;口说干了,再喝一口茶。茶,好喝,不止是香,还甜丝丝的。

阿绿端坐我对面的椅子上,两腿并拢,把手掌撑在膝盖上,完全是一副淑女的神情,端庄大方。她静静地听完我的絮叨,最后她笑了笑,说了三个字:“狗争骨!”

我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说:“怎么是狗争骨呢?”

阿绿说:“可不就是狗争骨?”

那时的阿绿确实比我们这些热衷于政治争论的男生站得高、看得远,更了解我们那时所处的现实环境。

还有几次去阿绿家,好像是跟阿绿讨论班里的文娱活动,比如演什么节目啦,谁合适演什么啦等等,话语很多,也挺自然,似乎没什么拘谨。

阿绿是她奶奶带大的,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有的时候,阿绿奶奶会在房门口那儿张望一下,看看我们俩在谈什么,在干什么。阿绿总会跟奶奶说:“你只管忙你的。”

跟阿绿同学几年的交往,话虽多,但好像从来没有涉及我跟她之间情感的话题,是腼腆羞于开口呢,还是情感没有到某种程度?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能说,多数懵懂无知的少年,大多是这个样子的吧。反正那个时候,心底里悄悄萌动着的一颗嫩芽,没等长出来,我们就毕业了,也就各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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