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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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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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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落无声

逃也似的,我远离这充斥着诱惑的尘嚣。身处现实的繁华,我却并不属于它:纸醉金迷从不曾唤醒我梦想的青春。

夕阳晚风里,层林尽染的红枫燃起我一度死寂的心焰。纵身其中,恣意焚烧——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找到飞翔的感觉。

画笔一枝枝地磨损,画纸一页页地堆垒,不羁的长发也在一点一点地延伸。

对于我的长发的欣赏,不仅有我,还有我的女友璇子。她总是攀着我的脖子,用纤细洁腻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理顺,呢喃着:“我的大雁。”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的她的大雁。

在她晶亮的瞳仁里,我清楚地照见了自我。“长发的艺术家。”我默念。总有一天,我要以大雁的巨翅荫庇她,载她一同翔入高远的苍穹。

璇子一头微卷的短发,总爱将红红火火的枫叶绞成长长的一条,一圈一圈地绕在头上,柔顺的玉人儿便掉进浓浓的诗意里。有时我凝望着,一不小心,便碰撞出几星灵感的火花。

并肩走出枫林,璇子说她好喜欢微风拂长发于她面颊的感觉。于是,我们欢快地奔跑起来,风儿也追赶着来了。

在画纸和林子里浸长了,心儿也疲惫得快要发酵了。从酵母香中苏醒,忆起我那久违的璇子。

抓起话筒,单凭惯性拨键。

“璇子吗?明晚‘黑牡丹’见!”

“换个地方吧,大雁……”

我不再言语,将话筒连同她未尽的话语一并压了下去。抬眼望时,湛蓝的绸缎上正温柔地绣着大团的絮花。

璇子匆匆赶到时,我和熊仔已经恭候多时。

熊仔是我在美术学院的同学。所不同的是:我在美术学院一直闷到毕业;熊仔读了不到半年便几经商海沉浮,练就得越来越像他自己。

我一身沾满植物汁液的旧装束,只是少了画夹;熊仔西装笔挺,革履锃亮。

璇子一袭素裙,调皮地穿行在我们中间。她左看看右瞧瞧,半开玩笑地探询我们各自的“身价”。熊仔伸出三个指头,我举起右手。她睁大眼,作疑惑状。我说“五十”,熊仔说:“三千!”

雅座的灯光调得恰到好处,还弥漫着优美的钢琴曲。

酒至酣处,我和熊仔喷着醉语。他说我喝糊涂了,我说他才喝糊涂了。他一震满桌的盘盏,嚷道:“结账!”我红着眼,说:“正因为如此,才归你结账。”

璇子是唯一自始至终清醒的观众。

我和璇子相携着行至分手处时,她扳过我的脸,“说实话,你让熊仔来是不是为了让他付钱?”

尽管有夜幕的掩护,她晶亮的明眸还是如箭一般刺穿我赤裸的胸膛。

我明白,这是熊仔比我腰板硬的全部症结。

我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璇子硬拖着去会见璇母的。

璇母是一位传统的医师。她一见我的头发与装束,便摔下脸,声色俱厉地训责她女儿:“整天和不务正业的人混在一起。白养你这么大,就知道丢人现眼!”

璇子还未来得及找到插针之缝来辩解,我已转过身。

璇子的呼唤声与她母亲的呵斥声……

凭着耳畔的感觉,她家距我愈来愈遥远。

逃也似的,我循回血染的枫林。那晚的枫景凄美得令人心碎。

别了,我心爱的璇子。

“剪了吧,我的大雁。”璇子来了。其实,她在说这句话时,还在轻轻地抚弄着它——我那长而不羁的头发。

霞光映照得枫林也辉煌了起来。缓缓地,我讲起了一个故事:

在美术学院的最后一年,我独自到野外写生。行至一险谷奇峰处,正在为风景这边独好心怡不已时,绿莹莹的一对眼睛觊觎已久。当它用狡猾的前足从背后悄悄搭在我的肩膀上时,我清楚地意识到万万不可以回头:它正期待着喉颈送上门的美餐呢。趁着它的双爪缓慢移动时,我出其不意地猛然转过身体。人狼双肩对峙!

静,可怕的静。我聆听到空谷里纷至沓来的分秒流动的巨响。这一臂的距离,生死的距离!

突然我脚下一滑,而底下是悬崖万丈!

仅仅几秒钟,恍若隔世。我睁开眼想瞧瞧阴间是啥样:满目苍翠,伴随着头部拉扯的生痛。

我的头发绞缠在陡壁旁逸出的一株古松的枝桠上,深深的崖底是眩目的殷红的一滩……

璇子的头埋进掌心。沉默许久,她猛然抬头:“说!你的头发和我,哪一样更重要?!”

避开她的目光,我幽幽道:“这两种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愧为熊,嗅觉敏锐极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马上蹿动起来。

当他以追求者的身份出现在璇子面前时,璇母乐得一气派女婿装潢门面。内外软硬兼施。

璇子柔顺,可有时优点也是一种缺点。

熊仔我太了解了,他不是缺女人,何苦如此呢?

我找到他。

“是的。”我知道是什么在为他撑腰。“可是我缺少温驯的女人。”

他叼着烟,似笑非笑。烟雾袅绕,在空中悠闲地划着一道又一道弧圈。“何况还是你剩的。”

我气得咬牙切齿,挥舞着拳头,“要是她有什么好歹,我就,要了你的狗熊命!”

璇子的婚期愈迫愈近。我真恨不能从这凡尘中永远地蒸发。那个载璇子共翔苍穹的美丽童话也在狠狠地肆虐着我的破碎不堪。

再次从枫林返回时,意外地发现一封信。

啊!一如璇子娟秀面庞的璇子的娟秀笔迹!

天晕地转的狂喜后,我小心翼翼地挑开缄口:那是一封叠得非常精致的连环心。展开:

大雁:

飞累了么?我可倦极了。

现在才明白有一种爱是无可更改的。

他总是将不同的女人带到家中,我也曾想横下心和他离婚,可妈不让。他没有父母,只有一位年迈的祖父,待我很好,然而也管不了什么。他的卧室前霓虹灯般变换着各式的高跟鞋。我独守每个黄昏来临的窗口,你在自由翱翔;而我,却成了笼中鸟。本来泡好了一杯浓浓的牛奶安眠药打算一饮而尽,可是又恋着到窗外寻觅你的踪影。啊,我想我也会有和你一样的飞翔的感觉。

对了,我很喜欢你的长发,不要剪了,为我留着,好吗?

璇子绝笔

我跳了起来,我要亲手剥了熊皮。

十一

门铃长鸣,走出一位双目浑浊、颤颤巍巍的老人。

“熊仔呢?”我劈头一句。

“他,不在了。”

“哪里去了?”这家伙,逃得好快!

“和璇子一同去了。他喝了药。璇子,璇子——”老人两眼空洞洞的。

服毒?熊仔会服毒?怎么可能?突然,我的脑海里飞跃过一行字。就在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剪刀,剪刀。有剪刀吗?”

“有,有,我拿给你。”

我接过这种冰冷,将锋刃朝向颈脖。

“别——”老人大惊。

“不会的。”我将剪刀侧向颈脖旁的长发。

清脆的咔嚓声。

长发缭缭绕绕起来。我在这黑的包围中,像一只褪尽了羽毛的孤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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