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丝线忆端午

石榴花染红了五月，芳草堤边碧水绕怀。忽然，一阵清风掠过，院子里弥漫着艾草的香气，原来端午节即将来临了。我顺着艾草的香味，不由地漫步在记忆里，联想起了儿时端午那段时光……
“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小时候家里贫苦，端午节对我来说只是节日的代名词，我不明白屈原为何投江，在幼小的心里只是期盼过节，只有过节了家里才会有我盼望已久的美味。那时候，在我家里别的节日都好说，可就是端午节我家不仅没有粽子可吃，就连缠香包、带五彩线母亲也不会给我们姐妹几个做，似乎这个节日压根就与我家无关。每年端午节，母亲就只会给我们做些家常便饭。到了夜晚，她会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独自坐在院门口静静地望着星空，看上去好像很感伤的样子。为此事我曾多次问过她，她始终摇头不说，时间久了我也就不再追问了。但是，在我心里始终是个不解的谜。端午节看着别人家包粽子、缠香包、带五色线，我总是投去羡慕的眼光，不禁心里暗暗地埋怨母亲。
作为女孩子，在端午节的习俗里，我最偏爱那带点神秘色彩的五彩线。听隔壁任娘说，五彩线必须自己弄才算虔诚，所以每到端午节我都会悄悄地趁母亲没有下班前让妹妹在门外面放哨，趁奶奶不注意溜进屋内，把母亲装满各色丝线的针线筐端出来，将青、红、白、黑、黄五种丝线各剪下来一部分装进衣兜里。趁家人都入睡后，我和妹妹偷偷地打着手电筒钻在被窝里，让妹妹拽住丝线的一头，我开始摆弄那些丝线。我用手来回撵搓着，把丝线编织在了一起。看着丝线在手里一股股地缠绕着，不一会儿就由一堆单个的绳子变成了一条美丽的彩线。看着自己的“杰作”，我开心地笑了，笑容映照在充满稚嫩的脸上。第二天早上怕被母亲发现了，背上书包飞奔向了学校。期盼着戴上的彩线，蛇、虫子等小东西就不敢再来叮咬我了，幼小的心中对那神奇的彩线有了一种敬畏感。
快乐的童年总是在闯祸中进行，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喜悦，就被母亲发现了。记得上小学五年级，那年父亲病得很重，不谙世事的我依旧在端午节前夜偷偷地缠丝线，由于和妹妹争一条五彩线我俩打了起来，我一生气猛地推了妹妹一把，妹妹跌倒在地，不小心将母亲的针线筐也打翻了，线团立刻散落一地，正好滚落在床下一滩污水上。我赶紧跳下床捞起滚进污水中的线团，可它们不仅沾上了泥水，还缠绕在一起解也解不开了，我看情况不妙，就偷偷地又将针线筐塞回了原处。我天真地以为不会被母亲发现，结果，第二天晚饭后母亲在为我们缝补衣服就发现了，她很生气地质问是谁弄的，我怕挨打没敢承认，不料我的那点小心思早已被母亲发现了，她将我拉到身边很严厉地告诫道：“我不在乎丝线弄脏弄坏，但是如果撒谎绝对不允许！”我看没办法，只好承认是自己干的。母亲没有说话，那天我被母亲罚着陪她做针线活至很晚。以后许多个端午节，我再也没有敢撵搓五彩线了。
我为人母后，年幼的孩子体弱多病，且一入夏就遭受蚊虫叮咬，我忽然想起了老人们说过，戴上五彩线就能够防蚊虫叮咬保平安，就又把母亲的针线筐拿了出来，想拈搓几条五彩线给宝贝儿子戴上，防止被蚊虫叮咬了。母亲站在我的背后，静静地看着我的手不停地撵搓着丝线，她转了一圈欲言又止。我抬眼望着她，忽然想起了我家多年不过端午节了，好奇心促使我再次试探着问母亲原由。母亲经不住我再三纠缠，答应给我解答多年的疑惑。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说：“1968年端午节，那年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武斗最激烈的时候，因我的父亲是老牌大学生，被扣上了‘保皇派’‘臭老九’的帽子。端午节那天中午，母亲和父亲正在家里包粽子、缠香包，准备给我们姐妹过节，香包的丝线还在手中没有缠好，突然闯进了一帮身穿黄色军装、胳膊扎着红袖标的一群造反派，不由分说强行将父亲五花大绑抓走了。面对突发情况，不解的母亲抱着年幼的我哭着追出了家门，却被造反派们推倒在地。为了寻找父亲，母亲将我送回到西安外婆家，带着姐姐四处打听父亲的下落，可是寻遍了铜城都没有半点音信。半年后，父亲被打断了四根肋骨被造反派抬回了家。受了这样的惊吓，让母亲心里蒙上了无法抹去的隐影，她错误地将发生的这一切归罪在端午节上，她更怕过节会触景伤情，从此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不再过端午节了。命运作弄人，被送回的父亲身体一落千丈，几十年来都是在生死边缘游走，母亲无怨无悔地伺候着，可惜命运不公，就这样在我刚成家不久，父亲就撒手人寰了……”
含泪听完母亲的叙述后，我的心如针扎一般，为父母坎坷痛苦的经历而难过，也为那个疯狂时代感到悲哀，更为自己多年来对母亲的误解而惭愧，原来母亲心中有这么深的心结啊！此刻，我为儿子撵搓丝线的手不由地停在了半空……
为了谋生我离开了故乡，在孤独无助的异乡面对着每一个繁忙的日子。由于在铁路上工作的原因，每到节假日便是我最忙的时候。记得那年端午节，我一早就打开了候车室的大门，坐在售票室等候旅客买票。突然，从窗口飘来阵阵艾草的熏香，我寻味而望向窗口，只看见窗前站着一个满头银发年龄跟母亲相仿的老妇人，她一手提着热乎乎的粽子，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把五彩线，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个老妇人怎么会拿这么多东西，难道她是小商贩准备去赶集出售吗？在我还未回过神时，她说给她买张去陇县的车票，这时我只顾看她手上的五彩丝线，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她说要去哪里。她看我只顾愣神不理她，就放下筐子大声地喊道，我要去陇县看女儿，买张车票！这时我才回过神来，赶紧给她取了一张票递给了她，可是她没有零钱，而我当时的备用的零钱又不够，我让她去换点零钱再过来取票，可她说走了好几十里路才找到车站，去换钱不知道商店在哪，怕出去后误了车。想着乡下老人出门不容易，我很想帮她，就悄悄地摸了摸衣兜，一看兜里还有几块钱零钱，就对老妇人说：“算了，你不用去换零钱了，我给你垫上吧，以免你漏乘车了！”老人一听高兴得热泪盈眶，不停地说谢谢，并拿出筐子里的粽子硬塞给我，我推说单位有规定不能要旅客的东西。她怎么说我都不要，最后急了硬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两条五彩线，说是自己撵搓的不值钱，送给我图个吉利，保佑我平安健康。我怕再推搡了让别的旅客看到影响不好，就把那两条五彩线留了下来，那个大妈高兴地提着篮子上车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眼前掠过了母亲站在家乡小河旁那忧伤期盼的眼神。
在后来的端午节，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摆弄丝线，用丝线和卡纸做彩色的粽子，将缠满彩色的丝线香包挂满了小屋子，将五彩丝线拴在了手腕上，默默地祝福全家人幸福平安。
站在岁月的门楣，透过端午的大门，我看到了那一根根耀目的五彩线，忆起了那段难忘的时光……
此刻，彩线又一次握在了我的手中，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缠进了希望，绕进了祝福。我虔诚地将它轻轻地戴在老母亲干枯的手上，她的微笑映照在我的脸上，一如多年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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