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宋红梅的头像

宋红梅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4/26
分享

雨中别离思念长

风带着鲜味从海上横着直吹过来,艰难地爬过无极山巅,滑过山谷,跌落成春的元素,一芽、一花、一水、一鸟,青翠了山野,温馨了家园,澎湃了大海。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季节的轮回交给大地去评判吧。

又到清明,青草从土里冒出像是荷叶嫩黄的尖芽,胆怯地睁开朦胧的眼睛,试着瞧瞧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强烈的阳光刺激得它张不开眼睛,却感受到风的寒凉,土地的松软,鸟儿的欢快,还有炊烟的袅袅升腾。更多的是汽车的鸣笛,短促的、悠悠地、时断时连的声音灌入耳朵。春天,在嫩芽的眼睛里开始,在它的心里成长。

清明节是悲伤的节日,一碗酒,一朵鲜花,能勾起心底的伤痛,泪水能让长河加量,呜咽能让春风增强,嫩芽在半醒半醉中感受生者的哀悼。盛开的杏花,藏不知心底的往事,被春风一吹,哗啦啦掉落一地。

2018年阴历十月初一,天阴沉沉的,初冬的寒气阵阵吹来,虽不凛冽,但也足以填满毛孔。从清早开始,淅淅沥沥的冷雨就吧嗒着往下落,急一阵慢一阵,慢一阵紧一阵,像是情绪失控的人,无规律可循。鸟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雨点落在还尚存几片叶子的枝头上,沧桑的枯叶上氤氲着湿气,显得还有点活力。冷风冷雨抹去了人们脸上的笑容,驱赶着路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这冷雨编织的雨帘中,山村沉浸在一片悲伤中,在通往山岭的羊肠小路上,一队上坟人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岱青的山岭,隐藏了往日的风光。我随着队伍在雨中抽噎一阵,哽咽一阵。冷雨淋了我的身,凉了我的心,冰了我的骨,那是一种从外到里的凉,又从里到外的冷,冰一样的凉,冰一样地冷,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愿意想。

这是一个冰冷的日子,也是一个难忘的日子,更是一个让我撕心裂肺的日子。这一天,我的娘舅停下奔波的脚步,闭上了他智慧的眼睛,生命戛然而止,走到村南的山岭上,那是他瞅了一辈子的山岭,山间梯田他精心地耕种了一辈子。如今,他安详地走了,魂归黄土,成为山岭的一部分,他的脚窝还深深地留在他耕种过的黄土地上,留在他走过的千山万水上。

冷风吹拂着满坡暗黄的柞树叶沙沙地响,唰啦啦,唰啦啦。冷雨砸在叶子上,飞溅成一朵冰凉的水花,开在山岭上,那是上天献给娘舅的花吗?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却引不起我的半点兴致来。我听到雨点砸着树叶的刷刷声,像春蚕啃食柞叶,更像是在啃食我的心灵。

山岭在村南,是灵魂的安歇之地,背阴处还有映山红从石缝里伸出带有鼓胀饱满花蕾的枝条,在风雨中抗争,等待着春天的萌发。此时误入我眼中的,是绝望与希望同在,悲伤与美丽同在,天地与时光同在,这就是山野吗?残酷着也美丽着。

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痛,捶足顿胸,也无法宣泄我的情感。我恨上天,也怨黄土。娘舅才六十七岁,这一年还有两个月就走到头了啊!他怎么这么快撒手人寰呢?我猝不及防,这样的现实如同今日的冷风冷雨。我由悲及痛,痛到了极致,那眼泪都是冷的。娘舅的样子好像就在我眼前,英俊高大,膀粗腰圆,一身好力气,一双满是茧子的大手像是钢锉无人能比,一双穿46码的大脚无人能比。他是胶东大汉,有能力有担当,是勤俭持家过日子的好手。

娘舅和我都是属龙的,大我一轮十二岁。我小时候,常住姥姥家,和娘舅生活的时间很长,印象也很深刻。我小时候,正是生活困难的时候,什么都缺。我曾无数次在胡同口盼望娘舅回家,他的口袋里有我爱吃的野果子,白的山葡萄,红的野草莓,夏天的蝉,秋天的蚂蚱,冬天柞树芯里又甜又香泛着亮光的黄色虫子,爱生气的的小麻雀,我童年的美食,娘舅从不说他怎样找到的,我也总是吃得甜嘴蜜唇的。

七十年代,娘舅家有许多的洁白如雪的长毛兔子。夏天的中午,娘舅从不能午休,总要到村外去割青草。我呢,也跟着去,只为了到野外玩。娘舅先把我安顿在水沟旁,揪下一根芦苇杆,倒过来,折成一条小船,放在水里。然后,我推着苇船来来回回,娘舅然后去割草。娘舅的篓子满了扛在肩上,对着我喊一声:回家了。我就提溜着苇船跟着娘舅回家,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被阳光聚焦成夏日的生活照。那就是我的夏天,一条苇船荡开了生活的涟漪,也装满了时光的碎片。

七十年代,村里时兴盖平房晒粮食,稀罕晒出的粮食干净且速度快无沙土。其建筑材料全是用青色大条石,一根条石几百斤甚至上千斤,全靠人力合作擎到空中,这是一项危险且拼体力的累活。娘舅身材魁梧,且有一身的好力气,一辆小推车,别人推百十斤,他就可以推二百多斤。谁家建平房,娘舅必到,一身的好力气是全村出了名的。然而,娘舅每次出去抬条石,姥姥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吃饱饭再干活。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村中人谁都知道他干活不偷懒不细力,人正直且实诚,那是娘舅的特点。娘舅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于公于私一直保持着庄稼人的本色。

我十九岁那年,姥爷去世了,生活的重担全落在娘舅的肩上,上有老下有小。那时正赶上改革开放,当了好多年队长的娘舅,竟然在村中承包了果园,在家里饲养老母猪。对于这个大胆的决策,很多人还在观望,也在替他捏着一把汗,怕这怕那的。然而,娘舅却甩开膀子拼命干,从不经营果园的娘舅的收入,年底在村中是最高的。他是怎样做到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娘舅是个勤快人,庄稼人的本色教会了它怎样生存。我第一次领教了娘舅的胆识和智慧。从此,娘舅就紧跟时代的步伐,靠着一身的好力气,起早贪黑,在种地的同时,还学习做石材,增加家庭收入,村中人也都以娘舅为榜样,娘舅干什么,村人也都效仿着干什么。

社会在一步步发展,娘舅敏锐地察觉到机器在农业生产中的重要作用,娘舅又是村中第一批拖拉机手,而且是自学成才,驾驶员外加技师。一台机器,在娘舅的手中,就像是他耕种的土地,怎样摆弄都行。娘舅书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一生却是非常好学。不懂的就问,不会的就学就看,在村中也算是有文化的庄稼人。于是,娘舅家脱粒机、抽水机都有了,庄稼是旱涝保丰收。

虽说日子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但娘舅是一个热心肠的人。麦收时,他帮助邻居老人收麦子打麦子,从不收一分钱。阴天下雨,经常能帮助别人收拾场院,不让到嘴的粮食受损失。天旱时起早贪黑,帮助邻居浇地,也不收一分钱。他不停地劳作,一个“勤”字串联起他人生的脚印,一个个深深的脚窝砸在黄土地上,里面填满了他辛勤的汗水。父母面前,他是好儿子;妻子面前,他是好丈夫;儿女面前,他是好父亲;亲朋眼中,他还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字后面,隐藏了他一生多少的付出,没有人能算得清。他关心别人总是比关心自己多,替别人想的总是比自己多,邻里亲戚关系和睦,邻居们都夸娘舅这个人心眼好,有困难找他帮忙,就像是在马路上有困难找警察一样。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搞起大姜栽种,娘舅又是村中的第一批人。栽大姜是一项重体力活儿,此时的娘舅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但他还是和年轻人一样,有一分力就出一分劲,大姜产量在村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一辈子不服输的娘舅,凭着一身好力气,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紧跟时代的步伐,勇立潮头,做了新农村的弄潮儿。娘舅,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高大的,是伟岸的。虽然他不是高官,但用正直铸成了人生的丰碑;虽然没有豪宅豪车,却用正气书写了庄稼人的本色。

2018年的秋末,田里大姜依然是葱绿一片,清香的味道弥漫在山野里,娘舅看到这些满意地笑了,脸上的微笑却在秋光中慢慢下落,逐渐地地贴近黄土,紧接着轰然倒在黄土地上,倒在自己的脚窝上。明晃晃的阳光温暖地抚摸着他,家人的呼喊,众人的祈祷,医生的急救,却都再也扶不起他高大的身躯。他累了,真的累了,一辈子的庄稼人,临了临了,倒在他耕种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地上,亲吻着,亲吻着,直到生命的结束。大姜的清香漫过他的身躯。从生到死就是一个身高的距离,一个眼神的距离。黄土地下留下深深的脚窝,一串串地伸向远方。可如今,这一串串的脚印戛然而止,留给大地的是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白得像是一张纸,经不起风吹雨打。

改革开放四十年,也是娘舅奋斗的四十年,改革还在不断地深入,可娘舅的生命画上句号。他走了,在冷风中,在冷雨中。人们都说,那雨是乡里乡亲悲伤的眼泪,是对一位勤劳了一辈子庄稼人的送别。

然而,再多的记忆碎片也拼凑不出娘舅丰满的人物形象,他爱别人胜过自己,他身上有一种蓬勃的力量,感染着你熏陶着你。与娘舅相处,你就永远站在善良和幸福的快车道上,心无杂念。娘舅,一个普通的庄稼人,他用勤劳和善良锻造出生命的高度。站起来,是一座高山,顶天立地;躺下来,是一道长岭,逶迤磅礴。他用生命耕耘了时光,用汗水书写了奋斗史,用一双大脚闯出自己独特的人生之路。他因为平淡而伟大,因为奋斗人生更精彩。

冷风一阵阵刮过山坡,冷雨飞溅成水花,氤氲着一座新坟,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满山的柞叶上。唰,唰唰,唰唰唰,唰啦唰啦,唰——,那是上苍的哀乐,那是山岭的叹息。

山野的雨,一滴一滴地落在新坟上,氤氲着黄土,安抚着亡灵。山下村庄升腾的炊烟,飘渺成一缕缕的思念,消散在时空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