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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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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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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呈祥

故乡有一条龙,横亘东林家、西林家、俞介庄三个村庄。自诞生之日起,一直在护佑村庄和村民,人们对它敬而畏之。

其实,这条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系,夹杂在乳山南北走向的三列大山系之中,可谓是小巫见大巫。然而,山不在高,因为有这条龙的存在名声远播。

这条龙,龙头在东林家村东头,由突兀而出的南北向排列的岩石组成,列与列之间缝隙紧凑。奇怪的是岩石像是刀劈斧砍一样齐刷刷的,陡峭而威严。在石峰顶端,生长着不少松树,墨绿墨绿的。横的、垂的、歪的、斜的,千姿百态。还有的似黄山松,挺拔、耸立,像是给裸露的岩石披了一件绿大氅,只是绿大氅太小,让人看了滑稽可笑。龙头上还长有不少老柞树,沧桑的树干,厚实的叶片,诉说着曾经的过往。龙头前面是弯曲的锯河,明亮的河水在龙头前日夜不停地流动着。白天河水里荡漾着明晃晃的太阳,晚上撒满清冷的月光,像是龙嘴里衔着明珠闪着亮光。

龙头北面是一胳膊弯似的的山丘,山根下是永不干涸的一汪清水,静静的亮亮的,大家说那是龙的眼睛。龙头的南侧本来也该有这样的一只眼睛,可南面是一条通往镇驻地的必经之地,要是在此长上眼睛,那人们到镇上就得绕行好几里路。于是这条本该是在天空腾飞的龙,甘愿舍去自己的大好前程,狠心地把眼睛往西撤了二里,按在我的故乡俞介庄和西林家两村分界处人称老鳖湾的地方。

大家更加崇拜这条龙,更怕叨扰龙的生活,于是东林家村民把房子盖在龙脖颈上。那里地势高,夏天发多大的洪水都不怕。龙头上建上学校,红瓦房,大院子。孩子们天天在龙头上蹦来跳去。朗朗的读书声,陪伴着这条龙。虽然它没有腾飞,却搭建起一个希望的平台,绽放梦想的花朵,种下信仰的种子,让后人有勇气闯出一个新天地。有龙的村庄,人的精气神也就不同凡响。1938年5月,在东林家村成立了中共牟海福栖中心县委,其遗址至今保存完好。接近百年的时间,那记录重大历史事件的老房子,在漫长的时光中是如何坚守历史的秘密?答案在一砖一瓦中,在滴水檐下凹形的石头上。

村中间还有一座贞节牌坊,上面有皇帝御赐的“百世流芳”四个大字,用以表扬先祖林氏夫人,在丈夫去世后,拉扯孩子长大并教子有方,成了国家栋梁之材。我读书的时候,常到这村,贞节牌坊只剩下底座,上面部分文革时期拆掉了。如今,这座整节牌坊已经恢复原貌。在鲜有牌坊的北方,尤其是胶东,很多人慕名而来。不过,牌坊在与不在现在都不是主要的,先祖的品德,先祖的遗风,已经扎根在村民心中,才是牌坊存在的目的。

这条年轻的龙,安静温柔地呆在这里,守护着锯河水,守护着这里的人们,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谁也说不清在此多少年。而村民守护这条龙,安居乐业,也说不清在此多少年了。

往西紧挨着的西林家村,把房屋建在龙身南侧,土地平坦,屋舍俨然,一片桃源风光。在西林家和俞介庄这一段龙脊,人们给他起了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凤凰山。凤凰披一身华丽的盛装,拖着长长的尾羽,像妩媚的新娘,为龙的腾飞歌唱,为生活舞蹈。凤凰山上凤凰鸣,人们都这样说。

站在凤凰山上,就是龙身的制高点,龙头的昂起,龙身的蜿蜒,龙尾的细长,一些裸露的巨石成了龙的鳞片,形状惟妙惟肖。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得不让人叹服。往东南看,山峦、河流,土地,公路,静与动,都沐浴在朝气中,活力十足,人们叫它凤落塂;往西越过锯河,就是一座座或高或低的小山丘,层层梯田里留下先人的汗水和智慧,他们的骨灰也安葬在小山丘顶部,青松和清风陪伴他们,灵魂在这里得到安息。每年清明节和十月月一,后世子孙来这里祭祀先祖。这是一个没有喧闹的村庄,阳间的争争吵吵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也许,只有月黑风高的半夜才是灵魂约会的时间,也许只有月神知道谈话内容,这就是凤落墓。

再往西就是我的老家——俞介庄,人们把村庄安在龙脊朝阳坡。向南眺望锯河,往北遥看上册河,两河夹一龙尾,龙尾在水中藏,那龙精神,人安宁。两河交汇处,河面变宽,河水变大。土地平旷、肥实,几百亩连成一片,是粮仓,更是鸟的天堂。龙尾外面还有两个村,只能是遥望龙的风采,却享受不到龙的恩赐。

在龙尾,曾经有一座庙,位于上册河北岸。据传说,过去有一伙买卖人途经这里,在羊肠小路遇到一条小蛇。小蛇横在路上,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领头的买卖人心善,怕伤害到小蛇,抬起左脚想向前大步跨过去,没想到小蛇也向前挪一大步挡住他。于是,买卖人把脚缩回去,朝路边的草丛迈去。不料,那蛇也把身体挪到路边。买卖人的脚迈向那里,蛇的身体就挪到那里。买卖人疑惑又无奈,蹲下看着小蛇。那蛇也不惧怕,就那么吐着开叉舌头对视着,就是不让路。后边人急了,对领头的说:“不就是一条蛇吗?踢到沟里不就完事了?”领头者大怒,说:“不可,那也是一条生命。你们绕过去先走,我再仔细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后边的人嘟嘟囔囔地绕道而行,领头者蹲下身子,看着路中间的小蛇,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你今天为什么不让我走呢?你是龙的后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看,我的伙计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人,也没法做买卖啊!一家老小还等着我挣钱养家糊口呢!咱俩好好商量一下,你让我过去,等这一趟挣了钱,我回来给你修座庙,好好供养你,行不?”小蛇似乎是听懂了这话,在路中间仰着头,舌头左右晃了晃,还是一动不动。领头者急了,跺着脚说:“伙计们都走出老远了,你还是挡着我,我这买卖还怎么做呢?一家老小吃什么呢?”说着,伤心得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砸在路面上。小蛇似乎被感动了,不紧不慢地开始挪动身体,一扭一弯地湮没在路边的水沟里。领头者见小蛇给他让路,连忙擦擦眼泪,急匆匆地追赶队伍去了。等他追上队伍,一屁股瘫坐在小路上,这回他傻眼了,原来横在路上的不是蛇而是自己的同伙,他们被土匪砍死在荒郊野外。领头者,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掩埋同伙后,悲伤地继续南行。

等他再一次做买卖来到小蛇出没的地方,兑现自己的诺言,出资修了一座庙,来报答小蛇的救命之恩。从此,龙尾上的这座庙,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传说与故事,让故乡的这条龙变得有活灵活现,神奇而神秘。

时光如锯河水,无声无息地流去。文革时期,东林家村有绰号“天老爷”的胆大之人说他不迷信,敢去炸掉龙头,村中老人反复劝说不能这样做。他豪气冲天,组织村里人在龙头的峭壁上打眼、放炸药。“轰隆隆”几声炮响之后,便是一片寂静,寂静得叫人害怕,叫人恐惧。有人悄悄上去一看也傻了,满地死的死,伤的伤,血肉模糊。短暂的停顿后,便是刺破天空的哭声、喊声。接着,死伤者家人涌来,哭的哭,闹的闹。更多村人涌来,哭声在此聚集,埋怨声在此汇合,叫骂声、怒吼声在此纠缠,声声刺耳,声声揪心。“天老爷”在大家的喊骂声中爬起来,浑身是血,掩面痛哭,不知所措。村中老者颤颤巍巍地来了,用拐杖指着“天老爷”的额头说:“你这做死的,地上的祸事不干,专惹天上的祸事。”从此,新炸掉的石块就堆在那里,原封不动。新石头与旧石头形成鲜明的对比,再也没有人生出炸龙头的邪念。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龙头还是老样子。

此事一出,三乡五岭都知道了,大家更加畏惧龙。当妈妈的教育孩子的口头禅就是不听话的孩子,要遭龙王爷惩罚的。龙王爷发威,一定要死人的。

有了这条龙的庇护,周边的人平安无事。这一带也发过大水,但损失都不很大。发大水的时候,只有老鳖湾水满满的,和土地一样平。待洪水退去,老鳖湾还是一汪绿水。丢块石头下去,站在岸上听,那石头忽忽悠悠的好像怎么也落不到湾底。老人常说,老鳖湾很深,老鳖出来晒太阳的时候,老远看那鳖盖有锅盖那么大。老鳖湾在两村交界处,平时大人也不让孩子去玩,我也从没看到像锅盖那样大的老鳖。

凤落塂在三村的东南边,那里土地平坦,是产粮的好地方。山坡上有一座军营,营地不很大,但有一点非常吸引邻村人。那就是每隔一个周,营房就放映电影。在文化生活贫乏的六七十年代,人们对电影的喜爱可以说达到疯狂的地步。一放电影中午就能得到消息,于是,家家户户早做饭早吃饭。吃了晚饭,提马扎,携老幼,一堆一簇地奔向营房。正面没地方,就到反面看,能看到就是享受。国内的、国外的,黑白的、彩色的,什么题材的电影都看过,这也是我们向外人炫耀的资本。老鳖湾,是出村的必经之地。在夜幕的掩映下,那湾绿水更加幽静也更加可怕。如果胆大,从凤凰山穿越的话,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在山上看老鳖湾,就像是一只幽邃的眼睛,仿佛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它。

老鳖湾附近地势低平,洼地水多,七十年代一直种水稻,稻米的香甜滋润了故乡人。老鳖湾的南边,就是锯河,河岸旁边有一泓温泉,冬天天气越是寒冷,那里的白气蒸腾缭绕越是明显,氤氲开去一大片的,像是仙境。于是女人们就在这里洗衣,河岸遮挡住寒风,温泉温暖心灵。女人们嘻嘻哈哈的声音,给老鳖湾增添了一丝丝活力。否则的话,大冬天的,谁会到这里来呢?

不过,有个女人趟过老鳖湾,按照辈分,我得叫她嫂子。她是踩高跷的高手,一听到锣鼓在村委大院响起,她自己就说,耳朵里会冒出无数的脚来,屁颠屁颠就跑到大院,高跷一捆绑在腿上,她浑身来劲。丈夫不顾,孩子不管,一心一意地演唱。

一年冬天,她和同伴到夏村赶集,正好碰上大集上有踩高跷的,她停下来一看,剧目非常好,她和同伴等到演出结束,跟随着演员来到村中,央求人家把稿子给他,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总算是同意了。大冬天的天短,村中组织五个老人给她抄稿子,直到天黑才抄完。她连夜赶回村,找书记交稿子,回到家已是半夜,她还饿着肚子。丈夫劈头盖脸地痛骂了她,她也不敢细说原由。以后,她照常参加排练演出,风雨无阻。背稿子碰到不识的字,就叫孩子读给她听,再一句句地背。烧火时背,洗衣时背,时间长了,她没背下来,孩子早背下来了,惹得孩子都嗤笑她。她因为文革时期扮演刘少奇,人送绰号“刘少奇”。节目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对高跷的喜爱依旧不减当年。尤其是正月,从这村演出回来,还没等回家做好饭,又被喊去演出。丈夫埋怨,孩子哭闹。一来二去,和丈夫的积怨越来越深,夫妻关系越来越紧张。

有一次,她在家煮饺子,有人招呼她去演出,她急急地把饺子捞出来,端上桌子,让丈夫和孩子吃,她匆匆出去。等演出结束回到家,一大盘饺子还在桌上放着,她以为是丈夫留给她的,拾起筷子就吃。没想到饺子还没到嘴里,脸上就挨了丈夫一巴掌,火辣辣的痛,一边还得听丈夫责骂:“你个不着家的,成天想什么呢?好不容易吃一顿猪肉饺子,你看看那肉还带血丝呢!家里的钱来得容易吗?”丈夫说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看看生饺子,想想自己还隐隐作痛的双腿,她的眼泪哗哗地淌,一口气跑到老鳖湾。坐在老鳖湾旁的石头上,越想越委屈,慢慢地走进老鳖湾。水淹了她的小腿,没了大腿,到了腰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悠悠,她在水中晃悠几下,没边没落的,耳边总是回响着儿女的呼唤声:“妈妈——”、“妈妈回家吃饭了——”,一声声稚嫩的声响,唤醒了她的母爱,意识开始清醒。她后悔自己莽撞,在水中扑腾着费力又爬出老鳖湾,湿淋淋地回了家。孩子问她咋回事,她说:“走路不小心,掉进老鳖湾,踩着老鳖的盖又浮上来。”后来,全村人都在传老鳖通人性,老鳖湾淹不死人。

凤落塂昔日的寂寞被川流不息的车流带走,旁边现在是一条通向大海的宽阔公路,如同凤凰在展翅飞翔。跨越山巅,奔向蓝色的大海,取追求山之外、海那边的桃源生活。

老鳖湾,龙的眼睛,点缀了村庄,明亮了田野。虽然离村远了点,但是它瞧见过孩子每天上学的身影,看过新人结婚喜气洋洋的脸庞,目睹过凤落墓送葬队伍悲悲戚戚的模样,感受过春节踩高跷大地的震动,听过喜庆锣鼓的威风,闻过麦子的香甜和蔬菜的清香。一代代人犁地的刷刷声,渐渐远去的老牛哞哞声,越来越多的机器轰鸣声,鞭炮的炸响,秋虫的低吟,老鳖湾一定看得见,记得住。

不变的青山绿水,不变的传说。龙在凤凰在,梦想就在,希望就在;信仰扎根,生活就有奔头。

故乡,有龙有凤,龙凤呈祥,这样的好地方,只有在今天,才能迸发出闪耀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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