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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国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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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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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乡村

人到了一定年纪,思乡情结渐浓。或许是走出来太久了,总想着生长的故土,不知多少次梦回的地方,心心念念,总在梦里,总在路上。

算起来,我二十多年没回山里老家过个春节了。早前父母在世时,我每年春节都回去看看。一家大小高高兴兴,直奔土房老屋,不知道有多热闹。回家的路无论有多远,我都觉得离我的心最近。父母走后,我只在清明回乡祭祖,春节再未回过老家。今年春节后,我忽然想和妻子回老家看看,一是看看百余年的宗祠倒塌后重修的模样儿,二是再走走儿时走过的路,毕竟生养的地方,心里惦念。

老家是个坐南朝北背靠大山的小村落,高居在半山中的一个山凹里。北倚游鹤楼,南望无尽头,居高临下,依山傍岭,形似燕窝,故称“燕窝之地”。我当初走出来的时候,老家是很兴旺的。一层层石头岸上,一排排青瓦土房住着二三十户人家,百十余人。塆前的大门楼总是人进人出,塘岸边洗衣的棒槌声,田埂上牛哞狗吠,屋檐下鸡鸣猪哄,还有小伙伴在大门楼旁边宗祠里捉迷藏的嬉闹声,没有一刻的清静。

印象最深的是宗祠门口的稻场岸边那棵参天大柿树,一到夏天叶子长满时,像把大伞一样撑在稻场上面,整个夏季稻场都是荫凉的,塆里人喜欢在茶余饭后聚集在稻场上乘凉聊天。酷暑夏夜,大人们端个竹床睡在稻场上,说聊斋,讲鬼故事,吹着山风入睡,小伙伴们听得心惊肉跳,不敢回家。柿树花开季节,稻场上落满了黄澄澄的柿花。惜花的人喜欢用稻草杆把捡起来的柿花穿起来,像金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香气扑鼻。到了柿熟的时候,上树摘柿子的,树下捡柿的,好不热闹。宗祠,稻场,柿树伴我走过了童年的日子。

分田到户不久,因结缘文字,我丢下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离开了老家。在渐行渐远的日子里,父母亲先后离去,以后我就很少回去了。虽然老家在我远行的脚步中越走越远,但故乡却一直幽居在我心里的一个角落,从未忘记。

这些年,塆里人一家不落的全部在外面买了房子,都搬出去了,省城,市区,老县城,小镇上到处都有,有的还搬去了芜湖,厦门定居。出去的人除了传统清明春节回老家祭祖,看看老屋,平常没有人回去,有些老土房久无人住,已经倒塌,老家清冷了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稻场外的大柿树斜倒在石头岸边,主干已经枯死了。荒芜的村落,野草遍地,只剩几个七八十岁不肯离开的老人在这里守着几缕孤烟,还显得有点儿人气。

一踏上回乡的路,我心里就有些茫然,老家已不是从前的老家了,人走屋倒,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回去去哪里啊!

回家的小车在塆前的上道场停下,远远望去,重修的宗祠特别显眼,比原来显得略高一些。我和妻子走近一看,大门,台阶,老砖墙基本未动,保留了原始风貌,不同的是檐上的桁条木角屋脊现在换成了水泥框架,屋上清一色仿古青瓦覆盖。屋内四柱到顶的老柱架依然保留着原始样貌,地面铺上了一层古色老地砖,比过去更显庄重古朴。

趁妻子坐下休息时,我一个人从大门楼进去,沿着塆里的一条中巷,走过每一排房屋,每一家门口,每一处石级台阶。我数了下,有四家房屋已经倒塌了,荒草萋萋,只有中间寿云哥的老屋还剩东北角未完全倒塌下来,残破的土壁支撑着后屋上翘起的桁条瓦片,在摇摇欲坠中依然不倒,像在诉说主人曾经的过往。

我转头走出大门楼,从塆门口小路径直绕到竹林下我曾经住过多年的老屋前徛了半天,倒塌已久的老屋早已找不到影儿了,只见长得比人还高的芭茅杆随风摇曳着,看得人莫名地心酸。

时间冲不淡记忆。离开老家很多年了,我依然对这块土地纠结于心,每一次回来,就是为了来到这里好好地看一会儿,怕惊扰了似的,静静地呆上一会儿,眼里禁不住泪水,有时候甚至哭出声来。

返回时,我经过门前两人合抱不完的百年苦栗树脚下,想起小时候母亲捡苦栗做苦栗豆干吃的情景。苦栗是椭圆形拇指般粗的小果,棕色皮壳,成熟后从树上自然掉落,生食苦涩。果熟时,我常见母亲到苦栗树下捡苦栗,有时母亲还带根竹蒿打落树上的果栗,一捡一大把,一捡一荷包,拿回家聚起来做苦栗豆干吃,香喷的美味至今记得。苦栗干做法简单,把苦栗晒干去皮后,用清水浸泡两天去掉苦味,碾成糊做成豆腐块状,蒸笼蒸熟后,切成薄片,再放锅里像煎豆干一样,两面煎熟就能吃了,色黄味香,嚼起来香润爽口,稍带一丝儿苦涩。

小时候,除了苦栗豆干,母亲曾教我做过山叶豆腐吃,做法比苦栗豆干腐简单多了。先将山上生长的一种土名叫“豆腐楂”的野木枝连枝带叶折回来,把叶儿摘下来洗干净,用手搓出绿浆后,放入布袋,加入适量清水,勒紧袋口将浆水全部滤出到脸盆里,最后将提前滤好的少量草木灰水和溶化好的糖精水倒入盆中搅拌均匀,盖上盖子,待十分钟后全部凝固了,就可以切块吃了。颜色像绿色马垴石一样晶莹好看,吃起来细软甜润。上学后,我常和小伙伴在塆前古井边打山叶豆腐吃。苦栗树和山叶楂让山里人度过了不少饥荒的日子。

如今,再也没人去苦栗树下捡苦栗了,再也没人在井岸边打山叶豆腐了。百年苦栗树依然挺拔在果熟果落的季节里,已被挂牌成“古树名木”了。稻场外倒在石墈上的老柿树,不见了原来的枝干,只有老树杈上新生的小枝吐了些嫩芽,显出春的气息。

岁月远去,小山村的热闹随着人们渐渐走出而冷落了下来,曾经熟悉的整齐的一排排房屋,烂檐破壁,像远古的村落一样;一条条干净的弄巷,杂草丛生,不再有原来的模样儿。稻场打谷的牛哞声,小伢细妹捉迷藏的嬉闹声,塘边冼衣裳女人的说笑声捧槌声,现在都听不到了,当年很多熟悉的老面孔也不见了。我顿然觉得,人生就是一场遇见,每个人的到来与离去都随缘分,来了不用招呼,走了无需告别。缘尽了,人就散了。

我从当初离开老家至今,虽然无数次回去过,阴差阳错,有些走出去的人至今没有见到过,有些新媳妇和后来出生的小辈们大多不认识,但只要回到这里的,真真实实的对那些陌生的面孔有种亲切感,这就是血脉所在吧。

心有千千结,难解是乡愁。离开故乡久了,心底总有深深的眷恋,若说有所图,不过一份温暖与惦记,无论走多远,谁都一样。即是外面有万千繁华,也不及生养土地的情深,繁华终有落幕的时候,而故乡却是永远绕不开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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