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坐在台阶上,看蚂蚁搬家看了很久,周围越来越嘈杂,他抬起头有点茫然。进进出出的人头上都绑着白色的头布,有些人一直望向他,转而又低头窃窃私语。昨天晚上,他和母亲连夜坐高铁从安徽来到浙江某个县城的小乡村里,这是一个小祠堂,浙江的农村里都有这样一个专门用来做白事的地。此刻,他的爷爷正躺在身后的门厅里,几个月之前他还在县城里见过他一次,现在为什么他一直躺着不动了呢,他还太小,不明白生死的意义。
他独自跟着母亲和外公外婆住在安徽的乡下,整日在村子里疯玩,晒得黑黝黝的,他没有像城里的小朋友那样去上早教、兴趣班,他的“朋友”是小鱼小虾小青蛙,还有田间地头的小虫子们,一年四季他都能找到不同的“小朋友”陪他玩。母亲整日拿着手机刷抖音玩王者,没有空理会他,只有在给他拍照要发给父亲看的时候,她才会耐心的哄他玩。他的母亲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他喜欢和父亲一起玩,父亲会买一大包的零食玩具给他,可是他要隔很久很久才能见到。
他是自由恋爱的产物,却不是爱情的结晶。
二
父亲去世了,他肩膀上的担子突然重了,尽管他有个儿子,一个不为外人知道的儿子。儿子一直和他的母亲生活在邻省,他的生活里有他存在的迹象不多,父亲的去世,他不得不将他的儿子带回这里,落叶归根,认祖归宗,他的父亲最后也是要回到这个出生的小山村,他的儿子总归也是要送他爷爷一程。曾经他也是拼命的想和她在一起,也许爱情就是这样,阻拦越大在一起的粘合力越大,他瞒着父母偷拿了户口簿,谁料他们两个竟然输在了一场吵架中,吵架只是导火索,她们俩在抗争父母的时候忽略了差异。也许只是不爱了,也许只是累了,该放手了,他承认自己有点渣,他并不同意她生下这个孩子,他绝情,不会因为有了他而回头了。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甜甜的声音,他嗯了几声挂断了。曾经他也是瘦的像麻杆,怎么吃都不胖,现在也有了肚腩,身材开始发福了。看来,岁月这把刀谁都绕不过。
男孩看到父亲接电话的表情是温柔的,好像看他的眼神一样温柔。
三
她带着儿子急匆匆的坐上了高铁来到这里,只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还好,化妆包带上了,她暗自庆幸,在车里她迅速的化了个淡妆。如今年纪渐长,皮肤也不像小姑娘时候光滑洁白了,再不敢素面朝天见人了,特别她现在回去是要见一大堆人的。脸上的斑点被她精心的用遮瑕膏层层盖住,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自从生下儿子后,她苍老了许多,脸上的孕斑也没有褪去,身材到保持的不错。
她原本以为有这个儿子可以串联起他们的生活,但似乎错了,他不回头,她隔三差五的把儿子的照片用微信发给他,他从不回复。儿子日渐长大,虎头虎脑,甚是可爱,终于有一天他主动要来安徽见他们,结果他只愿带走儿子,并不想同她一道。她不同意。她不理解,仅仅是那次争吵,她只不过因为气恼而抓破了他的脸,他就不肯原谅她了,他不回手了吗。女人啊,她不明白,矛盾穿梭于细枝末节,男人的心早就量变到质变。这次她回来,觉得可以好好抓住机会,毕竟她和儿子从这一刻起就是被他家族里的人统统知道,她儿子的名字也是要刻在墓碑上的。
但她不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刚才那个小南的来电。
四
一阵吹拉弹唱开始,带有浓郁浙江农村特色的老年乐队开始在丧礼上奏乐,红白喜事都是他们的身影,乡下办酒,不请他们似乎就不够格,结婚也好去世也好,都图一个热闹。他一直在接待寒暄远方来的客人,因为通宵守夜,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疲惫不堪。但他还是相对轻松的,丧事上的一切琐事都由他的叔叔操持,买菜洗菜也有动员的人做,乡下就是这样,有事情大家就会拧成一股绳子,互相帮忙料理。
一些人在安慰着他的母亲,一些人在高谈阔论,一些人在指指点点,他们在互通信息,谁家的女儿出嫁了,谁家的老头子去世了,谁家的小孩考大学了,然而更多的是讨论那个坐在门槛上的男孩是亲孙子吗,这回两人要复合了吗,这是这场丧礼上人人都想知道的劲爆消息,在未来一周也都将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久未谋面的亲朋好友因着丧礼又见面了,竟也是搞不清到底是来奔丧还是因着由头聚会了。
男孩想躲起来,一直有人在看他,进来一拨人又来一拨人,似乎要把他看的透透的,他们在他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不时低头细语,极力想找出和谁谁像的踪迹,好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难道他作为他的儿子有什么奇怪的吗。她的母亲一直在浇花,现在的丧礼已经不兴花圈了,不知从哪天开始都变成了大束鲜花做成的花架。她不想端坐着,此刻她应该操持一些事物彰显半个女主人的身份,不管从哪个角度说她都应该去做点什么,她知道很多人在看她们母子,她并不介意,至少从前她们是在灰色的隐藏地带,现在终于曝晒在阳光下了。
五
仪式要开始了,乡下的规矩还是讲究的,至亲都披麻戴孝,开始围着去世的爷爷转圈圈。有人开始哭了,哭的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乡下的风俗需要女儿哭丧,他只有一个儿子,不知请了哪里的人来专业哭丧。陆陆续续的,大家也开始加入到哭的行列中,哭是有感染力的,哭是有氛围的,现在这一刻似乎让大家明白这是一场丧礼了。她也开始哭了,她哭自己的经历,哭自己一意孤行,恨他的绝情,悲遇人不淑,叹自己孤儿寡母。他并没有哭,身上多了几道担子,找不到出口他松不下来。男孩看到大家哭了,母亲也哭的很悲痛,哇的一大声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嗯,到底是亲孙子,总是有血缘关系的。”不知道从哪里飘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