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街

我出生在江南某个叫安华的小镇上，小镇位于诸暨、义乌、浦江三县交界，南北通衢，开埠较早，在明朝已成集市商埠，也算是邑中重镇。

小镇有条老街不长，从东端上市头到西端下市头也就两三百米，老街的路是凹凸不平的小石子路，坑坑洼洼，下雨了就荡漾起一个个小水坑。一到这个时候老街上的小孩子就乐此不疲地穿着雨靴往水坑里踩，曾经的我也是其中一员，下课回家背着书包沿着老街一路踩着跳着，当然若是被我母亲看到，定然是要呵斥的。大人总是觉得这泥泞的水坑有太多的脏东西，却不知道这是孩子眼里的天然乐园。老街的路在那个尘土飞扬没有柏油马路的年代算是极好的了。

老街两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有南货、中药、竹木、山货、纸花、点心铺、书店等，还有许多手工艺人开的木匠、铁匠、篾匠、裁缝、鞋匠店等。老街一端屹立着一幢四层楼的房子，那就是国营老店供销社，建于1985年，一楼是门市部，这幢楼是全县供销分社第一幢四层楼，在那个三层楼都少见的年代，这幢四层楼代表着老街最后的繁华。父亲当时是供销社的职工，我童年大多数时光就是和供销社大院里的孩子在老街上度过的。

老街上孩子很多，当然大一点的孩子自然是不屑与我们为伍的，我们自发成立了一个小分队：啊寿，记忆中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大大的眼睛像桂圆，樱桃小嘴，皮肤黝黑的她总是穿一件大红色的毛衣；燕子，典型的南方小姑娘模样，白白嫩嫩，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孔雀绿的衬衫显得她愈发的白；另一个就是小芳，一头利落的短发，她比我们要高出一个头，总是穿着教练衫像个男孩子似的。我们每天便是从上市头玩到下市头，从下市头玩到上市头，啊寿家是开照相馆的，累了我们就跑到她家二楼的小床里躺着睡觉，有时候偷偷把一楼的照相道具服饰拿到二楼去玩过家家，啊寿因为比较呆萌总是被我们欺负。长大后母亲还和我说过一件趣事，大夏天的时候我和啊寿玩累了，口渴的很，碰巧店里热水瓶里的水喝光了，母亲打发我们去李奶奶那讨水喝，我当时脸皮极薄，但又太口渴了，只好硬着头皮拉着啊寿一起去要水，一进李奶奶家我一把把啊寿推到前面，嚷着：“李奶奶啊寿口渴要喝水，你给她碗水喝喝啊。”刁钻的我出门口就从啊寿那夺过水杯一饮而光，这一幕正好被啊寿的母亲看到了，啊寿母亲便常念叨她女儿怕是要没出息了，没有我来得机灵。

上市头摇开司米的店里有个小哥哥读书极好，他父亲教育他的方式就是问他：你是要穿草鞋还是皮鞋？小哥哥用功读书考上了重点大学，他父亲的至理名言就成了老街家长教育孩子的名言。老街上的篾匠店、铁匠店也是我们常常光顾的地方，因为里面的手艺师傅总会给我们吃好吃的，当然供销社一楼门市部的柜台是我们口水流连的地方，上面琳琅满目的展示着各色各样好玩好吃的东西。老街有个花圈店，小时候的我们总是绕着它走，虽然对生死不懂，但是那里悬挂着的白色花圈总是莫名的让我们害怕，有时候胆子大点往店里瞥一眼就跑，里面总是黑黑漆漆一片。下市头有个弄堂延伸到里面一点有个安华酒厂，里面生产黄酒，总是散发出一股酸酸的发酵的味道，安华老酒其实可以和绍兴酒媲美的，酒厂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倒闭了，里面还废弃着一排排的老式的酒坛子，这成了捉迷藏的好地方，里面还长起了各种野草野花，什么蚂蚱、蛐蛐、蜗牛、蚯蚓都是我们玩耍的对象，酒厂里总充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一下雨酒厂空地成了泥地，每每回家我们身上都是黑一块黄一块的，家长们很恼火更多的是害怕我们掉落到露天的大酒缸里，便拿出神鬼吓唬我们，我们就再没踏足过那，现在想来没有我们的欢声笑语了它该有多寂寞呢。

老街最繁华热闹的时候要数每年年后开物资交流大会，那个时候来自各个地方的商贩们租了老街的摊位卖东西，有卖衣服、食品、VCD、桌子椅子之类的，还有马戏团。这期间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上来赶集，前脚踩后脚却也乐此不疲。我们这些小孩子最爱买的就是一串串的油麻球，金黄色的麻球上粘着白芝麻热油里一炸，香甜肆意，还有大团的棉花糖，当然围观最多的就是画糖人，自己转盘转一圈停下来指针指到哪里便给你做哪个，动物有大有小，大一点的意味着吃到的也多一点，小孩子们经常拿着比大小，当时我记得表哥给我转到了最大的一个龙，我可神气了，拿着到处炫耀，还舍不得吃掉呢。

有老街必然就有新街了，新街两边都是新式的小高楼，配着明亮的窗玻璃，蹭蹭亮的防盗窗防盗门，再也不是老街的黑瓦片木门木窗了，它有了更加大气的水泥马路，两边栽种着挺拔的树木，新街开上了大型的超市，物资交流会也涌向了新街，父亲和他的同事们也随着供销社的倒闭而下岗了，我的小伙伴们也长大了，后来的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老街失去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就这样在一天天的风霜雨雪中渐渐老去……

后 记

当有一天我回到老家，发现老街重新焕发了生命力，原来在“美丽乡村”建设下，老街保留了她的古色古香，恢复并彰显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江南建造和街巷风格，并在此基础上打造成了以特色美食为主，集休闲、旅游于一体的步行街。而在茫茫人海中，我居然遇见了燕子，那是我毕业后进入邮政系统，在浙江省邮政分公司的新人入职培训会上相遇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呢，我们说好了回到老街去细细品尝我们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