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亲 人

新居安顿下来不久，一天早晨，我走进社区的静园晨练。静园离我家很近，步行五六分钟就可以走到。

时值初春，静园里，春花绽开，柳丝飘拂，芳香馥郁，生气盎然，让你心醉。

晨练的人很多，慢跑的，散步的，打拳的，踢毽的，跳舞的，唱歌的……好不热闹啊！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社区静园，面前的一切都陌生而新鲜。我四处转悠，尽情领略景致，刚绕过一座岩石峥嵘的假山，沿着甬道，向一片灿灿的迎春花走去，看见不远处有一位穿戴整洁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里提着一个装着什么的白色塑料袋子，步履艰难地走着；有五六条狗狗跟随着他，像保镖似的拥在前后左右。我暂时放弃了欣赏迎春花的念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他们。那些狗狗个头不一，毛色各异，黑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还有黑白间杂的。我驻足，颇有兴致地观赏他们——这是静园里的一道独特女的风景！过了一会，我发现，从旁边的小树丛里，突然蹿出五六只小狗，加入他们的行列。那老人停下脚步，弯下腰逐一抚摸那些狗狗的头部，嘴里似乎说些什么，因为距离较远，听不清他说些什么，我猜想他在说，你好，欢迎之类的寒暄吧。

很明显，那些狗狗都是流浪者。那么这位老人是谁？为什么他和狗狗们的关系那么友好，那么亲切？好奇心引得我非常兴奋，我加快脚步，走到他们跟前。

老人看样子，有七十多岁，容貌清癯，头发花白，皱纹纵横，但目光炯炯，面带和蔼的微笑，透出了他蕴藏在心底的慈善和智慧。他从塑料袋儿掏出一把食指粗细的香肠，剥去淡红色的塑料皮，扳成小块儿，逐一喂那些狗狗。狗狗们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摇尾欢跳，接吃食物，一边呜咽着。鸟有鸟语，狗有狗言。想必，这“呜咽”是从它们肺腑里发出的对老人的感激之言。

我想走近些，和老人搭讪，可是狗狗们围护着老人，眼里露出警惕而愤怒的神色，呲着牙，向我吠叫，它们一定是把我当成了来犯者。

老人微笑着说，这些流浪狗很可怜，也很可爱，对我很友好，很信任我，它们把我看成朋友，我把它们当成亲人。说完，他顺着甬道慢慢向前走去。

一群狗狗拥着他。

我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们，耳际萦绕着：朋友——亲人！亲人——朋友！亲人——朋友！……

我情不自禁地自语道，这位老人太孤寂了，这……

他是很孤寂！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女声，打断了我的自语，吓得我激灵了一下，本能地转身去，只见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站在我身后。

你……我想问她，你认识他吗？可是她打断我，问道，你不是住在这个社区的吧？

我说，是，只刚搬来不久。

她说，怪不得你不了解他。这个社区的人都认识他。唉，他很孤寂！她说着，眼里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我用肯定的语气说，他一定没有老伴儿，也没有儿女。

她说，你猜得不太对。他老伴儿早没了，可是有三个儿子。

我说，有儿子好哇！老人的生活有亲人关怀，病了有亲人照顾，死了有亲人送终。养儿防老啊！

她冷笑了几声，不以为然地说，你说得不完全对。这年头，有的儿子管老人，有的不管，甚至还有的盼着老人快死，更早地继承他的遗产呢。

接着她絮絮叨叨地告诉我，他姓金，名叫金顺成，是个退休大学副教授，人缘很好，社区的老住户差不多都认识她。他的两个儿子中专毕业，一个大学毕业，工作都不错，日子过得蛮好。可是他们谁也不关怀老人，瞪大眼睛，虎视眈眈地瞅着他那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和几十万存款，巴不得他早点咽气，好瓜分。她愤然说道。

我听了心里感到惆怅，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

她接着说，老伴儿去世后，他养了一只小黑狗。那狗和他相依为命。人们都知道他和狗狗的故事。一天夜里，他不幸中风。那小黑狗一边用爪子抓门，一边发疯似地叫，吵醒了邻居，把他及时送进医院，他得了救。去年夏天一个炎热的上午，他从自家的饮水机里接了一缸子水，坐在沙发上，端起来要喝，可是那只狗突然扑上去，用爪子将他手里的缸子打落在地，接着伸出舌头舔了几下洒在地上的水，不一会儿，口鼻流血，断了气。

我断然说，这定是有人在他的水里投了毒！

她说，人们都这么说。可是那事儿至今还是个悬案。人们怀疑那事儿八成是是他自己的哪儿子干的。事后，他为替他死的那小黑狗在殡仪馆开了隆重的追悼会，买了墓地埋葬了它，为它立了碑。据说，他为安葬那只小黑狗几乎花完了他一生的积蓄。

我接着她的话茬说，这位老人的做法符合天理。

她点头赞同，接着说，不久前，他在去商场的路上，摔倒在地。经过他身旁的人，都像躲避瘟疫似的，绕着走了过去——这年头，人们不敢扶跌倒在地的人，怕遇到碰瓷儿的人，招来麻烦。他正挣扎着往起爬，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条半大野狗，跑到他跟前，用嘴叼住他的衣领拉他；他抱住那狗的脖子，坐了起来。看见的人都惊呆了。

老太太讲到这里，用肯定的语气说，狗通人性。它们能识别善恶，亲近心地善良的人，躲避心肠邪恶的人。金顺成老师心地善良，爱狗狗，狗狗也自然爱他。这世界上的事儿呀，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很赞同她的断言。我想，也许狗狗们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也有自己的处世哲学，这是很深奥的学问，我们人类读不懂。然而，它们有很多品质是很多人缺失的，诸如忠诚老实，知恩报恩，等等。

2014,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