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过留痕
梁保生
冀南的一个小村庄——水鱼岗,是我的家乡。我的人生从那里起步。童年、少年,十六年的光阴,把我和家乡溶在了一起。
水鱼岗坐落在岗坡上,北高南低,缺水少粮,是全公社最穷的一个村庄。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村西的沟里常年流水潺潺。在沟底通往外界的路边,有一口井。大多数时间水面离地表很近,我也曾爬到井沿上,用双手捧水喝。雨后水位升高,井水漫过井沿,和小溪里的水汇在一起,跳跃着、欢唱着,向下游奔去。
沟内有大片的芦苇,不用栽种,不用管理,每年只管收割。收割后,编成苇席,除去自用,剩下的大部分在集市上卖掉,成为生产队不可多得的一笔副业收入。
我家的二分自留地,也在沟里。父亲在离自留地不远的地方,修筑了一条小土坝。浇地时,从坝的一侧扒开一个豁口,水沿着修好的渠道,流入地里。生产队在岗坡地上栽种红薯也往往从沟里取水。
后来,水位逐渐下降,小溪断流,水浇地变成了靠天田。大片的芦苇不见了,地头的树木或明或暗被人刨走。为能用上水,生产队在沟的半腰修建了一座扬水站,从二、三路以外的渠里抽水。分田到户后,集体财产分给了个人。那时的农民很少有经营意识,扬水站没人要。变压器被偷,电线被割,扬水站的砖石变成了村民鸡窝、猪圈的建材。
水鱼岗,村西有沟,村东有坑。
水坑顺山势而修,南边用河卵石砌筑。两排河卵石之间,用白灰和黄土填实,不用担心溃坝决口。坑的北边不远处,有一座龙王庙,坐北朝南,正殿两进,配殿两座。庙内供奉有“龙王”,寄托着人们风调雨顺的期望。文化大革命中,龙王庙虽然没有被毁,但庙的功能实现了转变。正殿,饲养骡马;配殿,饲养耕牛。“龙王”被抬出了庙门。
大坑没有活水来源,全是集聚的雨水。妇女用这里的水洗衣服,饲养员用这里的水饮牛羊,生产队用这里的水沤麻杆。更重要的,这里是少年儿童的戏水天堂。
大坑北浅南深,北侧有一个预留的豁口,既是来水的通道,也是人和牲畜进入坑内的必由之路。南侧有一个二台阶,大多数时间淹没在水中。老人们称这样的坑为锅底坑。
夏天来临,很多小伙伴来这里玩耍。胆子大的、水性好的,把鞋和裤衩一扔,从南岸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待头露出水面,两只脚丫子开始拍打水面。这时只见水坑内脚丫乱舞,水花四溅,很是热闹。胆子小的,大多水性不好,他们会从北侧豁口进入坑内,然后小心翼翼地趟入水中。待水到了胸口,便不再往深处走。大多小伙伴听老人说过,坑底不平,水过胸口后,会不由自主往深水滑,很容易溺水而亡。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小伙伴就在这个坑里发生了意外。我印象中,大人将其救出后,横放到打谷场上的石磙子上,用了各种办法,也没能将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救活。
意外发生后,村里大人对自家孩子严加管束。发现再去坑里游泳,轻着骂,重着打。对死不承认的孩子,大人也有办法,用指甲在胳膊上轻轻一划,看指印就知道去没去游泳。抵赖没用,少不了一顿胖揍。
其实,对全村人最重要的不是西沟、不是东坑,而是村里的两口深井。
一口井在村东北角,称之为后井;一口井在村南,称之为南井。全村人的吃水(生活用水)全靠它们。井上建有井棚,井沿四周铺有条石。铁质的辘轳因长期使用而磨的光亮。
我家在村子中间,离两井的距离基本一样。但还是习惯去后井挑水。一来,后井水甜,好吃;二来,挑水回来一溜下坡,省劲。
农村人勤快,往往天不亮就听见辘轳响,等到天亮敲钟出工时,很多人家的水缸已经挑满了。
挑水,对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不是轻活。更难的是从井里往上绞水,在将桶提升到井沿时,必须右手握紧辘轳把,左手将桶提上来。我人矮力气小,特别希望有人此时能帮上一把。虽然有不少人排队挑水,伸手帮忙的几乎没有。也难怪,文革中,父亲是批斗对象,人们躲之唯恐不及。那时就特别希望天旱。天旱地下水位下降,往往打几次才能将一桶水灌满。
后来,人们不再挑水了。井边住的人家,直接将水泵放入井中,打井的钱也省了。离井远的则在自家院里打个井,放上潜水泵,既省力气用水也方便。
现在,水鱼岗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干脆直接将自来水管接到了厨房。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生活,也在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