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的背影

大约2、3年前，每早我去上班，穿过小区大门对过的巷口时，常遇见一位约60多岁老妇埋头在垃圾箱里翻东西，从中挑选纸壳、饮料瓶……有时，她弯腰蹲在地上，吃力地整理捆绑着废纸壳；有时，她拎着铁钩，扛着装饮料瓶的编织袋，向巷道尽头的另2个垃圾箱蹒跚走去。

因机关考勤抓的紧，我每天上班走的急，开始没在意这位捡垃圾的老妇。可是遇见多了，老妇微驼背的样子便在我的脑海里影影绰绰。老妇戴着宽边遮阳布帽，体态偏胖，模样和善，脸有些灰突，穿着旧衣服，但不邋遢。

一次，我急匆匆去上班，出小区欲将拎着的2大方便袋垃圾扔进垃圾箱里，这时，老妇远远地迎上来，堆着笑脸说，“大兄弟，垃圾给我呗？我替你扔。”我眉头紧蹙，思维飞速运转。“什么情况？大家嫌弃污秽的垃圾还来不及呐，素不相识，竟有人愿意接扔垃圾袋？” 待我恍悟缘由时，便一脸不耐烦地嫌弃道，“垃圾袋里没有纸壳，也没有饮料瓶！”随着一阵冷风，把2个垃圾袋甩进了垃圾箱里，大步流星去上班了。

一段时间里，老妇还在向其他人乞求接收垃圾袋，同样有人嫌弃地不理他。不久后，她也知趣地不索要垃圾袋了，像一个怕惹事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垃圾箱一边远处的楼墙角，待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人们一脸嫌弃的、捏着鼻子的、扭着脸的扔完垃圾走远了，才走近垃圾箱，吃力地弯腰、埋头，缓慢地在垃圾箱里翻动着。

是位鳏寡孤独、无家可归老人？捡垃圾是因生活所迫？但后来发现她也住在我们小区，门卫说她从农村刚进城，在6号楼买了一户，她有儿有女，吃穿不愁。……我有些惊讶！

穿着干净体面的我，每遇这位打扮土气的老妇，或面无表情，或一脸嫌弃地躲着走。有时心里叹怨她，唉！既然不缺吃穿，去跳跳广场舞，听听养生讲座，或去“搬砖垒墙”、游山玩水……人老了，有时犯贱，不会享受！

周末，我和儿子健身完从会馆回小区，又路遇老妇。记者的职业敏感驱使我和老妇攀谈起来，拼凑起她逻辑略凌乱的讲述，对她的“故事”有了大概的了解。她说她在乡下有40多亩地，包出去的租金加上补贴，一年有近2万元收入。丈夫几年前病逝，一儿一女都成家立业单过了，日子也富裕，也常送吃送穿地来看望她。当我劝慰她应学会休闲享受时，她欲言又止，后解释道：俺干了一辈子农活，又没有吃喝玩乐地“耍”的习惯，冷不丁进城了闲闷的慌，寻思了挺长时间，才找了个捡垃圾的“营生”。她还一脸认真地说，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看着扔掉的纸壳、饮料瓶觉得可惜；捡垃圾可以活动筋骨，每天还有3块5块、10块8块的收入，可减轻点儿女的负担。

……我边听边端详着她慈祥的神情，由对她的蔑视，到同情，直至油然而生敬意。不仅感慨，是一位多么勤劳朴实善良的母亲啊！

60多岁的她，应该出生在1960年饥荒年代之前。那时人们食不果腹，吃草根啃树皮，有的人饿得皮包骨，生命危在旦夕。她经历了现在年轻人难以想象的艰苦磨难，所以才养成了极度节俭的习惯。我父母健在时，也常和我说起1960年饥荒的艰难，我也常抱怨父母的极度节俭，抱怨他们不会享受。

正是父辈们卑微的省吃俭用，为子女衣食无忧的幸福夯实了基础！正是先辈们的艰苦奋斗，才成就了今天的繁荣富足！老人的劳碌艰辛、勤俭节约以及自食其力为子女减轻负担，应该得到理解、包容和尊重。捡垃圾，不偷不抢，不丢人！

我深深为曾对老妇的不屑和曾对父母的报怨而感到懊悔自责。越是小雨零星、雪花飘飞，微驼背老妇翻动垃圾箱的背影越是让我揪心，她的形象越高大。

在安享繁华的今天，自己何时滋生了傲慢和漠视，多了阿谀逢迎？何时自己极尽艳羡豪车别墅，花天酒地，推杯换盏，讲究了装阔摆派，弱化了接地气和吃苦耐劳？何时自己缺失了同情理解衣食父母艰辛磨难的那份柔软？

有科学论证，再过几亿年，太阳的氢、氦核聚变将达到峰值，散发的炽热将把地球烤焦，地球的一切将化为乌有。与浩瀚的宇宙星海相比，人如蝼蚁，是多么渺小！一枚清高文人的我算是什么？穷奢极欲人的豪横算是什么？我是谁？从哪里来？我凭什么傲慢？文人是不是在文字堆里刨食，土豪是不是在货币堆里淘沙？“成由勤俭，衰由奢”。再杞人忧天地想，是不是应该对当下一些过度娱乐、极度奢靡、浮躁挥霍给民族未来带来的潜在隐患有所警觉！？

一个人的文明和一个社会的文明，应该对每一个生命尊重，无论她多么卑微！应该对每一种劳动尊重，无论她多么“污秽”！就像我们尊重环卫工人、快递小哥、农民工一样，就像尊重劳动和创造一样，也要尊重每一位捡垃圾的老人。终究，我们也会有老了的那一天！

……

如今，我搬离了原来的小区，遇不见那位捡垃圾的老妇了。记忆远去，老人污秽的背影渐渐模糊，但她的干净的心灵一直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