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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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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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捅了个“底儿掉”

题记:“底儿掉”是北京方言,意思是完蛋或垮台。

作者:江左

(一)

小妖、小鬼常是暗中伺人,在背地里、阴暗处放冷箭、出阴招,偷袭害人……

1992年10月上旬的一个下午,公司企管办,我一人在伏案埋头抓紧统计上个月全公司生产、销售、利润的报表。每个月公司老总都要看这张报表,以便掌握公司的总体运营情况。

企管办有四个人,我对桌风情多姿的欧会计四十五、六岁,初中文化,原为炼钢车间的统计员,此时她请假去学校给女儿开家长会了。旁桌高中没毕业就上班了的十九岁小李,拐弯的远房堂叔是公司副总,他整天吊儿郎当,闲的蛋疼,常看不到人影,今天下午和女友逛街去了。我们三人的办公桌在外间大办公室,企管办郎主任在里屋套间办公,现在他去市里主管局开会了。

深秋时节,落叶飘零,草木萧条。灰白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办公室,把房间斜切成一半明亮,一半昏暗。室内异常安静,只能听到我翻阅报表和写字的“悉悉索索”声。从虚掩着窗缝溜进来的贼风,诡异地在室内游移着,飘荡着。“叮铃铃……叮铃铃……”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把我从繁乱数据计算中惊醒。电话是公司组织部打来的,让我马上去一趟。

我有些纳闷,自己经管专业毕业被分配到这家钢铁公司两年多来,几乎与组织部没有什么来往,连部长、科员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们找我能有什么事?我紧急集合地思索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加班加点,把所学专业运用到公司的管理中,取得了显著成效,业务能力逐步提升,心里一阵窃喜。莫非是组织部相中我,要提拔我了?

在这个近千人的钢铁公司里,绝大多数职工都是小学、初、高中文化,我们一同分配来的十多名大、中专生是各车间科室的香饽饽。喜从天降,我兴奋得心里乐开了花,一蹦半尺高。深呼吸,平静一下激动的心情,我对着镜子捯饬了一会儿头发,整理一下西装,精神饱满地向组织部走去。

位于厂区最南侧的公司机关办公楼是一栋坐南朝北的东西向的四层楼,收发室、物业办、总务办在一楼,企管办、财务部、质检科、销售科在二楼,组织部、宣传部在三楼,公司老总、副总在四楼。从二楼西侧的企管办去三楼东侧的组织部要上一层楼,再穿过幽长的走廊。

下午的走廊空荡荡的,死寂得能听到走路的脚步回声。煞白的墙壁上八盏挂灯由近及远整齐地排成一队纵深,统一姿势地斜瞪着异样的眼神,散漫着微弱昏黄的光。

敲门进入组织部,被告知是里面套间办公室的柳部长找我。我一脸谦虚色、微笑着推门进入部长办公室,刚要向柳部长问好。四十出头模样的柳部长从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霍地站起来,一脸怒气地用手指着我,斥责道,“小江,你胆够肥的!敢说我们组织部加班是因为效率差,是净整些没用的!” 突如其来的“天外飞砖”削得我有些蒙圈,瞬间石化般呆立着,半张着嘴,错愕道,“啊?什么加班?组织部也加班呀?”

柳部长放下手,虚握空拳敲着桌子,继续试探性紧逼不舍,“装!还装!背地里诋毁组织,是爷们就敢做敢当!”严厉的指责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了我个透心凉。

我镇定了一会儿,消停片刻,飞速从混乱中摘出一丝头绪,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平时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工作之余看看专业书,准备专升本。从不串办公室闲聊,一天说不上几句话,连组织部的人都不熟,情况也一无所知。诋毁组织部,我压根儿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狡辩!还狡辩!……你不是说组织部严管考勤、统一着装是搞形式主义、装样子吗?组织部向企管办调用数据,你为什么百般阻挠,顶着不给?!”声调高了八度的柳部长向我吼着,空气中硝烟弥漫。排比式的追问信息量有些大,汹涌袭来。

我稳了稳神,辩解里带着回怼的口气,“组织部是公司的核心部门,工作重要,作为一名刚上班的新人,我对组织工作很仰慕,拥护支持还来不及呐!去诋毁,那不是脑子进水了!”不卑不亢的话像连珠炮,“再说了,我与组织部无冤无仇,没有诋毁的理由呀!调用企管办的数据,又不是要我家东西,和我没有半点鸟毛关系,我为什么要阻挠!”急眼了的自己,怼起人来一点也不掉豆,“是哪个王八犊子扒瞎,在背后栽赃陷害我?!”

愤怒的我差一点骂娘。听完我的迫击炮式的反击,柳部长的脸色有所缓和,但仍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最后冷冷地撂下一句,“你回去吧,我们会核实的。”

躺枪!无缘无故、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我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恨那个告我黑状的小人咬牙切齿。

回到办公室,我没心情继续统计报表,晚间独身宿舍半宿失眠,静夜、想家、孤独、凄凉。第二天统计报表也“掉链子”,数据弄岔纰了两个,又挨了公司老总的批。

娘希匹!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叩苍天,问大地,我没招谁惹谁,为什么要坑我?是谁在背后捅刀?我暗发毒誓,决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不了了之!

(二)

我曾怀疑过是郎主任在背后捣鬼,但又否定了,因为我很尊重他呀!

原是钢管车间工人的郎主任五十出头,中等个,身材瘦削,光洁的脸有些干瘪,眯缝着的细眼透出一丝不动声色。头发谢顶,神情有点像电视剧《都挺好》里的苏大强,几绺稀疏的头发横遮在油亮的脑门上。如果在室外有风或低头,脑门上的几绺头发就会被风吹乱或掉下来,耷拉在鬓角上。因此,郎主任有一个强迫性的动作,时不时会用手理一下头发,以便于保持发型不紊乱。他还有一个习惯,每遇大事急事,就会紧张地咳两声,然后耸耸肩。

郎主任常叮嘱我和小李,“年轻人大胆工作,好好干,我给你们‘争口袋’!”。他还讲他的家族、背景、资历,讲车间生产、社会经验,话语中无不透着仗义和担当。郎主任不止一次地说,“……在我们家,去市场买菜都让你嫂子去。我最烦抠抠搜搜地、一分一毛地讲价,多磨叽!菜农风吹日晒的,买点菜多不容易呀!”看着相貌不敢恭维的郎主任,我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大度、有爱心的领导,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干活,岂有不尽力之理。因此,在初中文化、对企管工作外行的郎主任遇到难题时,我都能鼎力相助,全力支持。

郎主任在企管办会上多次正义感十足地吐槽,“……组织部加班是做无用功,严管考勤、统一着装是搞形式主义。”还反复强调,“组织部来调取企管办的数据一律不准给!”。郎主任如此论说,我有些无厘头,却浑然不知这只是“故事”情节前期的铺垫。简单地认为组织部工作与己无关,只是闭嘴缄默,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

我的书法好,字漂亮,报表做得干净整洁,郎主任似笑非笑着叮嘱我,“差不多就行了,弄那么好干什么,多累呀!”我淡然地微笑了之。每逢年关单位聚餐饭局上,欧会计和郎主任常耐人寻味地点拨我,“工作干得再好,也需要领导的支持!” “你们大学生的工资涨得真快!” 一个月一百来元的工资,扣除生活费、人情往来,月末所剩无几,我常捉襟见肘。几乎所有家长都对刚参加工作的子女灌输过“要和领导搞好关系”的毒鸡汤,彼时我也深度中了这鸡汤的邪。面对郎主任的明点暗示,虽然反感,我还是托人从老家买了野生木耳、山野菜送给他。后又送猪肘子,又送排骨,以当时的物价水平和一个刚工作“穷”学生的经济条件,我没亏待他。

有时工作出彩了,我隐约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会牵制一下;有时成绩冒尖了,会有绊子暗中使来。我在全市书法大赛中的获奖证书寄到单位,有人会沉着脸,心像长了刺一样,不舒服;偶尔我的爆款小文在报刊发表,稿费单寄到单位,有人会斜眼撇嘴,像害了心病,生出绵绵的嫉妒。

一张网,一张诡异的网,无影无形地围拢而来。不知觉工作量大了,经常加班。郎主任从不做具体工作,欧会计和小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个企管办的经营统计、车间报表汇算、撰写月、季、年度运营报告、文字综合、业务协调、党建……几乎全都压在我的肩上。

我暗暗告诫自己,越是有人搞事,越是有干扰,就越要沉得住气,踏踏实实,把工作做得风生水起,井井有条。同时,在若无其事地观察着风吹草动,把脉着情势的此消彼长。

12月21日,小李接到公司财务部来电,通知企管办会计于12月25日(周五)下午,参加在培训中心召开的全公司年末汇算会。小李把通知转告给了郎主任,郎主任说让欧会计去。随后小李把郎主任让她去开会事宜告诉了欧会计。见了公司老总发嗲卖萌起来能让男人骨头都酥了的欧会计此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把铅笔往账簿上一摔,吊着眉梢子,吼道,“滚犊子!我家有事,没时间去开会,爱谁谁!”挨了怼的小李苦着脸把欧会计不去开会的事告诉了郎主任。郎主任脸色沉重,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而后理了理稀疏的头发,咳两声,耸了耸肩,说,“小李,你去!”。小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我不去!我又不懂会计,我去开会,还不是像鸭子听雷!”

第二天,落寞无奈的郎主任把我叫到他里间办公室,客气地让我坐沙发上,语重心长,“小江呀,你是大学生,文化高,周五的财务汇算会你去吧!”我皱着眉头为难地推辞,“我不是学会计的,也没干过会计。一是恐怕听不懂,二是涉及到全公司汇算,不会做,怕耽误全公司的进程!”郎主任搂住我的肩,和蔼地商量,“兄弟!你先去听会,把开会的材料、文件、报表带回来,开会内容尽量记,能记多少算多少。”领导都如此低姿态,就差低三下四哀求了,看着郎主任孤伶的样子,心慈面软的我,没再推诿。

12月25日(周五)下午三点,我来到厂区最北端的培训中心参加公司年末汇算会,五点半才散会,我最后独自一人走出培训中心,发现天完全黑了下来。

从厂区最北端的培训中心回最南侧的机关办公楼,路过轧钢车间、炼钢车间、钢管车间、机修车间,要走一公里多的路。

厂房间的路时窄时宽、时曲时直,稀疏的路灯像萤火,在寒风中一摇一闪。前方庞大的高炉像巨兽耸峙着,骇人忐忑。拐过墙角,一个黑影冷不丁窜入视野,我打了个寒噤。小黑影顶着两粒绿光,仔细分辨,原来是一只硕大的老鼠。大老鼠端着前爪,两只后腿支撑着肥胖的身子直立在雪地里,瞪着小绿眼贼溜溜地与我对峙着。这老鼠,成精了,竟不怕人!惊悚的我不由自主地摸起路边的一块砖头,大吼一声,猛撇过去,把硕鼠给撵入黑影绰绰的仓库里了。钢铁厂里怎么会有这么肥的大老鼠?

据老职工讲,这个位于市郊的钢铁公司厂区原是一大片荒凉的乱坟岗子。以前,厂区时不时会发生灵异、鬼怪的事儿,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地揪紧。炼钢高炉的大烟囱喷涌着黑烟,厂区笼罩在一片朦朦的烟雾中,笼罩在阴森森的恐怖中……

(三)

小李还时常把之前郎主任和欧会计因“分赃”不均而势同水火,互搞得人仰马翻、互咬得狗血喷头的故事情节给我讲得绘声绘色,让我对办公室争斗大开眼界。近段时间,长舌的欧会计又与郎主任眉来眼去,暗通曲款,常神秘兮兮地嘀咕销售科的谁谁患不孕症了;故作诡异地窃语钢管车间的谁谁离婚被丈夫设计了;阴阳怪气地散布质检科的谁谁老公阳不举,性生活不和谐,而两口子三天两头吵架;津津有味地张扬汽车队的谁谁结婚几年怀不上孩子,最近怀上了又流了;交头接耳地传播哪个副总‘带病’提拔了…… 有时细节讲得“啧啧”感慨叹息,精彩处眉飞色舞,笑声朗朗。用同情的语气去散布别人隐私,很有迷惑性,涉世浅的年轻人会以为嚼舌根者真有同情心,是个大善人。看着二位变脸主角播报的“新闻”的表演,我有一种观赏小品疏离的不适感。

有时,郎主任会狠咬着牙向我和小李吐槽欧会计,“这老娘们,像个事妈,耽误了多少工作!”背后又向欧会计拱火,“工作多让年轻人干,也是一种锻炼。”为此,欧会计动不动就把她分内的工作推给我和小李,对我两吆五喝六,长此以往,促使小李、我与欧会计矛盾的生成。在矛盾激化时,郎主任又一脸阴笑着说,“企管办实行人性化管理,家事和工作都要兼顾。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的,年轻人也会有成家的那一天!”两面三刀,出尔反尔。人嘴两张皮,反了正了都有理,纯属放屁!

又半个多月过去了,忽然一天,公司宣传部长也把我找到他办公室,横眉竖眼地责问我,“听说你对宣传部的意识形态、文明创建、志愿活动、对上发稿……很反感。经常说三道四地反对!”火“噌”地一下串上我的脑门,血脉喷张,两眼冒火,差一点爆粗口。久久地镇定后,我从容地反驳道,“又是哪个鬼在背后造谣!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反对宣传工作,那不是吃饱饭撑的吗!?”

一个幽灵,一个潜伏的幽灵,在公司办公楼里四处游荡,继续在暗地里捣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继续泰然地辩驳,“在公司意识形态、文明创建、志愿活动、对上发稿……工作指标分解到我们企管办时,在办里研究讨论时,我曾和同事一起分析过上述工作的难点,并提出了克服困难、推进工作的措施,但那都是为积极完成工作提的建议,不能被歪曲成反对宣传工作吧!如果那样的话,与搞‘文字狱’有什么区别?”

青筋暴突,摩拳擦掌。若捉住这只妖,我一定阉了他!……与此同时在默不作声地巡察着蛛丝马迹,想方设法寻找破局的突破口。

(四)

周末,我去了在主管局组织部上班的“死党”同学家。他炖了个排骨,红烧了个鲤鱼,拌了个凉菜,油炸花生米,我去小卖部拎了一箱啤酒。我两在他家边喝边聊了起来。我把自己的处境向他一五一十地做了介绍,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说,栽赃你的鬼就是你们郎主任。

他剖析道,“你大专科班出身,郎主任初中文化。你虽没说要争主任的位置。但你工作能力独当一面,已经‘告诉’郎主任,你迟早要抢他的饭碗。你争强好胜,字好文章好,处处抢人家的风头,还贼尿性地跳出人家的掌心,经常出格地不守‘规矩’,如此‘离经叛道’,人家能不羡慕嫉妒恨你?”

手把瓶,对瓶吹。瓶一碰,一仰脖,咕咚咕咚我两各干了半瓶,“死党”同学继续分析,“你忠于职守,勤勉敬业,工作干得近乎天衣无缝地‘完美’,几乎找不到把柄和‘抓手’,领导怎么管你?郎主任常被你这个下属指导着、督促着、推着工作走,是多么无言的屈辱!你的正面形象盖过了领导,人家能不千方百计搞臭你吗?在小人的狭隘里,你一个新人,动了人家的奶酪。老人十几年没干好、不会干的工作,你一上手就麻溜利索地干得漂漂亮亮的,你不等于‘骂’人家无能吗?人家能不仇视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微醺的我两又启了两瓶,继续对瓶吹。他继续解析,“你们郎主任吧,能把盘剥扒皮干得遮遮掩掩、虚虚实实的游刃有余,不是一般的心黑手辣。这种人意识不到自己的缺德,还一定自命不凡地认为自己是人精,以为卑鄙那是他的精明……真小人啊!”

“还有,初中毕业、斗大字不识几个的热衷于传播别人隐私的长舌欧会计,莫非是上辈子在牛津大学传播学院的‘传播’专业进修过,拿过‘传播’专业硕士、博士学位?竟能把传瞎话、嚼舌头根子干得不动声色,嗨!也算是个‘人物’呀!”

李白斗酒诗百篇,酒后的“死党”同学竟灵光闪现,才思泉涌,妙语连珠,鞭辟入骨三分,大概是遗传了他当副市长老爸的基因。喝了半下午,炖排骨和红烧鱼没动几口,就着凉菜和花生米,我两竟喝了十多瓶。吹完最后一瓶,“死党”同学把啤酒瓶子往茶几上“当啷”一墩,轻蔑地嘲笑,“小人是寄生在国企的蛀虫,蛀蚀着国有体制的根基……小人有许多种,但都有一铁律,他们的脸比猴腚的皮还厚还耐脏。呵呵!就像你们企管办的这两货,之前还各怀鬼胎,相互拆台,深仇大恨得咬牙切齿,转身又秒变脸,虚与委蛇勾连成甜哥蜜姐……一个小小的企管办!竟像杂货铺,凑了这么几个兽,蝇营狗苟地搞事,也算是‘人才’济济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

“死党”同学虽然分析得有道理,但平时郎主任说工作、讲做人,满口责任、守信、担当,常对社会不良现象看不惯,鸣不平,张嘴闭嘴正能量。有时对我和小李嘘寒问暖,和蔼可亲地指导我俩的为人处世,还时不时关心一下“个人问题”。

没有真凭实据,我依然希望郎主任不会不要脸得那么没底线。

寻求破局之法,“死党”同学也无计可施。工作中,我依然忍辱负重,谨言慎行,安分守己,不随声附和扯八卦,传老婆舌,嚼舌头根子……在不动声色地捕捉着反击的时机。

春节临近,公司里我们一同分配来的十多名家在外地的大、中专生都要请假回家探亲。我订完火车票,正要向郎主任请假,郎主任找到我,说公司总务办要抽企管办一人参加全公司的春节值班,让我值班。我和郎主任说了春节要回家探亲、不能值班后,郎主任灰着脸没吱声,回了他的办公室。从里间主任办公室虚掩着的门缝里,我清楚地听到郎主任给公司总务办打电话,“……春节值班报我吧,我让我们的小江值班,他不愿意值,还问你们的值班怎么会这么瞎安排!”

听完郎主任的一番电话,疑云散去,暗礁浮出水面。

这时,市里主管局组织部“死党”同学也打来电话,说他侧面打听了我们公司组织部柳部长。柳部长说在一次饭局上,郎主任搭讪他喝得投机尽兴,哥长兄短地唠得亲切热络。酒后吐“真言”的郎主任把我所谓诋毁组织部的“情况”透露给柳部长,欧会计还在一旁骚头弄姿随声附和。“死党”的反馈,更实锤了郎主任就是那个告黑状、栽赃、挖坑的鬼。

我靠,真够损的!竟能无中生有地把瞎话编得花样百出!

(五)

随着阅历的丰富,能力的提升,我参与了公司更多的管理。后来了解到,郎主任与柳部长有宿怨,在企管办背地里“搞”组织部,又把屎盆子甩锅到别人头上,然后坐山观虎斗,这一石二鸟的伎俩不可谓不高明。

我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加班加点,有时加班到下半夜,甚至带病坚持工作!原来“光杆司令”的郎主任,许多工作没人干,有的也干不了的,我全给扛了下来,出了那么多力!我很“尊重”的领导,我节衣缩食给送礼的领导,竟背后坑我。吃肉不吐骨头!这种毁三观的无耻,让我有了一种厌人厌世的念头。

年末,公司组织部来企管办考核,郎主任点头哈腰地接待着考核组。汇报会上,谢顶的郎主任习惯性地理了理头发,咳两声,耸耸肩,然后一副管理规范、纪律严明、雷厉风行的架势,慷慨陈词,“……我们企管办是一个团结务实、拼搏进取的集体,营造了清正廉洁、风清气正的氛围……大家团结协作,共同努力,各项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他还自鸣得意地描绘着企管办下一步“大手笔”举措。

在下边听会的小李,一脸鄙视地嘟囔,“不吹能死呀!上了霜的驴粪蛋子,再晶莹剔透,它也是驴粪蛋子,也臭气熏人。” 听后,我“噗嗤”一下,差一点笑出声,引来惊异的目光。

害怕露馅、露怯,郎主任还“猫盖屎”式地遮着、掩着,生怕有人把企管办里传瞎话、嚼舌根成风,业务造假,政治生态、意识形态等工作糊弄、对付、应付的烂,给捅了个“底儿掉”。

1992年的企管办年度总结会上,郎主任再一次对公司组织部的加班、严考勤、统一着装……进行了一番的吐槽,再次强调组织部来企管办调用数据坚决不准提供,并对组织部向我要的、我也给提供了几个数据的事宜,进行了不点名的批评。还喷了一番公司经营策略、安全生产、疫病防控等工作。

看着郎主任变换唇形,上下翕动吐着气,我仿佛听到了他嚼骨头的声音。再想想又有人告诉我,郎主任还在其它场合散布,别人不愿意干、他近乎用恳求的语气安排让我撰写上报的一大堆党务材料,说“小江净干些没用的!”,我一阵作呕。

如何揭下这妖的画皮,我挖空心思。逐一去组织部、宣传部、总务办解释,人家一定认为你神经不正常,会弄巧成拙。找郎主任当面掰扯,无凭无据,他会百般抵赖,甚至会倒打一耙。

其实,我对《厚黑学》《孙子兵法》《我的奋斗》、权术宫斗……精研深学过,诸多精髓烂熟于心,应用也算信手拈来。本性正直的我,只是不愿意鼓捣些摆不上台面的下三滥子;脸皮薄的我,只不过是拼不过人家的恬不知耻。

但现在,既然小人把事都做绝了,把路堵死了,我岂有不绝地反击之理。那么好吧,咱们就玩玩!……子弹上膛,扳机一触即发。

“暗箭”依然纷纷袭来,“绊子”依然接二连三。

(六)

在我绞尽脑汁,不得其解之时,周末逛街,当我看到百货商店橱窗一则“跳楼大甩卖”的广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买了一张大红纸,发挥自己书法好、字漂亮的特长,用毛笔楷书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份“辟谣声明”,“声明”文字笔画遒劲有力,字体章法统一,全篇恢弘大气,堪称一幅可获大奖的书法作品。内容如下:

“我坚决拥护公司领导班子的决策部署,坚决支持公司组织部、宣传部、总务办的各项工作,并愿意为公司组织、宣传、总务工作尽全力做出积极的贡献。如果有部门收到我反对诋毁组织、宣传、总务等工作的信息,那一定是造谣诽谤。本人每天埋头工作,加班加点,忙于专升本的专业提升,不串办公室,不参与家长里短,不屑于传瞎话,嚼舌根。倒是有一小撮人常背地里三三两两,团团伙伙,蝇营狗苟,狼狈为奸,诋毁公司组织、宣传、总务等工作,然后以无中生有法、钓鱼谈话法、断章取义法等卑劣手段,栽赃嫁祸他人,以达到挑拨离间,制造矛盾,唯恐天下不乱的目的。敬请相关领导明察,切莫上当。

特此声明。

声明人:江左

1993年2月1日

第二天周一,天晴气朗,阳光明媚。公司办公楼巍峨耸立,高大的门廊挂着的四盏大红灯笼,大红灯笼上分别贴着“春—节—快—乐”硕大的金字。鲜红的大灯笼像喜庆的笑脸,迎接着新衣新妆、带着喜气、有说有笑上班的人们。大门两侧,词语催人奋进的春联鲜亮耀眼。居民区不时传来清脆的爆竹声。春节刚过完,喜庆的气氛依然暖融融、喜洋洋的。

早八点上班前,我把红彤彤的大红纸“辟谣声明”贴在了公司宽敞亮堂的一楼大厅的招贴栏上。引来了陆陆续续上班职工的围观,吃瓜群众乌泱乌泱地把招贴栏围了个水泄不通。“声明”犹如一颗“惊雷”,哇塞!燃爆了公司。近千人的公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久一段时间,“声明”火出了圈,成为人们张嘴闭嘴的谈资,造谣者被喷成了狗。

其实,企管办的烂,人们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怕戳破了恶心到自己。由此,人们开启了“深扒”模式,扒出了黑料一堆:郎主任有着往家里倒腾公司物资;虚开发票,套取公司资金;行贿受贿,专权吃拿卡要等“光荣”历史。一次郎主任收了人家的银子,答应给人家办工作,事没办成,还想把银子黑下来。结果对方找“社会人”堵在家门口要“收拾”他,他像孙子一样赔礼道歉后把银子退还给人家……又扒出了欧会计几年前劈腿,让老公抓现行,被掌掴得鼻青脸肿,撵出家门,穿三点式,冻了半宿……唉!人前风流倜傥、道貌岸然的男人,背地里指不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猥琐;女人啊!花枝招展、光鲜亮丽下,说不定掩盖着什么不能名状的烂。

公司老总找我谈了一次话,成立了调查组,并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机关作风整顿。

很意外!一年后,在我几番推辞下,一向对当官不感冒的我,被公司的一纸红头“官宣”为企管办副主任,郎主任被“下放”到车间劳动去了,不久被查处,一段时间后又被放了。在我要跟进实施一系列趁火打劫、借刀杀人的骚操作、准备继续纠缠到底的时候,公司破产了……失业的郎主任在市里一个居民小区灰头土脸地烧锅炉,我再也没见到谢顶的郎主任习惯性地理一理头发,咳两声,再耸耸肩。

“吃柿子挑软的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安分守己、老实本分,容易招小人的诟陷算计;一个善良仁义的书生,容易惹妖魔的附体缠身。从来隐忍手软和犹豫不决都会纵容坏人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在那年轻气盛的年纪,我以鲁莽的勇毅,敢于亮剑,给予邪恶以猛烈回击,明晃晃一回马枪,硬生生把小人挑下了马。 “辟谣声明”像一把钢刀,血淋淋挑开了企管办这个毒瘤,扯下了谣言的遮羞布;呵呵!又像如意金箍棒,把企管办的烂捅了个“底儿掉”;如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撕下小鬼的画皮,让其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处遁形。

没成想,小人这么菜,小计略施,我勒个去,竟给弄芭比Q了!

荒唐招应对荒唐事,荒唐自有荒唐理。我摇头苦笑,这真是: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2023年6月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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