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辣味

在网上时不时会出现关于最能吃辣的省份排名，不管顺序如何变化，排名居前的多是湖南、江西、四川、重庆、贵州、云南等地。网友争论最多的就是凭什么他们省或他们认为的省不是排第一。

对于辣的偏爱，人们会用“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来形容。吃辣境界最高的就是“怕不辣”，也就是无辣不欢。我觉得能达到“怕不辣”境界当属湘赣两地了。

湘赣千里睦邻、环境气候相似，均多山水、重湿气，而辣能袪湿，所以两地的人们爱吃辣也是理所应当。从历史渊源来说，湘赣两省人关系亲密，所谓湖南人和江西人是一家人，大家都能吃辣子。

我是一个地道的江西老表。虽已离开老家多年，但故乡特有的辣味早已融进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老家的辣，既不是四川、重庆的麻辣，也不是贵州的酸辣，还不是湖南的香辣，而是来自辣椒本源的纯粹的辣，是一种含蓄质朴却又热烈劲足的辣，这种辣的特质也能从江西人的身上找到——温和的身体里住着最火热的灵魂。

在老家，辣是辣椒的专属，与大蒜小葱无关，也与花椒藤椒无关。老家见不到栽种花椒藤椒什么的，葱蒜在菜园子里虽常见，但乡人没有生吃葱蒜的习惯，煮熟了的葱蒜差不多没有什么辛辣味了。印象最深的就是端午节时，外婆会在大灶锅里煮上鸡蛋、鸭蛋还有鹅蛋，一起煮的还有整颗整颗的大蒜头，当然更多是粽子。煮熟的大蒜瓣吃起来粉粉的，夹杂着少许的蒜味却再与蒜辣无关。

外婆家的辣椒是从每年四月初左右栽种的。外婆从菜地里挑选又大又辣果肉光鲜的老辣椒取种，以确保优良基因的传承。在无风的大日头里，把辣椒种子平铺在竹盘上曝晒，等种子干燥后再用纸张包好保存起来。待来年春天播种，顺带还会多种一些，以防碰到分栽的辣椒苗个别坏死时好补栽，再多了的就给邻里们移栽了，反正从来不会浪费掉。记忆中，外婆家栽种的辣椒品种就是家乡最常见的羊角椒和薄皮椒。

栽辣椒秧苗的时候，才六七岁的我会跟着外公外婆一起到河边的那块菜地里，看着外公外婆干着农活，偶尔我也会学着栽种几株。在蔬菜栽种的春季，不光栽辣椒苗，还有茄子、豆角、南瓜、冬瓜、丝瓜等菜苗......等到辣椒苗长到四五十厘米高的时候，就要在每株辣椒苗边上插上一节约半米长、有成人的指头粗细的毛竹，作为立架，再用稻草把椒株主干和毛竹立架绑在一起，以防椒株长高开枝落果重心不稳而倒伏。

差不多过了一个半月左右，在五月下旬至六月上旬，栽种的辣椒苗就开花结果了，然后就是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辣椒被端上外婆家的饭桌。一顿普普通通的家常饭菜因为有了辣椒的加入，变得美味起来。夏季南方充足的光照 ，勤劳的外公外婆会经验老道地给菜地浇水，加上草木灰、鸡粪等有机肥的滋养，使得外婆家的辣椒产量极高，往往椒株上老的辣椒还没有采摘吃完新的小辣椒又冒出来了。这样的状况一直要持续两三个月。

老家的辣椒虽不是菜椒（菜椒是上海菜市场常见的那种又贵又没辣味的灯笼椒），却时常成为一道菜的主料，而其它的菜品成了辣椒的配菜，从这里也看得出江西人对辣椒的嗜好。

外婆做的几道家常菜让我记忆深刻，它们都跟辣椒有关，有小炒肉、青椒炒鸡蛋、辣椒炒茄子、酒干辣椒红烧泥鳅等，而外婆自制的霉豆腐、剁椒荞子是佐餐必备。记得我上寄宿初中时，外婆会用玻璃的罐头瓶装上满满的好菜让我带到学校去吃。因有了地道的辣，这些菜肴不仅美味，还更下饭。

令我们晚辈们心疼的是，随长年纪越来越大，外婆的慢性支气管炎也越来越重，而那些年，每当我们兄弟姐妹去老家看望外婆时，外婆哪怕被辣椒味呛得厉害，也要亲自在厨房里操持几道带有浓郁辣味的硬菜招待我们。哪怕我们要自己来炒菜，外婆也不让开。不为别的，只因我们喜欢外婆家的辣味，而外婆喜欢我们喜欢她做的饭菜。

如今外婆已离世十七个年头了，还时不时会想起外婆给我们做的辣味，怀念外婆对我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