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桥

傍晚，我站在桥上，看着远处的天空渐渐的暗了下来，夜，终于悄无声息的到来。

我突然觉得桥似乎在动。低下头，发现四周都是水，桥正浮在水面上，我站在桥中间，像是被桥捧在手心里……

“铃……”闹钟响了。我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过来，原来刚才是在梦里。

不记得这样的场景在我的梦中已出现过多少次了，母亲说是因为小桥留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才会常常梦到它。

一

梦中的桥，就在村子的最西边，是我上小学时的必经之地，也是我儿时的乐园，尤其是在夏天，下午放学路过小桥，我们都会停下来，玩会儿游戏再回家。

男孩子喜欢下河摸鱼，尽管小河里没有大鱼，连小鱼也极少见到，他们却依然乐不可支的比赛，看谁抓到的泥鳅多。女孩子则坐在桥上玩石子，玩累了，就轮留讲故事。

但是，我很少和伙伴们玩耍，更多的时候，我是坐在她们旁边写作业或是温习功课。因为常常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念书、上大学！”父亲曾和邻居唠家常时说起。

“闺女念好了书，你也供她？”

“嗯，闺女儿子哪个念好了我供哪一个，都考上我都供！”

在二十多年前的家乡，在很多人的眼里，女孩上学不过是认识几个字罢了，许多女孩子初中未毕业就去打工了。而父亲却把供女儿上大学作为自己的信念，遭到乡亲们的嘲笑。

父亲把这一切告诉我，然后语重心长的说：“咱村还没出过女大学生呢，如果你是第一个……”接下去的话，他没有说，但我懂。

二

读完小学，我们要去镇上读初中，以后的求学路上，不会再经过小桥了，我对小桥有了一丝不舍。

去镇上读书的前一天，晓儿约我去小桥边，看着她凝重的表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俺爹不让俺上学了……”晓儿欲言又止。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晓儿说的话。晓儿的成绩那么好，怎么就不读书了呢？

“俺爹说每年光书费和学费就得一百多块钱，太多了！”晓儿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俺爹说俺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还要挣钱给他们娶媳妇盖房子，哪还有钱供俺上学？俺哭他就打俺，俺娘也说女孩子上学没用，还不如找个好婆家……”说到这里，晓儿的眼圈红了。

“真羡慕你！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以后你哥哥毕业了，还可以再帮着你父母供你上学……”

晓儿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紧紧的抱着她，看着她柔弱的肩膀不住的颤抖，我也哭了。

我确实比晓儿幸运，因为父母一直都在支持我读书。可是，哥哥上中专已花去了父母多年的积蓄，母亲只是一个民办教师，挣的工资还不够哥哥的生活费，即使这样还常常被拖欠，家里的经济来源只能靠几亩薄田和父亲在外打工……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晓儿，亦不知多年后我的大学梦能否实现。看着小桥下的流水，我为晓儿擦去脸上的泪痕，自己却忍不住哭了，为晓儿，也为我自己。

三

2003年，小小的村庄沸腾了。

这年夏天，村里终于考出了女大学生，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五个，这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十几年过去了，乡亲们的思想变了，思想上有了很大进步。随着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乡亲们在绞尽脑汁寻找致富之路的时候，也把供子女读书当成一种目标，供女儿读书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考上大学的女孩子们，她们的父母每天都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听到乡亲们赞叹自己的女儿，看着人家羡慕的眼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们拿出多年来的积蓄，为女儿准备学费和生活费，想想要借女儿的光去城里一次，就兴奋的像个孩子。

母亲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地里的收成也比以前好多了，我的工资加上你哥哥的工资，再加上卖粮食的钱，再借点儿也就够了。这要是在十年前，往哪儿给你凑这么多钱去啊？还不把人给愁死？”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早就通过考试转正了，工资不但按时发，还涨过好多次了。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下午，我和同村几个考上大学的女孩来到桥上，看着小桥下的流水，忆起往事，畅谈我们的理想……

晓儿在那年结婚了，不能读书成为她一生中的遗憾。

四

又一次来到桥上，像看望一位老朋友。

多年不见，小桥还是老样子，只是栏杆有些破损。我站在桥头，看着小桥下的流水，忆起曾经的往事……

大学毕业后，我响应号召，怀着一腔热血报名参加“三支一扶”，回到家乡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实现了我到偏远地区“支教”的梦想。同年，堂妹去了某个985院校开始了硕博连读，还有一个女孩被保送本校研究生。

和我同年考上大学的女孩，大学毕业后留在远方的都市打拼，如今都已成了家，做了母亲，很多年未见一面，渐渐的，我们都到中年，以至于多少年没有打过电话，或者发一条信息。

支教服务期满，我考上了省直公务员。五年前，我通过法律职业资格考试，收到南方一个律所合伙人的邀请，提交辞职报告，后被拦下。一直想要去远方，却始终未能离开这片热土。

她们都像鸟儿一样，飞往异乡不再回来，而我还留在这里。

隐隐的传来欢笑声，打断我的回忆。远远的望去，是刚放学的孩子们正从桥的西边走过来。他们说着笑着，还有小孩在吹着口哨。看着他们，我想起晓儿，如果晓儿再晚出生十几年，她的父亲肯定不会让她中途辍学，现在，农村的孩子上学不用交学杂费了，很多贫困家庭的孩子还可以免收书费，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代啊！

我看着远处的田野，还有小桥下的流水，被春风轻轻吹动，在夕阳温柔的爱抚下，泛起微微波纹，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