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奶奶驾鹤西去已两年有余,令我最难忘的是她的背影。
奶奶的背影,正如她的性格,坚毅、执着,即使被命运压弯了腰,也绝不低头。
我印象中的奶奶是个走路步履蹒跚、步幅缓慢,驼着背,有些耳聋,说话不紧不慢,满脸和善的老人。我听奶奶说,“别看我现在个子不高,我年轻时足有一米六八,现在上年纪了,人上年纪个子就缩得厉害。”奶奶描述得轻描淡写,但从神情中能看出她所经历的那些不堪回首的沧桑和苦难。
我的老家是个有着三百多户人家的乡村,村里的地形四周高中间低,就像坐落在一个大盆里。村里人尊老爱幼,民风醇厚。早年间以种植小麦、玉米、花生、大豆和棉花等粮食作物、经济作物为主,人均耕地较多,村民具有吃苦耐劳的精神。
奶奶的背影,饱经沧桑。
奶奶早先和五叔一家人一起生活,那时奶奶六十多岁,她们四口人的日子过得比较清苦,单单只靠种植作物卖钱,无其它门路,可九十年代的作物价格出奇的低,所以忙忙碌碌一年,也仅能勉强填饱肚子,想要改善一下生活,也没有多余的钱可用。
记得那时五叔家养着一只公羊,一天奶奶到坡里(田野)薅(hāo,拔草)了一筐草,要去喂那只公羊,不知何故,那天那只公羊犯了性,一头将奶奶撞倒在地,把奶奶的腰摔断了,造成驼背。当时她自己没说,大家也不知道,以后就治不好了,所以这个腰伤一直伴随到她生命的尽头。
奶奶的背影,承受了太多的苦难。
奶奶和我们相处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向我们描述在旧社会所受的苦,不但填不饱肚子,还要受到日寇及二师、十三旅等反动地方武装的鱼肉,东躲西藏,受尽苦难。
奶奶与爷爷生了五个儿子,一家人的生活让她们伤尽脑筋,虽然盘算到了极点,也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爷爷四十九就因参战旧伤复发去世了,没能和奶奶一起拉扯孩子们到成家。
儿子们成家后,按理说奶奶应该能松一口气了,可接连的变故使好几个儿子都永远离开了她,每一次的打击都像往她的心口上捅刀子一样,折磨的她更加苍老,更加沉默。她的背驼得更厉害了,背影更加沉重。
奶奶的背影里,写满了乐观。
虽然奶奶受了这么多的苦,但她从不向命运低头,表现出了一种乐观主义精神。奶奶经常向我们说新社会与旧社会比的种种好处,表达了对现在生活的珍惜及将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奶奶的病是六年前我们才知道的,因为之前她的身体还比较硬朗,胃口也行,再是她整天穿宽松的衣裳,也没表现出生病的迹象。有一天她自己胀得难受,怕时日不多,于是告诉父亲。父亲接着打电话告诉我,我就用车拉着她和父亲到市医院去做CT检查,专家说多数是良性肿瘤,但应该有几年了,他预测奶奶最多还能活半年。根治这个病的办法是做手术切除肿瘤,但奶奶年龄太大,很可能下不来手术台。因为奶奶对自己的病了解一些,我们只得征求她的意见是否同意手术。她怎么也不同意,说:“我的病我知道,死不了人,我不能死在手术台上,该见的人我还没见到呢!”
奶奶对待生死就是这样乐观的心态,乐观得有些倔强,可能是因为她经历了太多次的生死离别。
奶奶得病后,照顾她的重任是由父亲和母亲共同来完成的。奶奶牙口不好,喜欢吃清淡、炒得软烂的菜;但是父亲正好相反,他喜欢吃炒得偏生的菜。针对这种情况,母亲在做饭时总是单独做份适合奶奶吃的饭菜。在父母的静心照料下,奶奶又奇迹般地活了四年,使我们能够有更长的时间好好孝顺亲爱的奶奶。
如今,奶奶的两周年忌日已过,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有些仪式和聚餐不得不从简了,我们少数的本家人只是简单地、分散地到公墓林给她上了坟,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奶奶去世后,我回老家每次经过她住过的房间,都会下意识地推开门,看看里面的一切,重温一下与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但早已不见奶奶那熟悉、亲切的身影,那个喜爱干净、坐在热炕头上抽烟、喝茶,老远叫着我小名的奶奶。每当这时我不禁泪眼婆娑,泪光中又浮现出奶奶那熟悉的背影,那个驼着背,步履蹒跚,步幅缓慢,背影中透着坚毅的奶奶。
如今阴阳两隔,在人世间再也不能见到亲爱的奶奶了,但时空不能阻断那血浓于水、厚重的祖孙情,愿您老人家泉下有知,知道您的孙子及家人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您!
2020年2月21日于密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