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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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9年春节，刘二一家人过得很开心。然而自从正月初四开始，天好像被捅漏了，一直都是阴冷的雨雪天气。刘二的心情也就如这糟糕的天气一样，瞬间被堵了、难过了起来！
刘二其实不叫“刘二”，而是叫做刘志强。因为他姊妹有两人，上面有个姐姐，所以人们便习惯地叫他“刘二”了。
刘二从出生到如今，都是痛并快乐着！他从小生长在农村，父母本来都是农民；只因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他父亲由于家庭出身是贫农，所以就被大队革委会推荐为了工厂的工人。他父亲在离家几十里的县城上班，母亲在家参与农活，一家人的生活其乐融融，倒也蛮幸福。
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初秋上午，刘二的母亲何桂华正在菜园里浇菜。忽然，只见村里的张婶慌慌张张地跑来，语无伦次地说道：“桂花啊，不好了，你家老刘死了！”
张婶与何桂华一直要好，且二人喜欢说笑，所以何桂华笑她：“我家老牛好好的，我是刚刚给它喂过草才到地里来的。你个嘴馋的东西，我家的老牛若是这会死了，你尽可剥皮去吃肉……”
“哎呀，不是的！我说的不是你家的牛，而是你的老板（丈夫）死了！我是正好碰到有人在往你的家里送信，所以便急爪爪地赶来了！”张婶知道对方误会了，于是赶紧更正着。
好像听懂了张婶的意思，但何桂华不信！因为自己的丈夫膀阔腰圆、五大三粗的，身体从来就没任何毛病——能吃几大碗的饭，能做几个人的事！
回到家的何桂华，见到两位陌生的男同志，并且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丈夫喜欢打篮球，而今天上午单位正好有场篮球比赛；但他参加比赛时，却因突发状况而导致心脑猝死。
何桂华听了，当即晕倒；随后，她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前往告别。
刘二时年十六岁，正在读初三。他的父亲很爱他，他也爱父亲，父子间的感情深得很；当他得知父亲的突然去世，他感觉自己的天空和世界也是同时塌陷了！
2.
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单位根据国家政策和家属何桂华的要求，批准了由刘二来顶替上班。
刘二人老实，在单位兢兢业业地上了几年班。转眼到了婚嫁的年龄，城里女孩看他不上，娶个农村女孩又有些委屈；还是他老娘何桂华厉害，给他找了一位千里挑一的美貌女孩——郝佳。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他感觉呼吸很困难，居然连骨头都是酥了！
郝佳是位地道的农村姑娘，人长得漂亮又能干，而且性格更是出奇地好。何桂华做事利索，觉得姑娘就是儿媳妇的不二人选；她在征求姑娘的明确意见后，立马就用丈夫留下的抚恤金并借了一些钱给姑娘买了户口；随后找人安排姑娘与儿子一起上班，并成了家。
郝佳的漂亮，是那种来自骨子里的美。因为她在任何时候，都似是那亭亭玉立的莲！她的上班，引起厂里那些已婚的、未婚的所有男人是目瞪口呆、羡慕不已，且一致笑说：“刘二这小子，咋就吃上了天鹅肉！”
刘二个头不高，长得倒也眉清目秀。最为要紧是，他心地善良是个实诚人。他感觉自己能够娶上郝佳这么漂亮的媳妇，心里幸福满足得很；只是偶尔，他也想象自己就好比是那“武大郎”；于是他对郝佳的爱意，也便更浓了！
婚后的郝佳很质朴，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的心里只有工作，只有家，只有刘二，却从来没有任何非分的涟漪。直至儿子刘畅出生后，心态极好的郝佳，仍还像位刚刚成熟的又俏又萌的妇人。刘二对爱人是百依百顺，而郝佳对他也是细心体贴、从无怨言——他们就这样平淡的生活着，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
儿子刘畅从小可爱，像个粉团雕琢似的，皮肤和眉眼都像极了他的母亲郝佳。儿子走到那里都能赢得一片夸奖声，刘二夫妇心里充满了欢乐，奶奶何桂华对孙儿的疼爱更是无以复加。
一个平凡的家庭，有着简单地幸福。然而到了九十年代后期的一天，刘二夫妇懵了；他们遭到了当头一棒——工厂宣布破产，他们夫妇二人被双双下岗了！
3.
下岗后的刘二夫妇很恐慌，很无助，陷入了一片茫然中！他们不知道，前面的路将要怎样去走？况且自己的工作是父亲拿命换来的，而爱人的工作又是倾了全家的洪荒之力买来的；然而现在，他们的工作说没了就没了！
下岗再就业，仅是一个美丽而又动听的名词！因为你一旦被下岗了，你就变成了绝缘体，便会连所有的央企、国企、事业编和公务员等正经的职业，从此统统都是与你无缘了！所以你只能选择去自主创业，或是私人企业务工，或是打打零工等。
说到自主创业，谈何容易！刘二夫妇一没资金，二没技术和特长，加上临时也没好的项目去选择，但他们认为人只要不懒，老天爷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饿死的！
刘二夫妇人实在，找工作时不挑剔。要说他们找工作，还真不难，难的只是又苦又累又不挣钱！
刘二这些年，干过不少工作。如企业上班、工厂做工，甚至到建筑工地打过零工。他的工作环境虽不好，工资也不高，可总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另外，好在爱人郝佳也是常常给他以安慰。
刘二不怕苦不怕累，也不嫌工资低。然而最可气的是，他这些年辛苦打工，竟然还有两三年的工资没有了着落——一家公司拖欠了半年多的工资，然后破产了；另一家公司表面看起来是非常地红火，但在拖欠他一年多的工资后，却因非法集资的资金链断裂，老板跑路了……要说打官司吧，刘二耗不起；他只能如实地向有关部门反映了情况，然后还得老老实实去打工，去赚钱养家！
要说郝佳找工作，那又是太容易了！她去应聘时，一聘一个准，甚至还有上门“求贤”的！为啥呀，招聘的人傻呀？要知人家才不傻，第一郝佳能干，第二郝佳漂亮——别看她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比那小姑娘还要耐看得多，最不济也会特别地养眼！
说到这里，郝佳的麻烦也来了。因为多数人找她上班都是别有居心，但她是个规矩人，所以只好频繁地换工作——她干过餐厅的服务员、服装销售员、酒水销售、手机和电脑销售等工作，然而令人气愤的是，她不是被老板或同事骚扰，便是频频遭遇不良顾客的咸猪手！
99年夏天，郝佳应聘到了一家服装厂。谁知有一天，车间的负责人喝多了“猫尿”，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动起了手脚……在众人的帮忙下，她得以脱身；她羞愧地离厂回家，却是一病不起——此事无法对任何人启口，当然也包括自己那位一根筋的老实丈夫！
刘二对生病的爱人是细心照顾，但他后来还是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于是他疯了，拿着一把尖刀就奔去了服装厂。他当时的样子特别骇人，眼睛红红地，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尖刀，且厉声重复：“狗日的东西，给老子出来！看老子怎么削了你！”他踹开了车间的门，踹开了车间负责人的门；对方吓得哆哆嗦嗦，连叫“饶命”，但他手中的尖刀还是狠狠地稳稳地扎了下去！
突然，一个人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她抱住刘二的大腿说：“刘二呀，不能啊！”原来对方是郝佳。因为她发现丈夫神色异常地出门，便感觉情况不好，于是匆匆赶了过来。
因为郝佳的一抱，只见刘二的身子一歪，手中的尖刀就“咚”地一声扎进了办公桌。边上来了几个胆大的人，他们纷纷按住了刘二的手脚；而刘二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仅剩的刀把儿；再见身边的郝佳，手指“色狼”哭劝着丈夫：“我的傻刘二呀，他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样去做，不值啊——你捅死了他，也是要偿命的；那我怎么办，我们可怜的畅儿怎么办？哦，还有你那年老的老娘又将怎么办呢？……”
“你想找死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跪下给我老婆道歉！”刘二“醒”了，对着惊魂未定的“色狼”大声吼道。
刘二的吼声像道催命符，“色狼”的腿不自觉地软了、跪了，且汗如雨注地不停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
在众人的劝阻下，刘二夫妇二人手牵着手，彼此都是一路无语、神情木木的回家了。回家之后的二人，抱头失声而痛哭！
4.
当天晚上，刘二夫妇俩聊了许多。他们再次意识到了人心的险恶，世道的艰难！“人嘛，有智吃智，无智吃力。”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过人的胆识和本领，但他们不惜力气、不怕吃苦受累；他们不想荣华富贵，不在乎钱多钱少，只想着一家人能够平安的生活！
后来，刘二羞愧地搂着爱人说：“对不起，让你跟我受苦了！”
郝佳将头依偎在丈夫的胸膛，柔声安慰：“你就别说傻话了。你对我的好，我知道，也知足！你看我们有手有脚，只要不懒就总会有碗饭吃的！哎，再说这都是你我的命啊！也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今生就是特意前来还债的！”……
事后的郝佳，心很累，毅然决然地做了一名没人愿意干的环卫工人。她每天凌晨三四点钟，便去清扫马路；她不畏酷暑，不畏严寒；她披星戴月地带着口罩、手拿扫把，勤勤恳恳地工作着；她丝毫没有难为情，反倒认为自己凭劳动吃饭还是挺光荣的！
凌晨的街道，少见车辆和行人，万物都似在那沉睡之中。尤其是在刮风下雨，或是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刘二目睹着爱人的辛苦情形，心里酸楚不已。于是，他曾多次劝说爱人换份工作，但郝佳都是坚持并笑说：“你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娇小姐。我本来就是农村人，也是经过苦水泡过的，而今做点事情心里踏实，那是累不死的！”
面对爱人的坚持，刘二很无奈。他早先每天陪着爱人上班，后郝佳心疼他，坚决不许他再陪着受累；而他却是常常尾随着护送，直至天将大亮时，路面也有了不少参与晨练的人了，他才悄悄折返；回到家里的他，立即动手再为爱人做一份简单而又可口的爱心早餐。
后来，刘二想通了。他也不想再去给人四处打工了，而是做起了收购废品的生意。因为刘二为人实诚又勤快，所以他的老顾客是越来越多；甚至许多店铺和单位的废品，都只定点卖给他一人；于是他的生意做大了，也是越来越忙了。
收废品有点累，也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刘二都不怕！因为收入稳定，且是不少挣钱呢！
眼见家里的经济条件有些稳定了，刘二便再次劝说爱人辞去辛苦的环卫工作，而郝佳却答：“但凡是个人，生下来就是要做事情的！你就权当——，我在锻炼身体好了。”
5.
刘二是个孝子，爱人郝佳也贤惠。二人婚后，便商议把老娘接到城里同住。但何桂华不愿意，因为儿子家的住房太小了；自己若是搬去，更会挤了他们。况且自己身体硬朗，还能做些农活、种点小菜，这样既可减轻孩子们的负担，又可多少补贴他们一些。
待到儿子刘畅出生后，刘二夫妇借着儿子需要照顾为由头，硬将老娘接到城里来了。一家人上慈下孝，日子尽管过得清贫，却是洋溢着幸福和温暖！
刘二夫妇经历了下岗、找工作又屡屡受挫，但他们始终隐瞒着，尽量不让老娘担心、儿子受到影响。家里住的地方，吃的用的好东西，他们也是变着法地紧着老娘和儿子。
何桂华知道儿子和媳妇的好，知道家里的经济不宽裕，所以她是省着过日子，抢着分担部分家务，并力所能及地带好孙子。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刘畅从小聪明而乖巧，极是孝顺父母和奶奶。他读幼儿园时，离家近，一般是由奶奶来接送。他读小学时，离家约有两三里的路程，父母因为忙而少有接送，所以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往返。父母心疼他，有时也会给他一些零花钱，让他坐个公交车；没有想到的是，细心的他，心里已能想到家里的困难、想到父母和奶奶的辛苦，竟然从来不坐车；他每次走回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零花钱塞进储蓄罐——以备下学期的学费！
眼见别的同学都有家长接送，刘畅也想；眼见别的同学都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他也羡慕！但是懂事的他，总是默默忍受着，从来不向家里的大人们提出任何要求！而在家里，他总是麻利地完成作业，然后便是帮着奶奶做这做那。
其实在刘畅的心里，也有一些自卑的感受！他在小学四年级时，老师给大家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这把当时的他，给愁死了；他紧盯着作文本，迟迟落不下笔，眼泪也是扑簌簌的在眼眶里打转！因为他家的条件不好，而爸爸和妈妈的工作更是难以启齿！
何桂华发现了孙儿的异常，并及时地进行了开导：“畅儿，奶奶没有读过书。但，我懂得一个道理：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血性和志气！你想，我们一家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你的父母不易，但他们勤劳而肯干；我认为他们自食其力不丢人，并且值得受人尊重；再说，他们又是那么地爱你、爱我、爱着这个家！所以我的好畅儿，你就照直了写，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
后来，刘畅的这篇作文出彩了，上了学校的黑板报，并被当地的报纸刊发了。因为他的故事真实、文字质朴、倾注了情感，写出了自己对父母、对家庭的深情和爱意！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变得更加懂事了、孝顺了！
刘畅是个上进的孩子，做事踏实又专注，学习努力而认真。他学习上的事情，从来没让家人操过任何的心；他没上过任何辅导班，各科成绩却总是名列前茅。因为他明白，学生时期读好书才是第一要务，也是对社会对父母的最好报答！
前几年，刘畅大学毕业即在省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尤为可喜的是，他无论是在学习期间或是工作后，每逢节假日，他都主动回家陪伴奶奶和父母。父亲收废品时，他会一旁习惯性地协助；母亲清扫马路时，他和父亲也会一同前往帮忙——一家人相亲相爱的唯美画面，便是一道最美的风景！
6.
2019年春节，刘畅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他现在已是单位的部门主管，给奶奶和父母带回了好消息：他谈了一位家住省城的女友，所以有在省城买房安家的打算。
刘二夫妇得知儿子有了女友，心里高兴。他们经过这些年的辛苦打拼，手头总算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一家人在吃年夜时，刘二信心满满地告诉儿子：“你在省城买房是大事，我和你妈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这有张卡，里面有点钱，就权当给你付个首付吧！”
“谢谢爸妈的好意！您们这钱来之不易，还是留着养老吧！我这几年存了一些钱，应该可以付个首付的；再说我单位的福利不错，公积金也较高，所以我买房时搞个按揭，压力应该不会太大的！”儿子是真心推辞。
“好儿子，我和你妈身体还好，还能干上几年，养老的事情不着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们，但这笔钱是我们做父母的心意，所以你得赶紧收起来！”刘二的语气挺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再看一旁的奶奶和母亲，也在眼巴巴地望着、劝着自己；刘畅只好顺从地收起银行卡，并对奶奶和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奶奶，谢谢爸爸和妈妈！”
“不谢不谢，这是我们该做的！好儿子，咱们吃饭！”刘二说这话，有着从未有过的豪气。
刘二收废品，一年忙到头。唯有春节期间，他是可以偷点闲的。然而此刻，郝佳却是更忙了，因为人们过年燃放烟花爆竹的残留物，那是必须尽快打扫的，所以刘二父子就在一旁陪着、帮着、说笑着。
在刘二的家乡，人们有正月初二拜新灵的风俗。他的一位远房亲戚年前病逝了，所以得去拜拜。但他准备出门时，突然感觉自己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皮也是跳得厉害；郝佳担心他的身体，劝他不要去了；可他怕失去礼节，便安慰爱人：“不碍的，我路上慢点，早去早回就是了。”
到了亲戚家，刘二见到了不少的亲朋故友，大家热情寒暄。他拜完了亡人的灵位，便急急想回家。亲戚一家盛情挽留，问他“是否有急事？”他说“那倒没有。”于是，大家一起留他：“你既然没什么急事，那就留下吃碗饭后再走；再说，今天来的都是亲戚，大家平时难得走动，借着机会也好聚聚、热闹热闹！”
大家的话说得实在，刘二不好意思再走了。吃饭的时候，有四五桌的客人，他因为不会喝酒，所以主动与几位妇女和孩子坐到了一桌。就在菜肴上桌时，主人满脸歉意地对他说：“老表，你个大老爷们，怎能和妇女孩子们坐一桌呢，赶紧换个位子去！”
刘二尽管一再谦让，可主人就是不许。最终，他被硬生生地拉到一个全是爷们的喝酒的桌子坐下了。满桌都是喝酒的人，他不喝酒甚是无趣；任凭别人怎么劝他，他死活就是滴酒不沾；他急急忙忙地吃完一碗饭，便匆匆告辞回家了。
正月初四一早，那天留他吃饭的亲戚来到他家拜年了。为此，他有些纳闷——今天是个好日子，而这位亲戚往年来拜年，那怎么也得挨到初十以后。
不管怎么说，家有客人来总得热情接待。刘二一家人是忙着递烟倒茶，留客吃饭；孰料，客人放下礼物、打声招呼便是坚辞要走。既然留人不住，刘二只好送客出门。
谁知出门不久后，客人却是紧紧地拉着刘二的手，哭丧着脸说：“志强老表，大事不好，天塌了！前天，在我家里喝酒，居然喝死了一个人！”
7.
刘二听了对方的介绍，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追问：“是哪个喝死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唉，是小表姑家的二愣子。他当天喝多了，我特意送他回了家；谁知当天晚上，人就没了。”
“二愣子老表——，那天和我是坐一桌的……”
“是嘛，就是嘛！所以我呀，今天特意跑来跟你打个招呼，也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可最麻烦的是，二愣子的那个老婆厉害得很，硬说是我们一桌人合伙害死了二愣子；说要我们赔人，要经济赔偿，要打官司……”
发生了此等大事，难怪客人没心思吃饭。现在，就连刘二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客人说完，便慌慌张张地走了。刘二抬头看着阴冷的雨雪天气，嘴里不禁叨咕：“唉——，我咋就这么倒霉呢！”后来，他独自闷了一整天，家人问他“怎么啦？”他只答“没什么，就是看着天气不好，发愁呢！”
当天夜里，刘二翻来覆去睡不着。郝佳关切问他：“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病了？要不，我现在就陪你去医院！”
刘二摇摇头，心里却是再也憋不住了。于是他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爱人。郝佳听了，心里一惊；喝酒竟然喝死了人，怎么说来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夫妇两人讨论了半宿，最终的结论是：喝酒死人是大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明天一早就去探望死者的家人！刘二虽然没喝酒，估计责任也较小；但该赔偿的，一分也是不能少！……
初五一大早，刘二赶去了死者的家。他小表姑母是颤颤巍巍地，老泪纵横说：“我儿还年轻，死早啦——这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呐！但是志强侄儿，你这孩子实诚，姑不怪你……”
刘二陪着老人掉了一会眼泪，并特意拿出两千块钱想交给二愣子的老婆。可她既不收钱，也不说话，仅是两眼死死地盯着他——她了解他，也不想为难他，但那死鬼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丈夫走了，那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靠什么活呢？
刘二说了很多歉意的话、安慰的话，二愣子的老婆楞是没答一句腔。但他告辞出门时，她却是开口了：“志强老表，你是个实在人，这我知道！死鬼的死不怨你，这我也知道！但你究竟有没有责任，有多大责任，这得法院说了算！另外，请你将这桌上的钱拿走！”眼见刘二想推辞，她厉声又道：“老表，你听好了：叫你拿走就拿走！要不明天，我们全家就专门只找你一人！”
二愣子的老婆态度强硬、观点明确，刘二无语了，只能悻悻地拿钱走人。郝佳知道后，劝慰丈夫：“你别去怪人家，任谁碰到这种事情，也是难有好话的！说不定，人家知道你老实，知道错不在你呢！”
初五没事，初六没事，初七也没事！刘二以为事情过去了，准备照常去收废品了。
8.
初八上午，刘二接到了法院的传讯通知。他赶去做了笔录，提供了相关资料和个人信息。事后，他向办案法官询问事情处理的大致结果；对方的态度有些含糊，只说：“我们也才刚刚着手调查，具体情况暂时不好说。但，按你反映的情况，假如属实的话，估计责任不会太大！”
正月十六，刘二领到了法院的调解文书。调解内容，大致如下：死者因为喝酒致死，情况属实。当天与死者同桌就餐的人，全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中，主家负主要责任，承担赔偿总额的50‰；其余赔款，按全桌的就餐人数施行均摊；因刘二是全桌唯一没有参与喝酒和劝酒的人，所以仅需支付人均均摊数的一半……
按照法院的调解标准，刘二大约需要支付一万多的赔偿金。对此，他没任何怨言，就想尽快赔付，以便安抚死者家属。因为他将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儿子去买房，经过东拼西凑还是少了几千的缺口，所以顾及面子的他，便央求爱人：“你给儿子打个电话，让他给我汇个五千块。稍后，我会想法补给他！”
郝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这钱应该早些出，并对丈夫也是从无任何怨言的！但是今天，她却满脸哀怨：“你还好意思提儿子，儿子已经被你害惨啦！”
话说刘畅到了省城，便和女友小杨见了面。他与小杨说了买房的计划，并说父母特意给了一笔钱。小杨非常爱刘畅，并不在乎他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有房还是没房，但最重要的前提是，人品和才能必须要好！
如今刘畅想买房，小杨先是竭力劝阻。因为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也是成功人士；家里在省城住房有几套，且位置环境都是极好的。但是后来，她看到了对方的坚持，也想到对方的自尊，以及想到他们二人在父母和在亲戚朋友面前的颜面，于是提议：“我爸有不少地产界的朋友，我看找他帮忙最合适了！”
小杨的父母得知未来女婿要买房，当即联系了一位做地产的好友，并相互约好了看房时间。
正月十二上午，小杨一家人高高兴兴地陪着刘畅去看房。小杨父亲的地产朋友颇为爽气，不仅亲自陪同介绍，而且给了刘畅一个满意的户型和低价。然而支付房款时，刘二给儿子的那张银行卡出了问题——提示已被法院强制冻结！结果，丢了面子的小杨父母是拂袖而去！
对此，刘畅倒没太多担心。因为他与女友甚为相爱，并且明说了回家过年的每个细节；他相信女友，一定会与自己的父母解释清楚的！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却是自己的父母；于是，他悄悄给母亲郝佳打了一个电话……
得知缘由的刘二，瞬间懵了。他急急找到办案的法官，询问原因。法官同情他的情况，但却无奈回答：“由于此类案件执行较难，我们只能依据相关的法律条款，对所有当事人的银行存款进行了冻结处理！也就是说，我们先要保障受害人的权益，把赔偿款先行赔付到位！而你们这些参与赔偿的人，是有连带责任的，所以我们会酌情从你们的冻结资金中，来扣除那些不能及时到位的部分资金；当然这样一来，你们中的有些人就会受到暂时的经济损失；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担心，因为我们一定会持续关注的！但是，如果碰到了特殊的情况——赔偿人无力偿还，或是拒不赔偿的，你们也是可以提起诉讼的……”
刘二似乎听懂了，其实脑子里全是雾水。他担心着儿子的房子，担心着未来的媳妇，于是关切问道：“那——，那我银行的那笔钱，啥时能解冻呢？”
“这个嘛——，不好说！最乐观的情况是，大家都能及时地赔付到位，那样就会很快的！假如其中有人拖延或是付不起，那就另当别论了：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也许一年半载……”法官的态度很好，但回答的语气却是模棱两可。
事情到此打了一个结，而等——，则是刘二目前的唯一选择！
走出法院的大门，刘二连打了几个哆嗦。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直至没入到了尘埃里；他的神志有些不清了，嘴里只是不停地嘀咕：“狗日的酒，害人的东西！狗日的天，咋还不晴呢？如今已是春天了，咋还这么冻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