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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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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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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河往事

五龙河是胶东地区的第一大河,汇聚了白龙河、蚬河、清水河、墨水河和富水河五大支流的水,雨水正常年头的夏天,河水欢腾涌动,场面也颇为壮观,尤其是在上游下过雨之后。村子坐落于五龙河西岸,所以虽然河是有名字的,但大家都习惯称它为东河。河对岸的土地称为河东,同样的字,顺序一颠倒,就是河流和土地的区别了。小的时候,去河东地里干活儿通常要过桥或者徒步趟水,采用哪种方式取决于河面上是否架了临时木桥以及河水的深浅。当时离村子近十里地外向南有一座水泥跨河大桥可以过河,但对村民来说,路途遥远,在交通工具不发达的当年,去河东干活需要浪费半天的时间行路,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此,只要河水不是深到一定程度,村民们是宁愿冒溺水的风险过河也不愿意去绕远路的,还有一些自认为有一定水性的人也往往忽略了河水的凶险,导致每年夏天都会在河边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东河留给我的童年记忆都是祥和而宁静的美好。那时候的河水很清,是人们洗衣服、洗澡的主要场所,河上来来往往的人和牲口也很多,是一个热闹的场所。每年春天,河流枯水季节,一架临时木桥就早早地架在了河两岸,去河东干活或来往河东河西两岸的人们在桥上来来往往,免去赤脚感受河水春寒的煎熬。木桥很窄,仅容两个相向而行的人并排通过,如果遇上有挑担的,则没挑担的就尽量小心翼翼地侧身让挑担的人慢慢通过。牵牛过河的人则需要让牛走在桥下的河水里,人在桥上牵绳慢慢陪伴它走过。夏天上游地区大过大雨过后,急涨地河水会漫过桥面,人走在桥上就需要尤其地小心翼翼了。

桥下不远处,散散落落地有一些青石,是妇女们洗衣服的地方。村人们并没有见过洗衣板,都是因地制宜,搬来河边的石头,几块石头一搭,一个简易的洗衣场所就成了。两块石头呈丁字形放置,头部的石头横着放,比底部的石头稍微高一些,人坐横放的石头上洗衣服就可以用上劲儿。底部的石头长一些、面比较平整,用来搓洗衣服。坐的石头可以随意一些,但搓洗衣服的石头一定要找又长又平整的,这样洗起大人的衣服或床单之类的才能够用。旁边还会有几块零散的小石,分别用于摆放洗衣盆和漂洗过的衣服,打好肥皂的衣服放在洗衣盆中浸泡着,排队等待河水的洗礼。石头的形状各异,放在沙质的河床上并不稳当,随着洗衣妇一仰一合地用劲搓洗,屁股底下石头周围的沙子慢慢涡旋流动,变得不平稳,洗衣妇需要时不时地从旁边捞起几块小石子垫一下,以增加石头的稳定性,有时没注意,就会跌个人仰马翻,一屁股坐到河水里边,衣服裤子全湿了。不过也幸亏坐垫是石头,垫牢石头坐回继续洗,靠着人的体温和太阳的热度,裤子一会儿就干了。讲究的就会在洗完衣服后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洗一洗,甚至顺便洗个澡。

河边是亮晶晶的沙滩,沙子干净细腻,不沾尘土。洗完的衣服就直接铺在沙子上晾晒,或者招呼旁边玩耍的孩子晾到远处的草丛上。最后一件衣服洗完,前边洗完晾晒的也基本就已经干爽了,捡起来,使劲抖甩两下,衣服上的沙子纷纷落下,只留下太阳的温暖和阳光的味道。这时候就可以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洗一下。经常有大人带着孩子来河边洗衣服,先把身上的衣服孩子脱下来洗了晾晒,等到一盆衣服洗完,回家时,孩子就可以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了,也就省了换洗的衣服。

用于洗衣服的石头并不多,人多的时候需要等候。村妇们在洗衣服的当天都会早早出门,以便占据稳当宽大的石头,洗起衣服来就酣畅快活多了。遇上后来的亲近邻居,就招呼到身边,等待自己洗完,让她继续享用优势位置。所以村里的姑娘媳妇都眼明嘴甜,喜欢搭话,以便尽快寻找到有利的洗衣位置。中年妇女们通常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豪放的大妈敞开嘹亮的大嗓门,荤话素话、隐讳村语一起上,聊得忘乎所以,哈哈的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惊动了旁边觅食的野鸭,桥上的人远远地都可以隐约听见。聊天话题就像河里哗哗的流水,源源不尽。从东家的晚饭,到西家的二小子,都可以入题。直到被一声“哎呀,衣服漂走了”的惊呼声打断,就见到一个人惊慌失措地顺着河水去追赶飘走的衣服。而被惊呼声打断的聊天就像河底石头周围的漩涡,转了几个圈,又继续下去。伴着哗啦啦的流水,东家的小子尿炕了,西家的媳妇怀孕了,哪家的媳妇和婆婆打起来了,这些家长里短就像河底的石子,伴随着偶尔惟妙惟肖的声音和手势,清清亮亮地就展露在人们的眼前了。

离洗衣服人群不远处的上游,男孩子们正忙着洗澡打闹,捉鱼摸虾。偶尔被下游的妈妈姐姐扯着嗓子喊过去帮忙到沙滩上晾晒衣服,晾完就又急急地跑回上游继续在水草中或石头底下寻觅。每每因为晾晒的衣服没有铺平整而被洗衣妇骂上几句,也是顾不得听的。河底细沙静躺,水草并不多,但只要有水草,慢慢伸手过去,拢成一个包围圈,顺着水草慢慢撸出水面,手里准能留下几只亮晶晶的活蹦乱跳的小虾,在阳光下闪着透明的光泽。小虾脆弱,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烂。孩子们总是小心翼翼地将虾拢在手心,又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的收获,就慢慢打开手笼,就有小虾借着这天赐的机遇,奋力一跃,跳脱手的包围圈,重新落入水底,就难以再捉回了。敲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到自己和我们那一代的孩子们,更多的时候,好像我们顾不得抱怨什么,当生活将我们圈拢在包围圈里的时候,我们只是茫然地、竭尽全力地使劲扑腾,于是往往就又活过来了,农村孩子生命力的顽强大概也就是在这几下不顾一切的折腾里了。相比小虾,鱼是很难徒手捕捉的。如果有人捕捉到了,那必然会引起一堆的围观者,而它们的命运则往往比虾要悲惨的多,大多数的鱼被捉后必会被牢牢地抓在手心,直到上岸后才会放开,所以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只有一种鱼比较容易捉到,那就是沙鳖。沙鳖并不是其学名,是家乡人的叫法,因此也就不是动物百科中所说的那种类似于乌龟的甲鱼,而是一种土灰色的鱼,身子底下扁平,背部土黄色,有一些涩,没有鱼鳞。沙鳖通常都是懒洋洋地趴在水底的河床上,几乎不游动。洗澡的时候,在河床上慢慢摸索,就可以逮到,很是容易。后来在花鸟鱼虫市场的鱼缸里见到类似于这种鱼的,叫清道夫,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类。

女孩子们的活动通常安静得多。带一个搪瓷盆,漂在身边的水面上,在浅水里慢慢寻找,看到一片冒泡的洞眼,就停下来,一手把盆,一手拿一把笊篱,或者用双腿抵住搪瓷盆,双手把笊篱,在沙子里边使劲挖一下,然后慢慢捞起,半浸在河水里淘洗,不一会儿,沙子淘洗掉,笊篱里就剩下几个绿绿的、大小不一的河蚬子,倒入盆里,继续挖。就这样,一边手腿并用地抓着搪瓷盆,一边捞蚬子,半上午就可以捞一盆,中午就可以全家吃蚬子捞面了。锅里放水,蚬子下锅烧开,用笊篱不停地抄捞,熟后的蚬子肉和壳分离,漂在上面一层。用笊篱捞起,淘洗出的蚬子肉和煮蚬子的汤就是最好的卤料,加入绿绿的、新鲜的蔬菜,一锅打卤面就好了。在一家人呼呼噜噜的吃面喝汤中,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流淌着。

曾经有几年,五龙河上游建起了造纸厂,河水由清变混,呈红棕色,发出刺鼻的气味,不仅鱼虾没有了,村民们过河也会引起过敏,大家就不再去河里了。河上修了宽阔的跨河大桥,河两岸的人群、车流来来往往,去河东也就缩成了几分钟的路程。村里安装了自来水,家家户户都购买了洗衣机,河里洗衣服就成为一代人的历史往事了。最近十几年,清理环境污染,关闭造纸厂,河水又清了,有人可以在河中捞到河螃蟹售卖了,但河边亮晶晶的沙子被挖走,运到各地城市去盖楼房,就像那些散落在城市角角落落里的男孩子女孩子们,漂浮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只剩下河边的青草和新堆砌的石头河堤,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梦到哪些流淌在河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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