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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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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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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布鞋

我是直到高中毕业才放弃穿布鞋的,那时候的布鞋已经是大规模的厂家生产,黑胶底,黑布面,带襻扣的或不带襻扣的,很便宜。城里的姑娘是没有穿的,只能卖到乡下,而我那个对时尚一窍不通的哥哥都已经在念叨我了,“别穿黑布鞋了,你看现在谁还穿这种鞋子。”他隐含的意思大概是怕我在城里上学,穿这种老掉牙的黑布鞋受到同学的歧视。而我大大咧咧的性格却从来没注意过同学的目光,也可能那时候从乡下进城上学的孩子很多,大家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单纯唯一,都并不在意这些。我也是注意过同学的高跟牛皮鞋的,各色各式的都有,这好像也并没有妨碍我们之间打打闹闹,下了课偶尔追着满教室跑。那是一个幸福的年代,给了所有的孩子同样的真诚与自信,在运动场上,一时兴起要下场参与体育活动时,大家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临时交换鞋子。说这些不是为了说明说明,我想说的是布鞋对我的陪伴。

从有记忆起,我就是穿母亲做的布鞋长大的。母亲有一个盛针线的木头盒子,四四方方,上边一半钉了木条,一半开口,手握木条,拎来拎去极为方便。里边盛满了各种边角布料,被捆卷成一捆一捆的,还有一些散乱的布头,几个上边插着针的线轴,两把做针线活用的剪刀,一把大的,用来剪布料,一把小的,用来掏扣眼,绣花时剪线头。小剪刀好像是王麻子的,精精巧巧,剪刀头长长、尖尖的,每次看到它,我总是无端地想起身影纤巧的少女,想起细长如水葱似的绣花的手,我对她爱不释手。针线盒子的开口处放着一本大开本的书,或者是旧杂志,由于长期的翻动,已经残破不全,封面有几页只剩下多半页了。书里藏着的是母亲的宝贝,那是母亲剪得大大小小的鞋样子,鞋底和鞋帮成套,夹在书中。每年冬天,这些鞋样会变成家里孩子们新年第一天穿上脚的新鞋子。偶尔遇上到家里来讨要鞋样的,母亲会从书上撕下两页纸,比着鞋样给对方复制一套,还要根据对方脚的大小放大或缩小一下,修修剪剪,用的就是那把纤秀的小剪刀,细碎的纸屑随着剪刀飘落到炕沿上盘着的腿上,就像轻盈飘落的蒲公英的伞序。

每年的秋收忙过之后,天气大多晴朗而干爽。母亲会用面粉熬一盆糨糊,趁着天气晴朗,把家里不再穿的旧衣服翻腾出来,选出较厚实的棉质的,撕成大小不一的碎布,把不规则的边修整一下,开始打確子(山东人称为打quezi,翻遍了字典,并没有找到可用的字,乡音土语,大概并没有对应的字?这个“確”字的原意为坚固、执着,姑且用它吧,这与打確子的目的有一致性)。打確子是在一块平整的大木板上,先均匀刷一层糨糊,铺上一块较大且完整的布,沿着一边用手慢慢推,把布压平整,不留一点空气。一层弄好,在布上再刷一层糨糊,铺上一层布,用同样的手法,挤出两层布之间的空气。中间层的布的大小可能不一,完全取决于手头的碎布的大小,顺着边界拼接好,直到拼接成与底布同样的大小。如此往复三四层左右,一版確子就打好了。放到阳光下晾晒,基本一天就可以晒干,晒干后揭下的確子就像一张薄纸板,挺阔,有硬度,又不死板。用手可以弯出弧度,一松手,就会弹起。確子是做鞋底的关键,確子的厚度、平整度决定了鞋底的舒适度和耐磨性。家里大人孩子多,每年秋天的確子都需要打几版,才够一家人大年初一脚上的新鞋。

将鞋底纸样铺到確子上,用大剪刀按鞋底纸样剪成一片片,用崭新的斜剪白布条和糨糊给鞋底滚边,白布条要隔一段就用剪刀剪一个三角斜缺口,确保滚边后的每一层鞋底都平整如初。四五片包边后的鞋底一层层粘连、摞好,最上边的和最下边的一层贴上白布,沿着滚边附近圈底,就是沿着四边将这鞋底用麻绳缝合到一起。缝合后的鞋底就需要几天的纳鞋底了。冬夜的油灯下,母亲右手戴顶针,先用锥子把四五层后的鞋底扎透,穿着麻绳的针在头上摩擦两下,穿过鞋底上锥子扎过的眼,随着麻绳穿过鞋底的呲呲啦啦的声音,母亲将麻绳绕在手上使劲拽紧,鞋底上留下针脚均匀的一道缝线,这才算纳下了一针,纳鞋底的呲啦声伴随着冬夜的油灯明明灭灭,针线盒子夹鞋样的书上边就会日日看到针脚细密、尚未完工的鞋底,已经呈现一定规模的各种精致的鞋底图案,上边绕着几道麻绳。

每过几天,就会有一双纳好的鞋底被敲打平整后放进针线盒子里。当所有的鞋底都纳好后,就开始了鞋面的制作。鞋面只需要一层確子布,面料就是针线盒中一卷卷布头中能找到的各色好看耐磨的布料,都是做新衣服裁下的边角料,偶尔会用比较结实的旧衣服剪下的布料。里料一般是白布,鞋口和襻扣带的滚边选用与鞋面相同或颜色相近的布料滚边。鞋面的缝合是技术活,鞋口要有一定的收口,这样做出来的鞋子才跟脚,技巧全在于那把纤巧的小剪刀在鞋样上的修修剪剪。缝合后的鞋面要上鞋底,先办鞋面和鞋底的前后分别用几针固定好,然后沿边缝合,针脚的大小、疏密都是技术,稍不留意,鞋面和鞋底的缝合就对不上,做出来的鞋子就会皱皱巴巴,不仅难看,而且穿着不舒服。

缝好的鞋子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母亲会在盆里泡一些小麦颗粒,麦粒吸了水分后,会被母亲趁湿用力地塞满鞋子,放一晚上,吸水后的麦粒慢慢膨胀,鞋面被撑得鼓鼓胀胀,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掏出麦粒,一双漂亮的布鞋就制作完成了。这个过程叫撑鞋,可以修正做鞋过程中的一些小瑕疵,给鞋子很好地定型。

记忆中,每年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我的鞋子都会成为大妈大婶们啧啧称赞观赏的对象,来年就会有住得更远的、甚至不熟识的村人来母亲这里求纸样。

孩子的脚长得快,不到半年,鞋子的大拇指前边很快就会被顶破,慢慢成为一个洞。母亲会用相近颜色的线在破洞的周围一圈一圈绕线编织,最后鞋子大拇指处就形成一个好看的网结,洗刷干净,犹如长出一朵花,鞋子依然可爱,竟没有丝毫的破旧感。

母亲亲手做的鞋子柔软合脚,穿上鞋子的脚纤瘦温暖,步履轻盈,可以带着母亲的手温走遍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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