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唐山大地震后的废墟里爬出来的,蹒跚行走四十余年,是文学给了我抵抗困难的底气和勇气。
按理说,我是无缘成为一名作家的,在那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偏僻的小村庄里,物质匮乏,尤其震后,人们只能以野菜、树皮和鸟虫充饥,何来文学的滋养?
但是,我生活的那个小村庄,为了生存,人人都练就了一身本领。唱戏的、说书的、耍影人的、还有磨剪子的,锵菜刀的,捏泥人的……行走在乡里村外的人们有机会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自然就会带回来很多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恰恰为我后来的文学铺陈了一条细碎却坚实的道路。
出生于民国时期的爷爷上过三年私塾,爷爷的父亲又是村里最后一名秀才,再往前,爷爷的爷爷是本地有名的教书先生,而祖先吴凡曾在朝廷里做官,就连我出生的那个村子都是以祖先的姓氏命名的——“吴家代庄”村,而在这之前,这个村子名叫“代庄”,姓代的人才是这里的坐地户呢。
亲历过唐山大地震,房屋倒塌,成为一片废墟,我们一家五口却毫发未伤,这真是一个奇迹。冀东的冬天寒风刺骨,夏季闷热难耐,贫瘠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坟岗,那些裸露的棺材板,随处可见的头骨竟成了我童年捡拾的玩具。薄沙烂岗种不成庄稼,漫天遍野的荆棘草却是疯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忐忑地成长着,小小的心灵全是不安、困惑,甚至恐惧。
但故乡有大片大片的野菊花、格桑花、苦菜花、打碗花……不知何时,我家的房前屋后又出现了丛丛簇簇的马兰花!
那是夏日,太阳毒辣辣地烘烤着这个在废墟上重新建起来的村庄,也毒辣辣地烘烤着站在马兰花前的我。马兰花很快蔓延成灾,挤压得村里的路变得狭窄,瑟缩。邻居们开始将马兰花清除出去,先是斩断它们的叶,再刨断它们的根,但是第二年,那些紫色的像蝴蝶一样的花儿还是会顽强地从枯断的根叶中钻出来。
至今,想起童年,我最先记起来的仍是房前屋后的马兰花,它们煽动着蝴蝶般的翅膀,在炙热的阳光下做着属于自己的梦。
我从十六岁开始文学创作,便放弃了学业,更不要谈工作,三十年来靠一支笔活成了自由自在,自强自立的自己。而我之所以能够活成这样的自己,正因为我是大地的女儿,是山野的女儿,是自然生长的野菊花、格桑花、马兰花……它不名贵,也不娇艳,但是它坚强,美丽,只要有一小撮泥土,它就能够生根发芽,在烈日或风雨中尽情地绽放。
从唐山到北京,从北京到包头,我所有的经历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财富,如电视剧《家长里短》,如长篇小说《那段梦里花开的日子》,如散文集《一朵云》,如诗集《一本草》,如评论集《鸢尾集》……
这部《鸢尾集》是我出版的第七部个人作品集,至此,电视剧本、长篇小说、散文集、诗集,评论集我都有涉猎。我常觉得作家应该是包含了诗人、散文家、小说家、编剧及评论家等,所以我不喜欢单一的写作,也不喜欢为了某种目的而写作。我写小说、写散文、写诗歌、写剧本完全是因为本心的需要,在某一时段,我内心深处的故事需要用特定的那样一种方式去讲述。比如关于故乡的人物命运,我以长篇小说的形式来写;而关于个人情感,我以诗歌的形式来写;关于艺术家,当然是以评论的形式来写。但不管是哪一种形式,都是从我内心流淌出来的歌,它们与形式、体裁无关。
林语堂曾主张,做文人而不准备做文妓,就只有一途,就是带点丈夫气,说自己胸中的话,不要取媚于世。这样身份自会高点,要有胆量,独抒己见,不随波逐流,就是文人的身份。所言是真知灼见的话,所见是高人一筹之理,所写是优美动人之文,独来独往,存真保诚,有骨气,有识见,有操守,这样的文人是做得的。
这部新书之所以叫《鸢尾集》,也源于梵高笔下的那副鸢尾花,在那副画中,有一大朵白色的鸢尾花,不是被众星捧月般地包围在紫色的鸢尾花中,而是像个局外人一样,在一侧悄然盛开。看似孤独但又带着一点刻意的避世。——我觉得真正的作家也应该是特立独行,孤寂着也明亮着的。
在这部书的书腰上有这样几句话:我一直相信,只要有梦,枯草也会绽放美丽的花朵,它就开在我的心里。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了追寻故乡,我还得继续不停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