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活着的时候常说,不管大年小年,打春才算过年。一年二十四节气,立春为首,而立春就是母亲所说的打春了。
说起打春,最初是从母亲哼唱的评剧里听到的,每个漫长的冬天,母亲都会坐在炕上纳鞋底,她一手拿着针锥子在鞋底上扎眼儿,一手熟练地抻拉着手中的线,嘴里唱着《花为媒》里的报花名——阮妈妈啊,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桃花艳,梨花浓,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夏季里端阳五月天,火红的石榴白玉簪,爱它一阵,黄啊黄昏雨,出水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晚风前。秋季里天高气转凉,登高赏菊过重阳,枫叶留丹就在那秋山上,丹桂飘飘分外香。冬季里雪纷纷,梅花雪里显精神,水仙在案头添呀添风韵,迎春花开一片金……
不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的母亲唱起评剧来无师自通,声音甜得像剧中的姑娘张五可一样,让我如醉如痴。而每每听到这里,母亲声音一转,又变成了阮妈:"六月六,看谷莠,春打六九头……"
就像母亲说的,春打六九头,六九前的这天,便是立春了。母亲在时有很多的说道,比如打春这天不能被打在炕上,打在炕上是要病一年的。所以每到立春的时刻不管是半夜还是吃饭睡觉的点儿,我们兄妹几个都要被母亲喊起来下炕,到屋子外面去,而在打春之前的一个时辰,母亲早就从屋前的地窖里将秋天时候埋在坑里的大红萝卜挖出来洗干净,等打春时切成一块块分给我们几个啃呢,母亲说这叫啃春,至今我仍承袭着母亲的这一习俗,打春时去到屋外闻一闻春风的气息,然后回到屋里来啃春。
母亲活着时,院子里不但桃花红,梨花白,杏花茂盛,就连墙角的石榴,屋后的荷花也亭亭玉立,在晚风中应着景。母亲去世后,满院子的花树随着母亲的唱词萎谢了,我更是养不了任何的花儿,哪怕是在野地里自生自灭的仙人掌,三角梅,经得我手,也会枯败。我没有母亲那一嗓好声音,唱不了评剧,更纳不了鞋底儿。
今冬母亲若还活着,应该正好是七十周岁了,我在母亲生日那天,从超市的角落里,捧回一堆水培植物,其中夹杂着几株水仙和两颗风信子。反正我是养不了花儿的,拿回来,水仙和风信子和其他植物一起胡乱放在书案上,便再没理会过。
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清晨,我是被花香给唤醒的。拉开窗帘,一束阳光投过来,穿过窗子,正好照在书案上。书案上是努力从绿色的、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植物中钻出来的一束水仙花,这一束和那一束碰撞在一起,像是花与光的闪电,让我颤悚了!
是四朵。一朵,两朵,三朵,四朵。这四朵水仙在那一束阳光下挺立着,同时开了的还有那两颗风信子。一朵紫色,一朵粉色。它们从韭叶般的包裹里伸出头来,摇曳着像秋天熟透的红高粱。
"冬季里雪纷纷,梅花雪里显精神,水仙在案头添呀添风韵,迎春花开一片金……"母亲告诉我今日打春了!春生万物,我在这个春天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