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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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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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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浆水面

一碗浆水面


何水明


时值盛夏,酷暑难耐。用饮料和冰镇啤酒解渴,远不如一碗浆水面来得痛快。

蜗居他乡经年,大鱼大肉倒也简单,出门几步之遥,便有川菜馆、湘菜馆红红的辣椒挂着,吃的多了,就腻烦了。浆水面解腻,卖这种饭的馆子寥寥无几,就是有一家两家面馆,味儿也不是很地道。

浆水菜,只有在关中平原和陇中大地涡的浆水菜,才够味。有道是: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大吼秦腔,捞一碗浆水长面,喜气洋洋,吃不上油泼辣子,嘟嘟囔囔……

涡一坛浆水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各大菜市场和超市里的疏菜,琳琅满目的摆着,红的、白的、绿的洗净了泥土,用橡皮筋和红头绳捆起来挂着,打量着光顾柜台前的各种目光,使人眼花缭乱。春夏秋冬四季,超市里的菜都保持着春夏时节的颜色,应有尽有。用不了半个钟头的工夫,就可购来一大袋涡浆水菜的菜。涡浆水菜的坛子就难找了,像收藏古董一样稀缺。驱车走大半个城市,你都很难找到一两口涡浆水菜的坛子。进入花鸟市场,各色各样的坛子太多了,小的如拳,大的一两个人拦腰合不拢手。粗的细的都绣着花草,赋着诗词,像是刚从唐宋走出来的样子。腌制泡菜的坛子倒是有,但那坛子资质太细,开口又小,都是制酸的,却同质不同源。涡浆水菜得用土瓮,大大的,黑黑的,憨憨的那一种。再说那种坛子商家都不生产了,什么年代了谁还用得着那种坛子。涡一坛浆水菜,得先从明清时期定购一口坛子,那还不累坏几个快递小哥,想想也就罢了。

涡浆水菜,首选苦根菜(岷州语),其次是甘蓝胡萝卜,芹菜次之。在我的故乡陇中高原一带,气候高寒阴湿,天旱又少雨,乡亲们一年中吃到口中的新鲜蔬菜是极其有限的。在寒冬腊月到二三月间,家家总是免不了涡一大瓮浆水菜。

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后,岷州高地春暖乍寒,多种植物还在土里蛰伏着,苦根菜先从向阳的坡地上羞羞地冒了出来,头上顶着两只圆圆的,小小的叶片,像极了刚拱出土的向日葵。向日葵的叶片肥硕饱满,苦根菜天生贫瘠,不择植被的生长,像苦甲天下的陇中人民。

春风浩荡,岷州一带的桃花,杏花都满院地开了,香飘十里。正是采摘头茬苦根菜的上好时机,再不下手就晚了。

记得,那是八十年代饥馑的年月,母亲总是第一个走向田间地头的人。我放学回家后,就看见了洗净了泥土,晾晒在庭院里的那一点苦根菜。在田埂上,苦根菜到处都有,但其叶子太小,就是散叶了也不容易长大,爬在地上不起来。母亲在农忙之余,花个三五天的时间,才从地里头收集来一箩筐苦根菜,再从地窖里拿出些年前冬藏的甘蓝胡萝卜等菜,涡一坛浆水菜。新采摘下来的苦根菜,就是淖水后也不能直接下饭,那味道苦苦的,一点也不好吃。

涡浆水菜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母亲就得忙活大半天了。吃罢早饭收拾妥当,母亲就架火烧一铁锅开水,水滚之后,倒入洗净的苦根菜,两分钟后再从锅里捞出来,给苦根菜淖水,然后将苦根菜倒入盛满清水的盆里漂着。十几分钟后捞出苦根菜,用手一把一把的榨干水份捏成团,盛放在案板上等候入锅。这活得两个人做,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母亲就经常选在星期六星期天涡浆水菜。我烧水时添的树枝多,火旺。我看见红红的火舌舔着锅底,橘红色的火苗发出咯咯的笑声,笑着笑着锅就烧开了。何况,父亲们都下地干活了,她就捉不住一个给她烧火的人。母亲不识字,也不戴表,却将时间拿捏得准。等我把第二锅水烧开后,母亲就把涡浆水菜的一切工序准备好了。母亲先将不易煮烂的甘蓝,胡萝卜下锅,稍后才把盛放在案板上的苦根菜下锅。这时候,得用大火猛火烧锅。锅烧开后,就迅速的用大盆把锅里的汤汤菜菜,舀入早已备好的坛子里,倒上一瓢浆水菜引子,把盖封好后拿来几件旧衣服把坛子裹住,再用绳子把坛子捆紧。过四五天后,一坛浆水菜就涡好了,那淡淡的苦根清香味,就在屋檐下荡漾开来。邻居们就拿着碗,拿着瓢舀来了。

吃浆水面,用压面机压的面条不香,得用手擀面。母亲擀面条非常拿手,大大的案板,长长的擀面杖,在母亲手里左右开弓,半个小时不到,一块薄薄的面片就匀匀称称地摊开在案板上了。面擀好后要在案板上晾干水分后再切,下到锅里的面条吃起来才劲道。

炝浆水菜的工序一点也不能少,清油在锅里烧滚之后,把花椒生姜大蒜都拿来吧,还要放上葱花蒜苗,随着锅里滋的一声响,苦根浆水菜的味道就出来了。面条可以切大宽,也可以切韭叶,佐一盘炒韭菜或炒青椒就更美味了。干一天再累的活,两碗苦根浆水面下肚,一天的乏累就都没有了。

如果,当年写《定西笔纪》的那个鬼才作家贾平凹,经过我们村,闻到葱花炝浆水菜的味道,就挪不开步子了,拉上他的老哥孙见喜来家里蹭饭。吃了一碗又一碗,连咥三碗。罢了说,啊呀真是太好吃了,都吃饱了没处吃了还想吃。

浆水菜可以下面条,煮拌汤,调在杂面馓饭里就更好了。浆水面也不能天天吃,吃多了寡淡没味。我就央求母亲给我捞一碗葱花拌面,或臊子拌面。那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母亲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不吃苦根浆水面好多年了,而母亲也去了后山,离开这个尘世整整十个年头了。一年一年的苦菜花开满母亲的坟茔,再也无人采摘了。

我想,得抽空闲回一趟故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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