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条河

我家门前有条河，不知道何年何月形成，也不知道它流向何方。

那时候我很小，我发现小河也很小，有时小得变成一条小溪；有时候小河很大，大得能淹没两边岸上的农田。

小河没有名字，人们一直叫它小河，直到有一天，人们不再叫它小河，而称它为恶龙河。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村里的哥哥姐姐们上学的路必须经过小河，那时候农村穷村里穷国家也穷，小河上是没有桥的，过河就直接横跨过去。水小的时候便在河里丢几块石头，大人小孩从石头上蹦蹦跳跳地就过去了，小特别小的时候甚至都不用踩石头，从河上一步就跳过去了。

过河的时候也是最能产生欢笑的时候，有的人趁别人过河刚走到河中间时，便捡起岸上的石头砸向河中，让绽起的水花肆意地扑向河中人的衣裤，看着河中人躲闪不及惊恐万分地糗态，岸上人便乐开了花。当然，等到河中上跳上了岸，那等着出糗的可能就是岸上的人了。于是整个河岸都会荡漾着欢快的嬉笑这中，就连岸边的柳树都会忍不住笑弯了腰，孩子们的打闹甚至会扰得河边睡觉的鸭子扑楞着翅膀飞出老远。最后，孩子们的欢笑往往会在远处家长的喝斥下戛然而止。

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在河边嬉笑打闹，甚至一个人都不敢从河里过，因为小河已经变成了恶龙河，我们家里大人更是不准我靠近河边。那年夏天发大水，村里有两个孩子结伴去学，结果洪水淹没了河中的石头，两个孩子怕绕道会迟到，为赶时间便冒险蹚水过河，没想到刚到河中心一人就被冲倒，另一人去救他，结果两人都被洪水冲走了，一村人沿着河找了几公里，从河里捞上来时两人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这件事情发生后，老辈人就说，那是因为两个孩子撞上了“走蛟”。传说蟒蛇在深山修炼多年后变成蛟，蛟要渡劫化为龙，必须从河流入海，一路上会经过许多地方，这个过程就叫走蛟。小河走蛟连吞两人性命，这条龙定是恶龙，人们便将小河改名为恶龙河。

又过了几年，我上学的时候，村里人已经在河上架起了一座木制小桥。小桥由三根碗口大的圆木相拼而成，在河里两边同样并排用三根木头下桩，木头之间用铁丝捆绑，人行走在桥上总是“吱嘎吱嘎”作响，有些大点的孩子会故意在桥中间跳，而我老觉得那桥又窄又晃，走在上面很害怕，大多数时间不敢在上面多逗留一秒钟，总是憋着一口气跑过去后才敢长长地出气。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小孩老是爱在桥中间作妖，后来才发现那木桥下方正中间还吊了一把谁家淘汰的缺口破菜刀，那玩意悬那里干嘛？带着这个问题我走访了村里一些大人，大家都神神秘秘地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最后才搞明白，村里修桥时原本是要铸一把崭龙剑的，可是修桥都没钱哪有钱铸剑，于是找了把破菜刀代替，防止再走蛟时恶龙来毁桥伤人。

破菜刀冒充崭龙剑的事最终败露了，我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又是一年夏天，一夜大雨，第二天木桥连同那把破菜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两个桥桩在水里与岸边的人一起发愣。

洪水过后，人们再次上山砍树，他们像是要把对恶龙的怨恨全发泄到树的身上，大树不够就连队胳膊粗的树也砍了。这回没有悬破菜刀，想必破菜刀实在是没法制止住恶龙吧，倒是把桥又加宽了两根木头，且在两边用小树枝做了护栏，从此我走在桥上不用再提着一口气跑了。这时我们村里已经有了第一个大学生，他就是我哥，我哥放寒假回来走在桥上给村长说：“这桥别叫恶龙桥，就叫御龙桥吧。”“御龙桥好，就叫‘御龙桥’”第二天村长高高兴兴端着红油漆来找我哥写桥名，结果我哥又被乡里叫去写对联了。村长原本是全村最有文化的人，没找到我哥，他怕油漆干了便自己动手，没想将“御龙桥”写成了“玉龙桥”，御龙河也成了玉龙河。

玉龙桥自然御不了龙，我读初三那年夏天，玉龙桥再一次被洪水冲塌了。这两年村里人出去打工都挣上了钱，大家都想把老土墙房子拆了重修，大部分都修砖瓦房，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修楼房了。修房造屋要运进来大量砂石水泥，于是大家投钱直接买回修房子用的长长的预制楼板，用石头水泥做桥墩，再架上楼板，这次走在桥上就再也不害怕了。

后来，我在城里读了大学，父母也进了城，但老家那河那桥依然不时闯进我的梦乡。听说那桥又重修了几次，名字也换了几回。今年清明节载着父母一家人回去上坟，才发现村里大搞乡村振兴，村里家家都盖起了小洋楼，很多人家都买了小汽车，小河两岸已经修了堤坝，堤坝可供人行，边上装有花式栏杆，那桥已经加宽修成了可供两辆汽车来回并排行驶的水泥桥，我们下车去老远就看了三个字“幸福桥”。“爸爸，这条河叫什么名字？”上小学的儿子问，不等我回答，他爷爷便抢着回答道说：“还用问？肯定叫幸福河啰，哈哈哈！” 老爷子的笑声响彻了小河两岸。

回城路上，儿子突然拨拉着导航地图说：“爸爸，你看，老家那条河汇入岷江后，穿过新津城区时，还是要流经我家小区门口吔，岷江也成幸福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