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远的巷子,古老的四合院,一株高大的刺桐使劲伸展着身躯,仿佛想要脱离这逼仄的地方飞向天空。沁沁凉风中,我看见刺桐的枝桠绽出新鲜的芽孢,好像婴儿嫩嫩的手指。母亲和邻居在树下谈笑,春光短暂,他们都已老迈。
无论在破旧的老街、还是无处不在的公园,春来的时候都一样:仿佛一夜间,花“呼啦啦”地全开了,处处草色碧青、乳莺娇啼。乍暖还寒的初春,如同一杯橄榄汁,一半是土地解冻的酸涩,一半是草根复苏的回甘。
其实山区里的人不太喜欢买春装,3个月的春与秋,还要拿出一半时间对付烟雨。白天混搭、晚上睡袄,春对山城来说,实在奢侈。不过报道说今年提前多天入春,于是,人人都像中了大自然的彩票,撒欢在阳光下。
鼠年不易,从年初到年尾,大家都在艰难前行。“就地过年”,是多少人的慷慨坚守,一杯敬自己,一杯敬远方。
我在抖音里远观着熟悉的老家,连绵的瓦房、长着青苔的石梯,一个接一个的茶馆人声鼎沸。正值赶场天,半街的蒸笼背篓筲箕,紧挨着吸旱烟的老大爷;灯笼对联映着檐下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条鱼跳出水盆,惊起女人的尖叫,老板手忙脚乱抓鱼杀鱼。卤菜摊后的小店还是关着门,蓝田坝最香最好的辣椒面店随着主人的离开,再不会开张。
时间是上弦的钟,不管外界如何风风雨雨,该走完的步数绝不偷懒。12点的钟声准时响起,通知所有的人,鼠年与牛年交接完毕。春到了,花儿会开满向阳的山坡,冰冷的雪会融化在阳光的拥抱里,那些伸出墙头的红梅,是这个春天寄出的邮票,写着思念,印着呼唤。
今年春节,我们姐弟三个都没回成老家,只有正月的太阳陪着老去的父母。金灿灿的阳光洒满故乡的街头巷尾,父母在一大群亲戚的簇拥中依然过了个闹热年。往昔就算再忙,我们兄弟姊妹总有一家要陪着父母回乡,转转熟悉的街道,听听街坊邻居的寒暄,虽然在外多年,故乡依然是让父母最舒适开心的地方。
家族群里,表妹、表弟媳妇纷纷晒出相片,母亲与舅舅、姨妈在鲜花盛开的滨江公园合影。都是头发斑白的老人,在小辈的造型策划中,排排坐,照了好些相片。母亲难得披上一条鲜红的围巾,蓝天白云下,她的笑带着些腼腆。这位曾经干啥都风风火火的女强人,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如今常被儿女提醒,慢着点走,别去人多的地方。
时光如离弦的箭,与鸿雁鱼腹这些浪漫真的无啥关系,如同吹起长号,踩着鼓点,催着人向前走、向前走,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它是一张没有回程的船票,你若不乘风破浪,哪能享受到春的浪漫与秋的安宁。
我想起海外工作的朋友,说他一有空就数营房上来来去去的飞机,不知道哪一架可以带着他回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我们聚在江边,吃万州的烤鱼、喝我家做的果酒。期待终有尽头,我答应他到时全程付费。玩笑归玩笑,春来了,热烈的夏也近了。
熬过最冷的风雪夜,春与冬隔空对白。就像那株刺桐在狭窄的院里还有满满的张力,还有那辆网红列车,穿越陡坡隧道,终于能沿着红的、粉的、紫色的花海缓缓行驶。春会燃烧所有的孤单,包括我们这些远方的人那些不可言说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