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海头路的观音庙香火极旺，尤其是每年农历六月十九观音诞那天，来朝拜的人可谓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往年静兮的母亲都是一个人去拜观音菩萨的，她母亲今年也带上她来这朝拜，求观音保佑，因为静兮得了重度抑郁症患，反复发作了几次，折腾得不轻。静兮甚至曾几度自杀未遂，她母亲认为是上天保佑，所以这才带她来观音庙朝拜还恩。

静兮跟着母亲来到观音庙，果然有很多人，肩膀挨着肩膀，挤都挤不进去，静兮看到这些人群恐惧极了，厌恶极了。静兮的母亲让他去取来三炷香点燃在观音面前拜三拜，然后插入香炉，她母亲则去案几上摆好水果，案几上摆满大小红色袋子，找不出一个空位，袋子里面全是水果，供奉观音的，她母亲折腾了许久才摆好，静兮早已不耐烦，转头就想走。刚想转身走，一把就被得空的母亲抓住手臂，按住她跪在蒲团上，静兮敷衍地叩了三个头，母亲则虔诚朝拜，嘴里念念叨叨，也顾不得静兮了。

忽然，静兮看见前面的案几脚边摆着三个竹筒，上面插满竹片，忽然，，静兮混沌的脑袋灵光一闪，咦，这不是电视剧里的签筒，供那些信者求签用的吗？那一霎，静兮也想学学电视剧里的人，求上一签，看看准不准。静兮见母亲还在朝拜，便悄悄挪过去，看了看四周，发现也有一个老阿姨在求签，便拿过一个签筒，学着那个老阿姨拿着签筒一上一下地晃着签筒，不久，就从签筒里掉出一根竹片，静兮拿起一看，面色顿时白了，是下下签。静兮感到很悲哀，难道上天注定不肯给我一个好结局吗？静兮不愿相信，又拿起签筒，再次晃起签筒，片刻，又有一根竹片从签筒掉出，静兮突然觉得手有点抖，心脏不自主的加速，拾起地上的竹片，上面依旧写着下下签。静兮顿时绝望了，也没有想着去解签，脑袋里一片空白，另一边，母亲拜完观音菩萨去，正在案几边取回水果，并没有发现静兮的异样。

回家后，静兮觉得浑浑噩噩，越想越伤心，第一根签是下下签可以说是意外，不足为奇，第二根签还是下下签就不能说意外了，怎么会连续下下签呢，她相信如果在摇第三次，还是下下签，上天注定要折磨死她，却又不会轻易让她死去，每天吃那么多药折磨她，还连累亲友。

慢慢地，静兮变得越来越悲观消极，越来越冷漠，想笑再也笑不出，想哭再也哭不出。要么整天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空白着大脑，要么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什么也不想做，连话都不愿意说，她似乎处于静止状态，成了一个活死人。每天早上，连起床刷牙都不愿意，而平时洗头洗澡几乎都不愿意了，甚至连饭都不想吃，对什么都没兴趣，她甚至又出现幻听、幻觉，整个生命力似乎在消失。

静兮的父母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赶紧带着静兮去医院，静兮又再次住院，这回她不再反抗了，也不想再反抗了，任凭医生、父母折腾。她总是说：“我该死的，每天都得那么煎熬，工作不敢去做，又害怕人群，融不入这个时代，实在承受不起这个时代的沉重，每天被药物、隔三差五被MECT折腾，连累爸妈东奔西跑，最该死的是自己竟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这时，她母亲总是认为她病糊涂，在胡说八道，父母双双看到她要死不活的样子很生气，总是骂她不争气。

父母曾咨询过医生该怎么办，医生说：“药物只能帮助控制情绪，要真正站起来还得靠她自己，中国有句古话：‘解铃人还需寄铃人’。”

于是，院方安排了一个姓苏的心理咨询师给静兮，希望能够开解她，让她自己想开。然而，静兮已经死心，就是不愿意开口，不愿意交流，非常排斥心理咨询师。她实在很反感所有人的帮助，自从上次求得下下签后，她就感觉她离死亡的那天更近了，她常常听到有人在召唤她离去。

又一天晚上，她又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静兮觉得死亡的时刻是不是快要到了，如果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始交代后事了，然后安心自我了断，真正解脱。在那晚，静兮和苏医生在花园中散步，她终于愿意说话了。

静兮幽幽的对苏医生说：“大家不该救我的，我不想活着，活着太累了，别问我为什么觉得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累。”

苏医生劝导说：“你死了，想过你的父母吗？你看，为了你的病，他们到处奔波，却从未想放弃过你，我见过许多病人，有些艰难自行求医，有些干脆被放弃，父母不闻不问，你知道你父母多疼爱你吗？”

静兮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当然知道，只是我这样更是连累他们，长痛不如短痛，我死了，双方都解脱，时间也将是最好的良药，何况我真的没力气和病魔拼搏了。”静默了一会，静兮接着说：“你知道吗？前阵子观音诞我去拜观音，我连续求了两支签，都是下下签，我当时都绝望，我想我的病是治愈无望了，何况反复发作了三四次，更想到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我的死亡时刻这次该真正到来了，所以我放弃一切抗争。”

苏医生这才知道我为何这次不做抗争就入院了，叹了口气说：“如果你相信签文，为什么不再求第三支呢，也许是上上签呢，反正你都求了两支，不在乎再多一支呀。”

静兮无所谓的地说：“没必要，都两只了，第三支想好不到哪去，更何况，也许是我的潜意识希望是下下签也说不定呢，毕竟我一心求死，不是吗？”

这一晚，静兮和苏医生谈了许多，也交代了许多她自以为的后事。

在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后，静兮终于出院了，病情总算比入院时稳定许多。她母亲又带上她去观音庙还愿，到了观音庙，因为既不是观音诞，也不是初一十五，所以冷清了许多，几乎没几个人，这让静兮觉得舒服许多。像上次那样，母亲依旧在那朝拜，静兮拜完后，不由自主地看向案几脚边，这次，只有一个签筒被安置在那，静兮以为其他的都被别人拿走了，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的求签，想起那晚苏医生的假设，隐隐觉得不甘心，犹豫一会，走过去拿起签筒，跪在蒲团上，晃起签筒，过了一会，一支竹片掉出来，静兮放下签筒，双手紧握成拳，咬咬嘴唇，最终松拳捡起竹签，眼睛闭了又睁开，定睛一看，竟是上上签。静兮松了一口气，这是强迫症又犯了，想再求一次，让自己安心，可是又想到上次两次都是下下签，犹豫来犹豫去，下不定决心要不要再求一次，可是又怕是下下签。静兮回头看母亲还在朝拜，念念叨叨，把心一横，再次拿起签筒，又晃起来，很快掉出一支竹片，静兮这回极快拾起竹签，一看，竟然还是上上签。静兮心里暗暗高兴不已，也不想再求了，两支足够了。

静兮拿着竹签去给庙里的师傅解签，并告诉师傅她连续抽中两支上上签，静兮发现庙里的师傅用一种难以言明的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以为这位师傅觉得她太贪心，连续求两支签，觉得不好意思极了。师傅拿起两支签，说：“好签，签文寓意：‘柳暗花明’，施主，会心想事成的。” 静兮听完之后，立即红了眼眶，她当然知道柳暗花明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希望，只要熬过这番苦难，她会等得‘梅花香自苦寒来’，她的心愿其实很小，就是做回正常人，不再连累父母。这两只签文给她太多太多的希望，太多太多的感动，太多太多的救赎。

自那天后，静兮似乎清醒过来了，决定再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想到自己就这样死去太不值得了，也对不起父母。静兮开始了与抑郁症拼搏的历程，她强迫自己坚持吃药，强迫自己坚持运动，强迫自己找些事情做，开始转移自己注意力。就这样，静兮在慢慢变化，似乎又会哭又会笑了，不再总想自杀的事，还去自己报名去学古筝，实现多年的夙愿。

又是一个晚上，静兮的父亲打电话告诉苏医生静兮的近况，并深深感谢苏医生的帮忙。原来静兮的父母一直和苏医生保持联系，以了解静兮的情况，甚至签文一事也是苏医生告知的。出院那天，苏医生对静兮的母亲说：“静兮妈妈你回去后，挑个没什么人去拜观音的时间再带静兮去一趟观音庙，以静兮的性格肯定会再求签的。到时，事先跟庙里的师傅商量一下暂时签筒收起来，只留一个签筒，里面全换上上上签，这样静兮一定求到上上签，并拜托庙里的师傅解签时告诉静兮签文是‘柳暗花明’，相信静兮一定会懂的。”这也难怪庙里的师傅那天那么奇怪的看着静兮，只是静兮误会了意思。静兮的母亲却担心的说：“庙里的师傅会同意吗？”苏医生说：“没关系的，都是做善事，实在不行，我们医院可以帮忙联系下观音庙那边。”毕竟，出家人虽不打诳语，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原来所谓上上签静兮父母及医生设计的，为的就是让静兮解开上次的心结，既然她相信所谓签文，就给她一条励志的又符合她目前现状的签文，只要她看懂了，她自然就愿意去承受生命之重，努力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