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是属于蝉的,属于虽悄无声息但暗流涌动的地下。
蝉们一个一个自地下的泥土里挥舞着前爪挖土,打洞,当终于钻出地面的那一刻,它们内心应该是欣喜的。
它们隐居在泥土中生活大约要两三年,然后钻出地面、爬到树上,在完成蜕皮之后才变成成虫。它们从一只小小的卵慢慢长大、慢慢成熟。滤掉那些身体孱弱而死去的少数,顺利地从黑暗世界里破土而出的,就是勇敢的胜利者。它们的父亲母亲是枝头高歌的勇士——在蜕变之后短暂的生命过程中,它们歌唱、恋爱、生子,选择合适的细枝产下密密的卵,然后坦然地死亡。但是它们在死亡中等待。等待它们的孩子破土而出那一刻。枝头的喧闹是它们在庆祝涅槃重生的生命,以鸣叫的方式为爱情和重生的生命歌唱。它们在泥土里蛰伏三年左右的时间,却只在人间快乐地歌唱三十天左右的时间甚至几天,我们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去干扰和阻止它们短暂而快乐的歌唱、赞美短暂的生命。即使在夏天的午后它们的叫声有时会聒噪人们的午睡。
它们从泥土里钻出来本身就是弱者。它们拖着笨重的身子缓慢地沿着选好的大树干攀爬。没有翅膀,也没有变色龙的本事去变一种安全色以保护自己的安全。它们深棕色的缓缓移动的身子夜晚在灯光下是暴露而显眼的,然而它们无畏无惧,依旧按着自己的方式前行。即使被逮住,蝉也是无声无息的安静的无辜者。它们不解,也许它们内心有一个反抗的声音在说:我从泥土里出来爬上枝头变知了有错吗,凭什么抓我?我变成蝉也只能歌唱三十天,为什么这么几天时间的自由时光你们也要残酷地剥夺?
也许最初孩子们捉蝉纯粹是好奇和好玩,想捉回家放在一个合适的地方仔细观察它们蜕变的过程。然而后来大人们大规模的行动就变了味,他们成群结队地拿着大袋子,到树林里大批地捉蝉,是为了卖钱。现在的蝉一斤大概要卖到好几十块钱,然后买到的人们拿回家,去煎或者炸,做成一种美味来享用。似乎没有人会考虑,那些蝉的母亲若知道她辛辛苦苦产下的孩子没有成年就被扼杀,会怎么样难过。
夏夜,也是属于荷的,属于静静而流动着月光的池塘。
满池的荷花和荷叶静谧地醒着,池里的水也醒着。银白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钻出来,趴在荷塘里的花上、叶上,画出各种各样的图形和图案,同时也给它们装饰了一种绮丽的,深深浅浅或明或暗富有层次的光影。满池的清香水一样漫过来,飘入鼻息。即使不知道荷之所在,你只需循着香气走,就能准确地来到荷塘边。地面上是斑斑驳驳的光影,池塘里是满池的画卷。那是标准的意境幽美、具淡雅清丽之风的中国画。荷花与叶安静得几乎要让你停止呼吸倾听它们的轻语。是的,荷有荷的语言和对话,需要用心去聆听。荷,也会歌唱和舞蹈。它的极致的美,需要用心去体会。荷的天空有飘逸的云,有蓝蓝的天,有清爽的风。风起,情动,思维即放飞天涯。独立于喧嚣的尘世之外,皎洁于混沌的嘈杂声中,洁雅、安宁、淡定、从容,而又清丽纯粹。它的美,不张扬,不喧噪,却遗世独立,于安静中绝尘脱俗的优雅明净。你爱它,它便为你歌唱,为你展现最美的舞蹈。或者,用花瓣琴弦弹奏最美的音乐。
有诗曰:“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而我国最早的字典汉初时的《尔雅》就有关于荷的记载:“荷,芙蕖,其茎茄,其叶,其本密,其画菡,其实莲,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
当水声潺潺轻响,悄翻细波,那定是调皮的鱼儿在荷间穿梭、游戏和玩耍,尽管夜晚的光线暗得让你像患了弱视一样看不见。树和荷一样静谧,喧闹的鸟这时全寂静无声,它大概是沉醉在荷香里做着美梦呢。它们即使被荷香弄得失眠也一样会迷醉得忘了啼鸣而哑然失声。
夏天的夜晚也属于习惯散步的人,属于善于享受夏夜的美好的人们。
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或是疾步快行,或是慢步悠闲地溜达,还有一部分人是排着队打着旗放着激昂的音乐暴走——那是一些暴走团。
一次在一个花园外散步,那里,刚建的停车场干净而平整,树木稠密,清凉安静,这是一处散步的好去处。忽然,接二连三打着手电筒捉蝉的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打破了清宁。他们拿着捉蝉的瓶子纷纷从外边的栅栏翻入花园去。哦,怪不得,那里边是稠密的高大的树林,树林面积很大,是蝉最好的匿身地。想不到这里还是一个进去捉蝉的入口。花园的门锁了,却锁不住年轻人冒险探索好奇捉蝉的心。
一天晚上外出散步,我目睹了一只蝉完整的蜕变过程。当走到一棵大树下,将过未过的时候,一只爬动的蝉落入视线,蝉的位置在眼的平视处,旁边路灯的光线照射得很清楚。走近观察时,发现这只蝉的脊背已经在慢慢裂开。它还没有爬到一定高度,就已经开始蜕变了。也许连续不见雨的干旱天气造成了土地干硬,蝉钻到地面已经耗尽了力气,所以没有能坚持爬到安全的高度。这一棵树树龄相当老了,树干很粗,蝉趴在树干的南面一侧一动不动。蝉的旁边有成串的大蚂蚁爬来爬去。担心蚂蚁会捣乱蝉的蜕变,或者爬到蝉的身上做伤害蝉的事,急忙鼓起嘴吹开一波又一波靠近蝉的蚂蚁。脑子里突然就想到,如果我们不在,正在蜕变的孱弱的蝉,会被蚂蚁吃掉吗?不妨观察一下。提着心,看一只蚂蚁慢慢接近蝉,只见它靠近蝉,只在蝉的前爪和后爪上嗅了嗅,就慢慢地掉头走开了。这才放了心:还好,原来蚂蚁不会伤害一只正蜕变的蝉。
蝉一点一点往外挤着身子。慢慢先出的是头和脊,然后肚子也出来,颜色是嫩嫩的绿。我担心它出来时身子是重的,壳能否撑得住它的重量。它出来的姿势直接仰面朝天,爪子随意地放在身子两侧,任由身子往外出。看得出它的爪细弱得很,仿佛风一吹就会折的样子。随着出来的身子越来越多,它的头开始渐渐朝下垂,我越来越担心壳的承受力,手赶紧伸在其下方大约十厘米的地方作托举状,建立一个保护层,以防万一。在它的肚子就快要完全露出来、我的担心达到顶点时,它的身子却已经慢慢改变了方向,在一点一点向上弯曲着。它的娇嫩的爪子这时开始慢慢在动着,似乎在积攒着力气。它的身子终于弯到上面来了,爪子已经能够到壳。可是也许因为没有力气,抓一下滑一下,怎么也抓不牢。渐渐地,它一半抓住壳一半抓住了粗糙的树干,终于慢慢稳定下来。我彻底放下了心,欢喜地盯着这只嫩绿的小生灵。它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浑身都是稚嫩可爱的。它向上翻起身子的时机把握得如此恰如其分,刚好在整只蝉完全蜕出壳之时将落未落之际翻起身抓住壳。
在地上捡了根粗的枯树枝,把刚变的蝉儿放在树枝上。蝉马上顺着树枝往上爬,爬到最高处停下了。它在安静地等待。蝉的翅膀慢慢张开。伸展开翅膀的蝉美极了,它的翅膀是透明晶莹的,散发着淡淡的绿莹莹的光,娇嫩而又神秘,像一块晶莹的碧玉。它的颜色在慢慢变深,由嫩绿变深绿。回到家,把它放在窗纱上。它爬到一定高度,就不动了,变成了深棕。第二天清晨,它已完全变成一只成熟的强有力的黑色的蝉。如果不是雌的,它肯定会大声鸣叫了。打开窗子,把蝉放在手心:飞吧,小知了,飞得高高的!像听懂了我的话,知了像箭一样嗖地一下冲天而去。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它居然速度那么快、飞得那么高,高度竟然超过了一只正在飞翔的小鸟,转眼就消失在高空中。
夜晚出去,除了枝头鸣叫的知了,路边的小树林里还多了小蛐蛐此起彼伏嘟嘟的鸣唱。没有风的晚上外边是闷热的。散步的人不太多,其他人大概是躲在家里吹空调。往日里凉快的树林子里现在也是闷热的,风静止在远处。月光洒下来,铺在地上,一忽儿就像一只猫似的慵懒地趴下来一动不动了。树梢冷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约是怕动一下会制造多余的热量。路过一段树木茂密、草儿茂盛的小路,才感觉到一阵阴凉。多么喜欢那茂密的绿树和碧绿的草坪,它们让你看上去第一眼就心生爱和欢喜。多么喜欢那清清的湖水,波浪间泛着细纹,倒映着岸上的各种景物和绮丽灯光,散发着清凉。还有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而绚烂夏花,处处能看见的多是月季和紫薇。紫薇也叫百日红、痒痒树,用手抓痒一样去抓树干,它的树身真的会抖起来,像在无声地笑。看到它这抖动的样子你也会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美丽的大自然中的植物真的好有趣!你看,它伸展开树枝,像四外散开绽放的烟花一样,枝头末梢是一簇一簇的花,紫的,白的,胭脂红,深红,粉红等等,各种颜色应有尽有,张扬着艳丽妩媚,散发着动人的气息。我最喜欢那种淡紫色的花,它清丽静美,姿态优雅,端庄从容。远处芙蓉的甜甜气息也时不时淡淡地袭来,暗香浮动。
夏季是热的,像年轻人火热的青春,像一种激昂的情绪、燃烧的情感。北方的四季美在分明。如果夏不热,冬不冷,世间必会减少很多风景和情趣。喜欢冬的白雪飘飘、冷峻沉静,也喜欢夏的花开绚烂、火热奔放。爱和喜欢着生命过程中每一个阶段的独特之美。季节流动的光影是美的,夏夜律动的旋律是动人的,呈现着自然的绮丽清新、温暖和谐之美。
某一日,望着满天闪烁的星辰,忽然想到那只飞走的蝉,不知现在已安身何处?她大概正在高高的枝头快乐地眺望远方吧,而她的身边,是她英俊潇洒的情郎,在放开歌喉放声歌唱,歌唱生活、歌唱生命、歌唱爱情,歌唱它们快乐而幸福、短暂而永恒的相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