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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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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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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土地

连日来的冷雨,让我有些担心父亲。这时节,父亲一定成日里在地里忙活。于他而言,土地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存在。

印象里,父亲最知农时,最懂农事。“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二十四节气里,什么时令做什么农事,父亲总能说出些“道道”。

父亲能做一手好农活,也有自己的一套心得。“犁田翻土深耕细作,不能浮在表面。灌溉施肥精心栽植,不得松懈偷懒。收割晒粮看好天时,不能遭水遭雨。存粮注意防霉防鼠,千万小心看护。”父亲不是农业专家,但他总结的这一套与农事有关的经验,可谓经典而实用。

父亲是个老实本分人。实打实地种地,实打实地做人处事。这样的品性从他少年时代,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一直到年逾花甲的今天,始终未曾改变。

父亲是个苦命的人。六岁时,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就因病早逝,小小年纪他就尝尽人间冷暖。大约从七八岁时起,父亲开始接触了土地,在那些艰难岁月里历经劳动洗礼,饱尝人生辛酸的他,更懂得土地的珍贵和生活的不易。

庆幸的是,日子虽然艰难,但出生在一个较为开明的家庭,让他可以坚持读书,直到初中毕业。

父亲初中求学,要到离家十多里路的地方,当时属于另一个乡的学校。那时为了求学,他每天四五点就起床,然后提着镰刀,背着背架(农村背草的器具),顶着夜色,踩着露水,扒着荆棘,到山上割草。当他把一百多斤草料背回家时,天才蒙蒙亮。回家后,顾不得一身湿透,立即赶路上学。有时为了抵挡饥寒,父亲会悄悄揣上一把生苞谷米,那就是一天的干粮。中午在学校度过,下午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地里帮着我的爷爷干活,直到天黑。

我至今很难想象,父亲是靠着怎样的意志抵挡饥饿和苦累,又是如何熬过那样的艰难岁月?也许,现在年逾花甲的他回忆少年往事,会觉得那些冒着风雨或披星戴月割草、上学、种地的日子,多少有些战天斗地的豪情,有些属于那个年代的浪漫与充实。只是每每听父亲说起往事,我心头总忍不住阵阵酸楚。

父亲却从未怨怼过生活的时代,日子再苦,生活总要继续。让父亲生活有了很大变化的,是上世纪80年代土地包产到户以后。有了自己的土地,加上一双勤劳的双手,没什么能难倒父亲。凭着这股劲,父亲不仅靠种地把我们养大,还和母亲盖起了三间木房子。房子虽然简陋,却是他们此生辛勤的见证,也让我们从小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也正是如此,当外出打工多年的大哥去年回家建房想拆除老屋时,我一万个不同意,让他另选地方建房。老屋再破旧,却也是个家,是个念想,是根系所在。老屋在,父母在,乡愁就在。

父亲最引以为傲的,是他靠着种地,供我和妹妹读书并走上工作之路。

记得1998年我考取师范学校,那年父亲喂的七八头猪全部生病死了,喂的两头牛也从岩上摔死了,他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一方面为不济的家运心寒,一方面担忧着我的学费。为了我能读书,父亲卖了家里大部分玉米,但远远不够学费。于是,一向靠着双手自给自足很少求人的父亲,好长一段时间奔波在向亲戚朋友借钱的路上,临到报名,终于凑够了2000多块钱的学费。

送我进城报名前一晚,母亲在灰暗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把钱缝进我的衣服口袋,还未满16岁从不会喝酒的我,无论如何要和父亲喝一杯。一口烈酒烧喉,我止不住泪水直往上涌,我生怕父亲察觉后伤心,借口说酒太辣,却不顾他和母亲的劝阻,将混着眼泪的酒一干而尽。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品尝到酒和泪的味道。

进城那天,我和父亲都起得很早,像他平时到山里劳作那样天蒙蒙亮就起来。父亲本只打算送我到村里的小车站,委托车上的熟人带我进城的,但他最终还是不放心,亲自送我到学校。等陪我报完名,买好生活用品,到宿舍安置妥当,父亲才不舍地离开。临别,我送父亲到学校门口,一向少言寡语的父亲再三叮嘱:“不要担心家里,该用的钱你就用,生活费不要省,大不了我去打工供你读书!”

至今,父亲是村寨里同辈人中唯一没有出过远门的人。高铁、飞机、轮船这些交通工具他也只在电视上见过。他到得最远,也是比较熟悉的地方,是我们这座小城——我曾经求学和现在工作、生活的地方。

那些年,父亲的土地从来没有闲过。他把山上能种的地全部都种上,小麦、洋芋、苞谷、大豆、蔬菜、烤烟,能种什么种什么,种了收,收了种,恨不得在土地里种出黄金来。每次从山里回来,父亲总要喝上几口自己泡的药酒,不知是为了解乏止累,还是为了忘记忧愁。

由于长年累月繁重的体力劳动,父亲的身体也落下了病。至今,一到冬天,他长满老茧的手像裂开的松树皮,一道道口子触目惊心,手脚冰凉麻木难以弯曲,风湿关节病折磨得他夜不能寐。每到天气转凉,特别是在这样秋冬交替的时节,更是疼痛难忍。

因为父亲的影响,我18岁毕业就到了老家的小学——也是我的母校工作,一干就是九年。在老家工作的岁月,正值青春年华,还能陪伴在父母身边,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我这一生最美好快乐的时光吧。对父母而言,有儿女常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工作以后,家境也渐渐好转,欠下的债逐渐还清了,原来过年留着卖的年猪能杀了,房屋没打水泥的地皮也硬化了,以往不敢奢望的彩电也买了……

本想父亲会因生活的改观清闲下来,他却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坚守着他的土地。我很敬佩父亲对种地的敬业精神。这些年,父亲种水稻、苞谷、洋芋花了太多力气,除去种子、化肥钱以及人工成本,几乎挣不了钱。父亲也清楚这点,我们也多次劝他不再种地,但一直信奉“民以食为天”“家有余粮,心中不慌”的他,始终固执地坚守在他的地里,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周而复始,循环交替,不改初衷。

这些年,我来到城里工作。父亲一个人在老家。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和妻子分居两地;因为母亲要给我们带孩子,父亲和母亲也分居两地。父亲累了、饿了、病了,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我也多次请求父亲不再种地,来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但他始终不愿。年逾花甲的他身体每况愈下,却还是丢不下手中那把锄头,放不下对土地的那份情怀。

这些年,父亲更爱上了酒。一个人,一壶酒,一袋烟,加上他的土地,他心中对儿女的牵挂,就是生活的全部。

我想起一首歌里唱的,“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这何尝不是父亲的真实写照?父亲这辈人为儿女们做得太多太多,而作为儿女的我们,除了逢年过节回家看看,陪父亲说说话,喝杯酒,我们做的真的太少太少!

近些时日,我很想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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