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城北

一

进城工作的这些年，一直租住在文笔山下环城北路一户人家。起初工作的地方离城北不远，后几经辗转，工作便到了城南。

从城北到城南，约十里路程，却仿佛可以看到同一片天底下的两个世界。

在城北某处偶一抬眼，就能看见四季葱葱郁郁的文笔山，那里见证和积淀了这个城厚重的文脉。我的住处靠近文笔山，一幢五层砖混结构的房屋，清一色的火烧红砖，显得简洁而古朴。走进“家”的路，要先经过十多级水泥台阶，再经过房东家老房子的大门和一道小门，经过小门后一小块空地，就到房子的入口，其中一层约60平方米的房屋，就是我们的“家”。虽然没有完全远离尘嚣，但因与文笔山为邻，加上每天都要经过一条曲径通幽的路，总感觉比闹市多了些清静怡然，多了些安全感。

出门，便是城北的市井。

每天黎明时分，一辆辆货车、三轮车的欢唱开始叫醒人们的梦境，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低矮老旧的房屋斑驳发黑，卖菜的、卖水果的、卖糯米饭的、卖包子馒头的、卖豆浆油条的小贩们已开始张罗，一两个卖发糕的小贩推着手推车在路上吆喝，一家家商铺的卷闸门哐哐当当地打开，偶而商铺里依稀露出某个洗漱的女人，不时传出懒洋洋的呵欠声……市井民情在这里尽情演绎。这样忙碌的城北，直到晚上一两点，才渐渐安静下来。

在城北，和芸芸众生一起，享受市井里的人生，其实也并不孤单。

把目光俯下，城北总让你看见一群人艰难地在日月里穿行的形象。白日里，常常可以看见，几个背背箩的中年男人借着等活干的空档，在几处十字路口抽烟、闲逛或谈天说地，有时找一处阳光照着的墙根，聚在一起玩“斗地主”扑克游戏。天冷了，捡一堆柴火就地燃起，火光映着他们黝黑的脸庞和凌乱的头发，他们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跺脚取暖。路边常有几个开摩托车的和客人们讨价还价，偶尔互相之间还会因争抢客人而纠缠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环北路边一家开了十多年的三鲜粉面店生意很火，每天早晨6点半准时开门，下午6点左右就关了店，不像周围的粉面馆那样大多都要营业到夜晚甚至凌晨。店家的三鲜粉面看起来倒也简单，普通的粉或面，佐以瘦肉、猪肝、香菇、木耳和细葱，加上骨头等材料熬煮成的高汤，拌上一小勺煳辣椒，加一点酱油醋，吃起来清香爽口，回味无穷。更重要的是，店家的粉面分量足，多年也未曾涨价，店主和员工每天早上都吃自家的粉面，不像有些餐馆，店家从不吃自己做的东西。周末，难得和家人一起出来逛逛走走，总要找机会吃上一碗。

在一个地方居住久了，当对一切都习以为常，就不想离开，即使这地方比较偏僻，环境也不怎么好。其间虽然因工作的地方离住处较远，也曾动过几次搬家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没有搬走。一来因为怕麻烦，搬家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反正都是租房，在哪里不是住呢？一来因为城北的房租相对便宜，每年租金涨幅也较小。在城北，即使是住在贫民窟一样的居所，只要住得舒坦，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况且，在这里，儿子健康快乐地长大，女儿的出生更为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上天对我们何其眷顾！

二

到城南看看，又是怎样的景象呢？

多年前的城南，只是偏僻的城郊村。那片地方似乎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一些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小商贩、三轮车和手推车，有一些水泥路面被过往车辆压得支离破碎，一些泥夹石的路面则被压得坑洼不平，路上车辆颠簸晃荡，来往行人灰头土脸，路边小贩苦不堪言。似乎也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屋，路边木瓦房、砖木房以及两三层的砖混房随处可见，大多不经装饰，黑黢黢的，呈现出岁月的沧桑感。那时城南的人到城北叫“进城”，城北到人到城南叫“下乡”。一城一乡，对比鲜明，高下立判。

而今的城南，俨然有了都市的模样。不必说一条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一幢幢鳞次栉比的高楼，一条条平坦敞亮的柏油马路，也不必说路旁蓊郁养眼、清香四溢的花木，一水中流、四季缤纷的城市公园，以及人潮熙攘、灯霓璀璨的购物广场。仅仅是夏天的碧阳湖，就让人驻足流连。

夏日天晴，清晨的太阳笑盈盈的，金色的阳光温柔地轻抚着碧阳湖，水雾便在湖面上氤氲升腾，直到雾气散尽，整个湖面变成波光粼粼的一片。午后，灿烂的阳光热情地倾泻下所有爱意，蓝天白云对着静静的湖面梳妆，偶尔从湖面飞起的几只白鹭，在湖里划出一道道波纹，映在水里的蓝天、白云、高楼、绿树便跟着一圈圈涟漪轻漾起来，水中景象朦朦胧胧的。黄昏时分，阳光慵懒而温暖，一阵清风拂过树梢，吹皱湖面，湖畔同心林里弯曲迂回的林间小道旁，随处可见谈笑风生、健身锻炼的人群，上班族们卸下一天的疲惫，漫步林荫之中，这样的黄昏好不惬意悠闲！

白日里的碧阳湖，优雅、温和、热情中略带羞怯，直到华灯初上，穿上五彩斑斓的霓裳，顿时光华璀璨、妩媚婀娜。此时的碧阳湖浪漫、旖旎、奔放而又多情，湖心喷泉随着音乐起舞，演绎着一幕幕华彩绚丽的水上芭蕾。

这样的碧阳湖怎不令人心驰神往？

这样的城南怎不叫人心生喜爱？

某个周末闲暇的午后，我们一家来到城南，漫步在碧阳湖畔略带古韵的步行街，妻子抱着女儿，我牵着儿子，踏着青石板一路说说笑笑，一路走走停停，不时看到环湖跑步、亭中看书的人们，感觉时光陡然沉静下来。

一家人就这样走着吧，走过这个城市的南北，走过这个城市的晨昏，一起看风、看雨，看山、看水，看蓝天、白云，看高楼、绿树，我们就是这个城市最好的风景！

三

确定在城南某个与水为邻，靠近碧阳湖的知名楼盘购房，是五六年前的事。

那时的城南，有很多这样的楼盘。也许是因为有碧阳湖的缘故，滨湖的楼盘房价普遍居高，虽然那时的碧阳湖没有今天的规模，也缺少很多配套设施，更没有今天的音乐喷泉和水幕电影。

几经辗转筹措，付了首付，一家人开始盼望着未来新家的模样，却不见房开建房，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数年里，看到无数购房者和房地产开发商的反复周旋、斗智斗勇，也看到了一些人的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等到多年房子修好，却因为房开的原因办不了按揭，迟迟交不了房，我们家自然也跻身不进“房奴”的行列。

一次朋友小聚，同是80后的朋友向我们叫苦，讲起他自己当“房奴”的经历，说还贷压力如何之大，我们一家都无比羡慕。妻子不乏幽默地说：“当‘房奴’真好，我们可是连‘房奴’资格都没有呢！”就连几岁的儿子也跟着附和：“爸爸妈妈，你们买的是什么‘蜗牛公司’的房子啊？”孩子的话突然提醒了我，作为大人，我们可以等，可以随遇而安，但绝不能委屈了成长中的孩子。

城南有这个城较好的小学，这是我们家当初决定落户城南的重要原因。但因房子的缘故，儿子的学前教育、一年级都在城北完成。妻子五次三番地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其实她哪里知道，那条既定的“线”，我们早就没有了。

没有“线”，又何必守着“起跑”的规则？只要能跑，不用担心孩子的未来。我的心里虽然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经不住妻子的劝说，为孩子张罗转学。

几番求助，儿子如愿转学到城南某校，开始了新的学习之旅，也开始了从城北到城南，再从城南到城北“两点一线”之间来回反复的辛苦奔波。

上学时间，每天一早，尽管天还蒙蒙亮，但6点半的闹钟一响，我和儿子就像出征的战士，一声号角，军令如山，立刻睁眼、开灯、穿衣，窸窸窣窣跃下床来，紧锣密鼓地忙着晨炊备饭、磨刀喂马、整装出发。儿子的时间观念很强，除了生病，其他时间都风雨无阻，绝不迟到。挤在从城北开往城南的公交车上，除了再三重复新学校新老师的新规矩新要求，提醒儿子注意安全之类，顺便也说些鼓励的话，我似乎没多少和儿子交流的，反倒是儿子一路说个不停，讲一些自己和同学的趣事，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一向拥挤嘈杂吵闹的公交车上便也多了些童真童趣。

因为儿子到城南求学，我们也慢慢融入城南。和城南多数居民不同的是，我们还在忙忙碌碌的生活里，演绎着属于城南城北的故事。

因为城南城北的风物往事，这个城便有了包容众生喜乐的真实。

温情几许？真情几缕？这个城让我们痛并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