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栗的月亮

昨夜明朗的月色和疏星在今夜隐匿了踪迹，黄昏后的天空灰蒙蒙、苍茫茫的，冬风中还夹带了雨丝和令人颤栗的寒意。这冬，只有前两天的月最令人感动，感动之余不免为另一个空间另一个望月的人轻愁唏嘘。是月，牵动了记忆的风铃，星光摇曳的歌声和记忆之舟前行。月，引领着心穿越时光与空间，穿越现实与想象，穿越过去与未来。感谢这月——这冬日里，这冷寒中，这久违的盼等的玉魄蟾光。

昨夜，雪约我赏月，她说来斯栗这么久，第一次认真地想看月，她自语说这两夜的月是来斯栗所见最美的，也是最令她高兴的。我从她清纯的笑容里似乎看到些许清愁。

在我们这样僻远的山村，在我们这单调得枯涩的日子里，一抬眼搜索，孤独的身影便闪烁眼前，清晰得像天上的月。一轮孤独的月在夜空中从高楼厦宇间照过，照过荒原的草和树，照过小河，还有一只在长夜啼鸣的不知名的鸟；一轮孤独的月从苍凉壮阔的大漠照到雄奇峻秀的河川，照到小河淌水的地方，照过黑夜的游者，照过那位踌躇满怀的诗人；这轮月啊，孤独地从春秋战国照到几千年后的今天，一样的光芒，一样的荣耀，一样的记载着苍凉。

我，也许像一轮月吧——像今夜隐在雨中、云中的月吧？只是我晦涩的光比不得她的往昔。我想，来这里近五年的时间，我也在这片土地上最大限度地发着清光——如果允许我有些自诩，那么我说“尽最大的力干好当下的事”这是我对自己几年来扎根山村的最佳评价，我没有负这土地，没有负这片天，没负那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和其泪水——甚至一草一木，一粒砂土。我来的当初，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决心静心把青春岁月献给荒凉的天与地，但我体会得最深的是：我们一同来的年青人，并不在意这里地方的偏远和物质的贫乏，我们害怕甚至可以说难以逃脱的是月夜里的寂寞。月夜，有一支清悠的箫曲响起，有一首悲凉的歌唱起，有一把吉他在运动它的旋律，我们的心就不再如水平静,被清风拂皱的春水激起了圈晕，难以散去。

我最喜欢在有月亮的夜晚吹一曲笛，如吟咏一首隽永多情的诗歌，如品味甜苦相混的咖啡茶，又像听那水湄伊人的痴嗔怨怼似的诉语，个中的滋味自己最能知晓。在这样的夜想着那个真实的故事，又不得不唏嘘叹惋。故事发生的地方或许就是我们这里——就像这样的山村，那位来山里工作的男青年或许就如我的经历，他为了“在山里托起太阳”的梦想，没有和女友去看城里的月亮，他只能在电话里给她唱“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侯他身旁”，但那位曾经血誓和他远走海角天边，说着生死相随，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跟着他的如水伊人却决然而去。是大山的宽厚与深沉淡却无数个伤心夜的孤寂，是月看见了他黯然的忧伤！他的忧伤，如我，我们都傻吧？！就这样不悔地把花样的年华交给了山，交给了水，交给了这一片瘦土！

我的爱兴许也交给了这片天，交给了这轮月！我的月啊，我还记得那个你在天空窥视我们的夜晚：夏的风很甜，甜得有些朦胧，风酣畅地吹着她的裙裳，我们一起在月影里在树影里散着步，我们一起在乡河边的小桥上吟着诗吹着笛唱着歌，我们一起在小河的柳树下偎依……那一夜的月很美，那一夜的话很真，我们都没有任何的怀疑。那一夜的故事如今却演绎得有些凄美。当我们正浪漫地编织青春绚丽的花环，却不得已在高原的天空下，在月的清辉惠耀下，在疏星的睥睨下把爱化作过眼烟云，一阵风就吹得散尽。那随时都可能散去的情恋，这轮月可否照得清明，可否解析得彻底，可否了悟一番真谛？

也许会吧。但很多事本就无须弄个透明，正如那些糊里糊涂的相恋与结束，正如雪的那些无厘头似的告白，我们没必要知道个精细，只要有一个过程的真实，并不需华丽撩人的诠释。

其实，雪何尝不一样，她如我一般的孤寂，如月，如天一般的孤寂。所以纵使昨夜没有我和她一道赏月，她还是一个人独自徘徊在乡间路上，一个人看露水，看穹天，看弦月的风景。虽在昨夜她是有些愁伤，淡淡的，如同上弦月的风姿，但她还有未曾谙事的太多清纯，我真不忍自己浓郁的思愁、复杂的情绪感染她，让初来山村的她迟早像我——这样无助的困惑迷茫；我更不忍把这月中的故事向他谈起，只怕她水晶的世界里蒙上一层灰，只怕她会添苦与怕的思虑。

可是，今夜，我顿悟了：原来美是那样的转瞬即逝，容不得你回忆，像月，当你想到它，它便隐匿到云霄天阙；原来抓住美丽那么容易却还错过，只在事后后悔伤怀，最后只能守着等着，昨夜为什么不去看月呢？——至少，和雪在一起！

今夜，斯栗的天空无月，但她一定在遥远的宫阙里遨游，在凄美的故事里徜徉，迟早会有她的新影。我得开始学着认真地等，等到美的出现，等到感动的到来，等到成功的一刻，那时的天空一定有月华的清芒，一定会的。

就在那时，在那片天空下，一定有我。

还有和我一样盼等的雪。

在那时，在斯栗或某个地方的月影里，我们一定会把孤独与忧伤留在记忆，成为回忆的风景。我们该拥有的，或许是月？是一份平常的心境？

是月！

是一份宁静！！

2006年1月于斯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