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叶子耷拉在窗台的花盆边上,唯一的一朵花也冻得蔫萎。昨夜那场冰雨,它还是熬不过,连刺儿也变得脆弱,枝儿也弯曲了,看不到它的昂扬。
叫人有些触动的,是那朵花——那朵昔日里绽放着温馨、快乐的花,竟被这场初冬的冰雨扫荡一空,没有美,没有骄傲的姿态。如今只剩满世界的伤冷,还有留给赏花人的叹惋!
花是云(新分来的女教师)送来的,她知道我喜欢花,并且现在正缺一盆玫瑰,便从遥远的家里搬一盆送来。人们都说:“好怪!本来是男人给女人送花的,但你们……”云很自豪地莞尔一笑——好美,玫瑰花一样的笑容!或许她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别人想也不敢想,更别说敢去走的路吧。仅仅送花吗?当然还有梦幻天堂般的爱情国度,她大胆地涉足。但正因为她的大胆,似乎早就预示了结局。她也许不知,来得太快,走得也快;即使冰释了一切误会,还要在外围的群压下抗争,我们都少了些坚持的勇气和对挫折的绝对信心。
云很快和我走在一起,我们聊着快乐的事,一起编织着属于年轻人的爱情迷梦,一起看窗台上的玫瑰花由一个花苞绽放成迷人的笑容。
那天早晨,云起得早些,忽然高兴地叫起来。
“滨,玫瑰花,全开了!”
我一听“全开了”,赶紧问“几朵”?
“一朵!”
“唉!”
“叹什么气,这初冬冷雨的时节能开一朵已经不容易了!”
善感的我突然想起这几年自己走过的冬季,“冷雨的时节”——多好的形容!我的眼睛里禁不住有些痛的味道,有些涩的味道。
我起床看那花时,眼前呈现的分明是云的笑靥,那样的美,那样的叫人心动。这玫瑰怕是开错了时令,有些特别,给我的美有些朦胧。它不是人工培育的,养在温室里,可以按养花人的需要在不同时节炫耀它的艳美,一年四季都有玫瑰的馨香,一年四季都有有情的人们捧着的浪漫和喜悦。云说这玫瑰原本长在某个荆棘丛中,移植回家后,因为家人不懂养护,随便弃置在墙角,她看了怪可惜的,就把它搬来。温室里的花有着娇弱的气质,但这野生的玫瑰没在温室中享受过,它生长的环境是那样的不如意:原在旮旯丸角山石土砾荆棘丛里的不屈生命,来到本可以安身的花盆之中,却被弃置在孤独仄暗的墙隅,被遗忘了又被想起——当人们需要时,它可以点缀有些寂寞的日子。幸好,有我们这样的护花人,它终于可以自由绽放。虽则开在寂寞的时节,没有繁花似锦,没有蜂围蝶阵,没有车水马龙的赏花队伍,但它不必炫弄自己,也不必在大红大紫的春日里与阳光争彩,与百花斗妍。它只需要平平凡凡地自由地开放,完成它的生命过程。
花开的过程如云的爱恋:恬淡而自在。
花开的过程如云的爱恋:艰难而苦涩。
我们也曾在各自的矛盾、误会中痛苦挣扎,但只一瞬我们便认识到:这些只是自制的藩篱,只是暂时的桎梏,我们的心会为爱保驾护航!爱在冬季艰难地继续。
当玫瑰开得令我们为之骄傲,我和云之间也陡然升温,决定相守一生,许下不离不弃的承诺时,“厄运”就来了。她的亲人、亲戚们知道她想在山村“厮守大山”,便一致劝诱,恩威并施。云在强大的围攻下整日以泪洗面,眼睛哭成玫瑰样的颜色。而我的安慰和奋起丝毫不起作用,她的世界里只有悲伤忧郁。
她说她没有选择爱与不爱的权利,她只是一个傀儡,任由亲人摆布,不敢有任何的忤逆,只能顺从。为了平息亲人的忧虑,平息亲人所谓的“不争气”的诅骂,为了做父母眼中的“乖乖”,她只有放弃——放弃她的爱情。她把所有的痛一个人全力担起,只为给亲人宽慰,只为“争口气”。迟早她得离开这片高原上的瘦土,去追寻本不该属于她的繁华迷梦。
而我依旧固守我的村庄,守着山神庇佑下的土地。我也守着玫瑰——守着窗台上的最后一朵玫瑰。
那朵花谢的那天,她就真的离去。我第一次没有感到伤悲。
花的凋谢也许是因为我的疏懒,但更多是自然的规律。它已经完成了自然赋予的生命历程,至少它无悔地绽放过。挺不过风雨是它的厄运,也是它必经的一程。而明年花开时节,它定会重新绚丽,装点世界的繁华……
云真的走了!
她走的时候,我给她一封信,信上只写着:
“云不是那朵玫瑰!”
……
2006年11月于斯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