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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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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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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乡音

傍晚的村庄,风过处,树影到处晃晃悠悠的,风的影子也到处晃晃悠悠的,那些成长的记忆也晃晃悠悠的。

记忆犹为深刻的是,村庄里那些时明时灭、变化莫测的光线。村庄是由许多颜色组合起来的,黑色、蓝色、红色、晕黄色……人说话的声音能改变村庄的颜色,跳跃的影子也能改变村庄的颜色,每一次眨眼,村庄的颜色便随着眼睛的变幻而变幻。

一缕缕渐次亮起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美丽和夺目。有灯光的地方,就有人的踪迹;有人的地方,就充满了生气。这些气息从木屋板壁的缝隙里透出来,带着亲切和温暖。

关上门,门里豆灯暖暖;打开门,屋外山野渐黑,朦胧间,似乎眼睛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这团雾,越来越重,越来越浓稠,用手怎么揉,都揉不开。许多声音从雾中飘逸出来,它们时而尖锐,时而缓和,时而单独鸣唱,时而合奏……仔细分辨,却又明朗而清楚。蛙鸣初听虽杂乱无章,可细听却似有章法、有规律;纺织娘子叫声悠长、美妙,不知疲倦……。

劳作晚归人的身影,在暮色中走进家门。他们交谈着一天的家长里短、农作物长势;手里的锅碗瓢盆便发出杂乱的撞击声;放下碗筷的孩子们,从一扇扇敞开的门洞里,聚集在村里的坝子里,跑来跑去,捉迷藏、做游戏、大声哭叫、笑闹……直到空际传来大人的呼唤声,才蹦跳着离去。那些接二连三响起的呼儿唤女声,在暮气沉沉的夜晚,格外响亮而温暖。一时间,混乱的打闹喧嚣声,突然被一轰而散。孩子们各自奔回各自的家门,把余音留在村庄的空际,意犹未尽。

黑暗,便沉沉地笼罩了村庄。

山,是有记忆的的山。抬头一看那些高耸、雄壮的山峰,父亲的呼唤声就会从山的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每一阵轻微的风吹过,树梢哗哗的响,都像父亲呼唤的余音……记得小时候,常常跑到村里去玩耍。天黑了,父亲就站在屋角,大声呼唤,声音从喉咙里喷薄而出,震响着整座村庄。父亲的声音雄浑有力,一嗓子吼出去,整个村庄都能听见,山野的鸟儿会惊得扑楞楞直飞,余音会在山弯中飘飘绕绕,久久不散。无论去玩的地方有多远,父亲的呼唤声总会准确无误地钻进耳膜,像一根不可触摸的线一样,牵引着脚步回家。现在,父亲静静地躺在地下,再听不到父亲的嗓音在村庄上空响起。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听着山间的声响,就觉得父亲的呼唤声仍在耳畔,久久萦绕不散。山间的每一株树、每一株草、每一片叶,都沾染了父亲的气息和灵魂……。

坐在院子里,仰着头,静静看月亮缓缓从东方的山尖升起……月亮有时候走得很慢,有时候却是“突”的一下跳了出来。黑蓝色的天空随着月亮的升高,而渐渐变得通透、银白。朵朵云层,清晰可见。

      月光把屋檐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清清朗朗映在院坝里,一条横线,分隔了时间、分隔了距离、分隔了阴和阳。银白的,再越不过边界;暗黑的,却一点一点追着银白往院坝外走去。这是时间的脚步,这是最无声的有声。它们的追赶,无声无息,却无法阻挡。它们那么静谧,却又如此动人心魄。像水,温柔地包容一切,无声的浸润;又像一把锋利的剑刃,把山野、大地、空间、万物……切割得支离破碎,细如粉尘。

村庄离山很近,一抬头,一转身,一开门,都是山。山间飘着落叶落地的声音,像下雨,像蚕食,轻柔而动听。穿过枝繁叶茂的林野,幽幽静静中,林中一排排、一列列、或大或小的树,代表着曾经在村庄里生活过的生命。扶着一株树,就像握着一个久违的、熟悉的人的手,那么亲切而温柔。

不久后,我们每个人都会变成一株树,默默地生长在自己的大地上。用静默、用坦然,接受曾经的一切过往。

与树在一起,就是一棵树;与叶在一起,就是一片叶。树与树站在一起,便不会孤单寂寞。

风拂过万物,拂过暗黑角落里的衣袂。

风穿过身体,穿过漫长的、一路蹒跚而泥泞的来路、或去路。来路不惧,去路不惊。这是风最好的品质和态度。

寂静的空间,可以好好的省视自己,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打开,让气息与空气融合,身体与天地融合,心灵像月光那么白、那么纯净……

轻捷移动的影像,鬼魅一般晃荡。月光穿越厚重的枝叶,映照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晃着如小圆镜似的光圈。风拂过树梢,小圆镜被风刮乱了,整个山间的树枝都因此而凌乱起来,飘来摇去,跳着群魔乱舞的舞蹈。

行走在山间,生怕脚步声惊醒刚汇聚在一起的露珠,它们在一起,不容易,从不同的地方而来,聚集在一起。每一滴细小的水珠,在融合的过程中,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最真、最纯、最初的心,才能融合得如此透明、纯净。这需要多难的真心相见、心无杂念、心灵契合?

露珠,是这个世上最纯净的灵魂。不容反驳。

走出林野,天地一片清辉。月亮的声音细若蚊吟,只有云朵才能听见。月亮走近,云层遮掩,彼此交头接耳、亲昵交谈。它们的谈话内容极其隐秘,为避免别人听见,云层用厚厚的棉被遮盖着,把大地都一同遮盖了起来,阴影笼罩着天地。秘密说完了,云卷云舒,绝不停留,云开雾散、云开月明……天地一片银灰、霜白;天地刹时清朗、明亮;万籁俱寂,村庄如水洗过般的白。

凝视着这皎洁的月色,与月色有关的那些声音便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那是奶奶讲故事的声音。奶奶的声音没有现在这么苍老,还是清脆和明亮的。奶奶讲的故事和月色一样美丽。现在的奶奶喜欢沉默了,她喜欢静静地坐着。若有人打扰了她的静坐。她便说是打扰了她的聊天。奶奶一个人的聊天,定然与这月色有关,与这村庄的许多声音有关,与她的整个人生有关。

人活到一定的年纪,就喜欢和自己交谈,和回忆作伴。

村庄里奶奶曾经熟悉的那些面孔,都已静静地陪伴了大山。能留在活着的人心中的,便只有耳朵里时不时响起的声音和脑海里浮现的过往画面。它们是一座村庄的灵魂,也是村庄最动听的声音。这静寂的声音,一天天,一年年,如此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白天,被许多声音所覆盖,只有在静静的夜中,在血脉的流动声中,才如此的汹涌澎湃,让人惧怕和敬畏,却又分外珍惜。在感慨之中,方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景象。

眼前山的轮廓、树桠的斑驳、月光的银白、一幢幢笼罩在月光中静默的房屋的轮廓,宛若一幅亘古就已经存在、却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绝美水墨画,如此洁净而圣洁。

没有刻意为之,在这幅画的深处,在时间的深处,那些潺潺的流水,从未间断过。从山涧、沟壑、岩层里浸流而出,汇聚在一起,找到低的位置,飞泄而下、如万马奔腾……细致的、清脆的、豪迈的、爽朗的……这些深深浅浅的声音、轰轰烈烈的声音——全化作了生命里美妙的音符,刻印在了灵魂最深处,怎么抹,都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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