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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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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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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夜色

 淇风每年的生日都在KTV过,一大堆男人一大堆女人。这些人中,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他们都知道淇风有一个异性闺密,好得不得了,那就是我——安灵。

淇风很闹腾,我很安静。至于我们怎么成闺密的,我们都不记得了。也许是同生在一个小区,也许是同上了一所幼儿院、也许是小学、初中……有记忆时,他便在身边跟猴子似地窜上窜下。

高中毕业,我去了市里上学,淇风选择了外地一所交通大学,回来后,又出现在我的身边。以为他会安静下来,谁知道更闹腾,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吃饭没喝酒多,白天没夜晚长。把我的酒量也噔噔地往上涨。胃撑大了,体重跟着就上去了,交不到男朋友就更正常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接受家里的安排,准备找个男人嫁了。可每次相亲,淇风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装着碰巧遇到的样子,往我面前一站,把我肩膀一搂笑嘻嘻地说:又来相亲,真怕嫁不出去啊?我不都告诉你了么?要是我们三十五岁时,都还单着,我们就凑一对,你忘了?好几个对象本来第一印象还可以的,就因为淇风,无疾而终了。

我说淇风:你再这样,我就真打一辈子单身了。

淇风笑嘻嘻地说:别慌别慌,你老大的位置我始终给你留在这里的。他用力地拍拍胸口,说得好像很有力量似的。

但是,在淇风二十八岁生日那晚,张冠回来了。

张冠,是我和淇风曾经的同学。许多年没有见到的她,一头黄毛波浪卷,化着无可挑剔的浓妆,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感觉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在跳动。

同学中有人夸赞:张冠越长越漂亮了。

也有同学说:更成熟有味了。

我叹口气说:是啊!也越来越风骚了。

淇风敬了一轮酒下来,眼睛越来越亮,嘴角都裂到耳根子去了。但他一听我对张冠的形容后,脸就变色了。他低着声说:安灵,我求你嘴下留情。

我特别不能听他直呼我的名字,他一向叫我安,如果哪次叫我安灵,便一定是我们发生了争执。我本来没有生气的,但一听他话里有个“求”字,我就站了起来,我知道也许因为这个女人,我们的关系会闹僵,所以,我为了我们间的关系不至于闹僵,我选择离开这儿。

安,你想干嘛?淇风还以为我会去给张冠难堪,防着我。

一下子,我就受伤了。用力推了他一掌,推得他靠在沙发椅上:我哪次相亲,你淇风给我留过情?你现在求我留情,看来是真上心了。

他倒在沙发上,脸色讷讷的,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我抓着包包就出了KTV,到等电梯时,淇风跟了出来说:我送你回去,太晚,不安全。

不用,我骑车。

就是因为骑车不安全。

以后都不要你管。我冲他吼。

到楼下时,淇风说:安,我知道,你一直见不得她,关于她的流言也不少,可就算她曾经有过什么,但现在遇到我了,我想从新开始。

我听着,没作声。

你也找一个吧,我们年纪都不小了。

我喜欢你吗?我转过头问他。

不喜欢吧!要是喜欢,这么多年,早表白了。他笑,笑得有些难看。

我也笑,说:就是了,找不找和你没关系,别自作多情了。我从包里取出电瓶车钥匙。淇风还在念叨着:上次那个,还不错,别挑了,就是他吧!我没理他,转动着脑袋找我的车子,找到了,几步走过去,腿一抬,就跨坐在了车子上,一扭开关,电瓶车就冲了出去。

夜晚的街头,公路边一排排树的倒影,显得阴郁。那些树影下,走着和我一样属于夜的游魂。前面是一个坡,坡很陡,前一秒还在风中疾驰,后一秒遇到那道坡,就慢了下来,慢下来后,车子就咬着牙梆子,怎么使劲都上不去。我只有下来推着走,推了两步,汗水就冒了出来,并且头晕得想倒下去。前面有人迎面走来,可能是见到我咬牙切齿的表情,便建议说:美女,轰点儿油门哦!我觉得说这话的人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甚至都来不及去细看说这话的那人长什么样子,手上轻轻一扭,就照着他的话做了。可是我做得不好,扭得太过,车子就这样往前冲去了。而我就那么随着车子跑了起来,还来不及惊叫,车子带着一股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力气,飞了出去,我来不及反应,也不知道松把手,被车子带着飞了出去。

车子撞上了路边的坎,发出一声巨响。撞在坎上弹了回来,摔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巨响。我不知道是我摔在车子上,还是车子摔在我身上。听到一阵皮肉撕裂的声响:嘶——像火红的烙铁突然放进水里的声音。但我没觉得痛,也没有马上爬起来,只是眼睁睁地抬着头盯着自己制造的这一场景。

我听到有人发出笑声,那笑声感染着我,我也笑了起来。笑后,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眼泪流得快,也止得快。因为我正看见发出笑声的那人对着我拍照。我想挣扎起来。可我居然动不了,一条腿压在车子下面。那个人在阴影下看我,我抬着头看他,看不清他的脸,高大的身材,长长的手臂,扶我起来,只是三五步的距离。但他没动,只是看着我。

你受伤没?他收了手机,问我。

我动不了,爬不起来。我很老实的答。谁一条腿被一块铁东西压住,都动不了的。

我想扶你起来,但我担心把你扶起来后你敲诈我。他很直白地说。

我说:不会,我自己摔的,怎么可能?

你自己尽量爬起来,行不?

不行,我的腿被车子压住了,动不了。

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上前来,伸出一只手试着扶起车子,车子在他的手掌下很轻,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突然轻松了。他把车子停好,可刚一放手,车子没稳,又倒了下去。他没理车子,走过来准备扶我,弯下腰那一刻,他用另一只手掩了一下鼻子,脸上似乎露出嫌弃的表情:我知道你为什么爬不起来了,你不是摔得爬不起,是醉了。

我没醉,我酒都没有喝。

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他笑说:与你喝酒的人应该送你回去。

我不要人送。这句话我说得有些怒气,明显可感觉到我与某人在赌气。

他的力量很大,只轻轻一带就把我从地上带了起来,我站得摇摇晃晃的,不稳。

可以了吗?

可以了。

那我走了。

好,谢谢你!

他转过身子,准备走,刚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因为我突然扯开嗓子哭了起来,我的哭声在寂静的午夜无疑一枚突然爆开的烟花。这时候前面有一群人往这边走,似乎刚从哪里宵夜出来,男男女女的一大堆。说实话,我真不是想敲诈他,只是觉得自己太孤单了,身上太痛了。一弯腰就见到血从裤管下面流了出来,黑黑的像一条蛇,蜿蜿蜒蜒地往地上钻去。在这夜深人静的午夜,骑着车摔得全身骨头散架了。与前面那群人相比,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

他显然很生气,说出来的话也变了:你是存心想别人误会么?

我有些惊异,抬起头看他,眼泪卡在睫毛中间,这时候我才看到他的脸,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眼睛里露出不耐烦和生气的神色。

我受伤了。我抽着哭声说。

他盯了我脚下的黑蛇一眼,提高音调:你自己打电话啊,给你男人,叫他带你上医院。

我知道他显然又误会我了,于是,我试着挪动一下,发现不是那么难,可以慢慢走动。我挪到车子旁边,弯腰去扶车子。这铁东西死沉死沉的,用了几次力,都纹丝不动。前面的那群人走近了,人群停了下来,看我,像看稀奇古怪一样看我。

我停下了动作,腿上的伤口似乎还在流血,地上又爬了几条黑蛇。我不想让人看我笑话,我慢慢挪到坎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想等我恢复点力气,再走。这时候人家都看着我,我得保持一点儿形象。

这年头,人们似乎都喜欢拍照。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我听在耳中轰隆隆作响,大概是猜测我们是什么关系,有的以为我们是情侣,吵架了,或者是男的把女的打伤了,女的现在特别凄惨,男的还气定神闲的杵在那儿,无动于衷样子。女人们摸出手机,不停地拍照,不停地议论着这种男人就应该拉出去枪毙了,太没有良心,现在女朋友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看得下去。这种男人怎么可以靠一辈子?

我很奇怪那个男人,为什么还站在那儿,他完全可以走的。他站在那儿,搞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听人家的议论,接受人家的拍照。想解释啊,我头晕得厉害。再说了,为什么要解释啊?说这人不是我男朋友,是路人甲,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信吗?人家肯定不信的。那没关系,你就走你自己的嘛?你照片也拍了,干嘛还杵在那儿?

喂!你走呀!我坐在那儿,用手托着沉重的脑袋,偏着,冲那男的叫。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迟疑,但还是转过身子,准备走。

看嘛,看嘛,这什么臭男人啊!这种情况下不是先直接拉去医院么?还走了。太没良心了。人群里有个女人直接就叫了起来,后面引来大片附和声。

对啊!太没良心了,再怎么吵架打架,先保命啊!

那男人听了,停下了步子,但背影却僵硬着。

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我得说点儿什么,于是我转过头对人群说:谢谢大家的好心。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认识他,我是自己骑车摔了,和他没有关系。

天啊,你这人也太好了吧!你先看看你的伤,都流了那么多血,还先为他着想,为他说话。妹妹,你这性格也太好了吧!

是啊,你怎么就遇到这种没有良心的男人了呢?

我捂着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时候伤口的疼痛使我脑袋清醒了大半。

你们误会了,他真的不是……

老天,你还在为他说话,有你这种女人,难怪被人欺负哦。

对,妹妹,你怎么就那么心善呢!这年头,你不能这样惯着男人,他能这样对你,都是你自己惯出来的,唉呀,真不想说你了。

就是,就是,走吧,走吧,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床头打架床尾合,我们在这操什么心哦。走吧走吧!人群的黑影从我的身前飘过,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在夜色中,踢踢踏踏走远了。

我猜测这些热心人有种自己做了好事反不被认可的挫败感。觉得我就应该有这种下场。

淇风说送我,他自己都喝醉了,怎么送?就算能送,我也不能把我的小鸟甩在那不管啊!更何况是我自己发着脾气,任着性子一溜烟跑了的。耳朵里似乎这时候才飘来淇风的声音:安灵,你这牛脾气,你改改行不?改改你要死啊!

估计淇风还诅咒了我一些其它的什么话,要不然,我怎么会摔得这么惨啊?我垂着头一边在心里骂淇风,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着地上蜿蜿蜒蜒的黑蛇往低处的地缝里渗透,流窜的速度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移动。

后来张晃说:你坐在树荫下哭的样子,我恨不得上前给你脑袋上一巴掌,故意装可怜给我看啊!故意的啊!

张晃说的时候,我就故意笑得眼睛弯弯的,弯成一轮弯月,再用弯月向他斜斜地挑挑,他看着我的样子,就把头转过一边,大手一把就抓了我的头发,动作很大,但力度很轻。他把我搂在他的怀中,再叹一口气,低下头来,用力吻我。

张晃就是那天夜里遇到的男人。用他的话说,如果当时不搭理我,任我坐在路边流血而亡,那就少了后面的很多很多麻烦。问题是他走了很远,硬着心肠走了很远,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我一动不动还是坐在那里。血水就顺着斜坡像黑线一样蔓延。他说心里突然就觉得胀鼓鼓的,有一座小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他气冲冲走了回来……

我觉得他说严重了,如果他不救我,我也不会死,大不了就是流血过多而已。我这样反驳他的时候,他就劈头给了我脑袋上一记,吼我:你他妈的血管都破了,还只是流血而已?

我搞不懂我在淇风面前时像个女王,为什么在张晃的面前就跟个小白兔似的,他骂我的话,我居然一句都对不上去。他打了我后,我也不记得还回去,就任他那样欺负我。

几天后,淇风才知道我受伤的事情,赶到医院见到我的样子,只差没给我跪了下来说:姑奶奶,我的亲奶奶,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怎么就不知道生命是自己的呢?非要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铁家伙,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我忙叫他停,他还不停,一张嘴非继续往下说不可,我想都没想的,抓了床头喝水的玻璃杯就扔了过去。玻璃杯当时就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的碎片。淇风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随在淇风身后来的张冠并没有进房来,她闲闲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脸上挂着我看不懂的神色。这个女人,自从高中毕业去了南方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面。如今再见,却是觉得此人莫测高深得很。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她,我就觉得胃不自禁地抽搐,胃酸一个劲儿地往上冒。张冠似乎也感觉到我对她的厌恶,虽然跟在淇风身后来的,但她刚走到门口,我们的眼神乍一接触,她便停下了脚步。

我挣扎着坐起来,想去厕所。淇风忙上前来扶我,我一把推开了他,故意对呆站在一旁的张晃叫:你死人啊,不知道扶我一下。

张晃上前来扶我,我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淇风和张冠已经走了。我瘫在床上,软弱得不行。

张晃说:你爱他。

我突然就咆哮了:我爱他?他那二逼样子,我怎么会爱他?我安灵找不到男人了么?会爱上他?简直是笑话。

不爱,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啊?

我生气了吗?我哪里生气啊,我没有生气好不好?我只是见不得那个风骚女人……

我正说着时见到张晃一脸的不自然,我忙住了口。毕竟刚认识没几天,在一个男人面前那么没风度的骂另一个女人,好像不是我的风度。

张晃说:还不承认?

我怎么承认啊?我们间从来都是哥们,哪里可能?小时候他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记得,怎么会有感觉?张晃不知道我生气的原因,他一直以为我爱淇风。

我不得不承认,男闺密和男朋友可以分开存在可以,若是放一堆儿,就一定会出一些心里不痛快的问题。自从我和张晃交往后,淇风便极少来找我了。他现在也不会有多少时间来找我了,因为他时刻都把张冠带在身边。相同的道理,女闺密和女朋友也是不能同时共存的。淇风说:以前交了那么多女朋友,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他很苦恼,我也很苦恼。因为我自从知道他和张冠在一起后,我内心就一直在挣扎,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淇风,那个女人的一切。

我想起淇风曾经说过的话“无论她曾经有过什么,但现在遇到我了,我想安定下来”我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我想和张晃倾吐一下,我说:张晃,要是你知道你的好朋友交往了一个并不优秀的女朋友的时候,你怎么办?张晃笑笑说:你是指谁?淇风么?我瞪着他,我觉得他这人太懂女人的心理,我一个小心思,可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张晃低头看手机的时候,长发盖住了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当然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提到淇风时,我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我正想解释,他居然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说:安灵,我觉得你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我怎么觉得你对淇风就像老母鸡对小鸡的感觉啊!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瞪着眼睛看他,我越看他,他便笑得越是深沉。老母鸡对小鸡是什么感觉?我问他。他站起来,敲了我的头一下说:老母鸡总是护着自己的小鸡呀!我虽然没有明白里面真正的意思,但我知道他在讽刺我,所以,我想都没有想的,冲上去打他。我打他的方式不过是把他的脖子一搂,尽量用自己的体重去压他。其结果往往是他只轻轻一用力,我就在空中旋转了起来。

放下我后,张晃一本正经地说:安灵,你就别去在乎他们的事情了,好吗?淇风要是真的在乎你,就不会一路换女朋友像换衣服似的了。

哪…哪里啊!我没有在乎淇风,我只是担心他会遇人不淑?

遇人不淑?张晃张大了嘴巴说:你以为淇风是好人啊!他会遇人不淑,别人遇到他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张晃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他之前是认识淇风的,最起码,在上次医院见面之前。也或许X城太小了,我们生活的圈子太小了,同是在城里,从南城到北城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就算张晃家隔着一条梅江河,这范围也大不到哪里去。

我想了一下淇风,确实,一路上都是他在甩女朋友。用一个朋友说他的话:仗着家里条件优越,女人资源源源不断往他面前滚,人家看的根本不是他这个人,看的是淇风背后的那张关系网。

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淇风背后的关系网,那是他的网,和我没有关系。哪怕每次去他家,见到那张网的核心人物沈大奎——淇风的父亲,我都没有敬仰的感觉,虽然人家现在是堂堂副县级的人物了。我爸经常告诫我说:现在沈叔叔身份不一样了,去沈家说话做事要知道收敛,别大大咧咧的,让人家觉得我们是没有家教的人家。我不听我爸那一套,我又不嫁给淇风,我干嘛要特别在意他爸当什么了,或者怎么去讨好他们。

再说淇风并没有住在家里,他住在新买的一套小房里,他说住在家里不自由。我常常嘲讽他:在家里当然不自由了,在外面独住好方便带女人回去嘛。淇风就会呵呵地笑说:安,你对我太了解了,不愧是我的知己。屁个知己。我骂。

我曾经打开他的房门,见到好几个女人躺在他的床上。那些女人看到我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以为我是淇风的正牌女朋友,通常是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自从淇风从去医院看我后,我们间一直没有再联系过。我后来一直在回想,我那天对淇风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了,而张晃此前也一直说我做得太过了,说那可是玻璃杯呢?你知道有个成语叫“破镜难圆”吗?我说我和他又不是夫妻,要什么圆啊?我狡辩归狡辩,但心里还是有点微微地心虚了。

好久没去淇风的屋里做饭吃了。我到超市买了一些蔬菜和一条鱼,打算到他那儿去做顿饭给他吃,顺便赔个罪。轻快地穿过小区。我用钥匙开门,打不开。我打电话,电话里的淇风声音懒懒的:马上来。等了一下,还是没有开门,我就用力敲。敲了半天门,来开门的居然是张冠,并且还穿着睡衣。门拉开瞬间,我们俩脸对脸,眼睛对眼睛,都呆了。

张冠,冠军的冠。是我和淇风高中的同学。名字虽然取得好,可学习没有一样得过冠军。就连小小的季军也没有得过。她是乡下转来的,站在教室里那一刻,所有同学都笑了起来。因为她穿着不合体的衣衫和破一个洞的白网鞋,大脚趾就从那个洞里露了出来。她听到同学们的笑声,不仅没有羞涩的低下头去,反而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大眼睛里射出的光也很凌厉。扫了一眼同学们后,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班上不泛有从乡下考来的学生,但大多女生都是性格温和,害羞的。张冠身上好像没有女生的羞涩模样。有男生故意逗她,调笑她。她一般不说话,嘴角一抿,脸色一沉,默默走到一边去。

我本来和张冠没有任何交集的,因为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张冠有多不好,而是一种感觉。人与人之间,我始终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里面作怪,你喜欢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这种东西就会直接从你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我对张冠就是这样。也许是因为张冠骨子里的一种傲气。这种傲气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但似乎又不是傲气,有时候又感觉到很自卑,因为自卑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感,把自己武装得浑身都是刺,一碰就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根根就竖了起来,特容易扎伤人。总之,她给我的感觉很复杂,让我从毛孔里都不喜欢。但是因为杨奔,我们产生了交集。

杨奔是一班的班长,长得高大俊朗。他喜欢我,从初一开始就喜欢我,而我对他并不反感,他每次约我吃饭,我都乐呵呵地去。杨奔对我,一直是很用心的。用他的话说是特意为了我才跑一中来读高中的。他甚至强调说:我们家就住在三角塔呢,我干嘛要跑那么远来一中,还不是为了你,你应该感恩的。淇风就讽刺他:既然都来一中了,干嘛不来我们班,而是去一班呢?杨奔说你懂什么,有时候距离也产生美的。淇风把我肩一搂说没有距离不是更美。然后就搂着我的肩吹着口哨走了。

我和杨奔经常为了淇风而生气,他总是生气叫:安灵,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淇风?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们在交往呢?虽然我一直保证说我和淇风就是哥们,只是哥们,你知道哥们是什么不?就是无论对方分手了多少个男朋友女朋友,而我们都不会分开的那种关系。杨奔咬牙切齿说:如果是这样,我也希望我们成为哥们。我嘻嘻笑:这个可不成,你注定不能成为我的哥们,只能是男朋友,或者陌生人。

我猜可能就是每次杨奔去我们班找我时和张冠碰上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搅在一起。杨奔后来到班上来,并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找张冠。他们两颗脑袋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而且还聊得那么开心。这人也许都有这样的心态,有人追求了你几年,其执着一直让你觉得无论你怎么踢他,他都不会离开。所以,对他的态度便是可有可无的。可是有一天,这个一直关注你的人改投去关注别的女生了。心里的落差是极大的。更何况我对杨奔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感觉。我有时候想想还是为他感动的。如果不是杨奔每次约我出去淇风都屁颠屁颠跟在身边,可能我们的发展会进一步,比如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但是因为淇风,我们连牵手都是趁淇风不注意的情形下。并且有次还被淇风发现了,淇风就装模作样把杨奔揍了几拳说:你居然色胆包天?占我哥们的便宜,是不是不想活了?杨奔红着脸不作声,我则在旁边笑得没心没肺的。

当我知道杨奔和张冠在交往后,从此没有再理杨奔。

那时候的高中生谈恋爱,老师们嘴里说禁止谈恋爱,禁止早恋,但只要成绩好,也并不过多的干涉,如果两个谈恋爱的学生因为交往后,成绩反而更好了,老师暗地里是支持的。

离高考第十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淇风负责在班上报天数。他站在讲台上念着“离高考倒数第十天”的时候,班主任来了,班主任说了一件事,批评张冠同学,临到考试了才生病请假。

就在这天中午,我吃过饭,回到宿舍休息,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杨奔站在宿舍楼下叫我的名字。我本来不想理他,但他一直叫。叫得整个宿舍的同学都烦躁不安。我只有下去见他。一见面,他就急急把我拉到无人的角落,问我有钱没有?我说你要干嘛?他很慌张说:安灵,我知道你很义气,求你帮我一次,你不帮我,我就真的死定了。我说到底什么事情啊?他抓着我的手说:借我两千块钱,我现在需要两千块钱救命。我甩了他的手叫:我哪里来那么多钱。杨奔“咚”就跪了下去,哭着说:安灵,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可以向淇风借,淇风他们家有钱,他一定会借给你的……

我转身就走,被杨奔一把抱住了脚,他哭着说:安灵,我知道,你现在看不起我,可是我求你,帮我一次,好不好?张冠还躺在医院等着救命啊!

我突然瞪大了眼睛:张冠?

那天,我坐在医院的走廓长椅上,看着走廓里阴暗的光影,脑袋轰轰直叫。我看看无助而迷茫的杨奔,再看看走廊的尽头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那时候的县医院非常的破烂,医疗设施也极是简陋。可是手术室里传出器械撞击的声响,让我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抽紧着……尽管我没有亲眼见过做人流,但是光想想那样的场景,那些冰冷的器械伸进体内去刮的动作,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而年仅十七岁的张冠,此时正躺在那些刺目的灯光下,接受着身体的痛楚和分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后怕了起来。我想着之前和杨奔的种种,如果不是淇风在中间的捣乱和破坏,若任由我们自由发展,我们是否也会禁不住偷吃禁果?那么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否会是我呢?

杨奔一时抱着头,一时用力扯着头发,声音像从地底里冒出来的:安灵,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是喜欢你的,可是你一直对我不冷不淡的,我摸不透你的心。每次只要是淇风在,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替补的备胎。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确实是没用,我只是想说明,我并不是那么花心的人,被你拒绝得太多了,突然有一个人过来关心我,和我聊天,我就觉得很好。一开始只是想和张冠试探你一下,看你对我们是否吃醋。可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更疏远我了,我们就,我们就……假戏真做了。杨奔沮丧垂着头。

我突然又觉得这他妈真的好戏剧。张冠在手术台上为他接受着人流手术,可他却在这里和我说着三个人的感情纠葛。

安灵,我求你,这件事你别对任何人说好吗?包括淇风。如果你说出去了,我和张冠的人生就毁了。杨奔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流着眼泪说。

这件事成了我心底的秘密,我没有对淇风说,我觉得这涉及到两个人的前途,要是稍不小心泄露了出去,就真的会毁了别人。对于张冠,我倒无所谓。但是杨奔一直是一个有前途的男生,他的人生不该就止于此处。

幸好是最后冲刺阶段,同学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学习上。为准备高考而日夜奋战着。但是我们不知道,关于张冠做人流的事情,却在学校的其他年级传得沸沸扬扬的。给张冠做人流的医生有一个好朋友是学校的老师。那时候学生做人流可是天大的事情,在医生的眼里都还是稀奇的事件。医生无意中对老师说:你们学校的校风现在可不好呢,现在的女生大胆得很,得好好管管。老师就问:怎么这样说啊?指谈恋爱吗?小男生小女生,谁没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啊?医生就惊讶了:天啊,你以为现在的小女生小男生就牵牵手,写写情书么?老师笑说:难道不是么?医生一脸的鄙夷:当然不是了,都有女生堕胎了,有一个女生简直是拿生命开玩笑,药流,居然没有流干净,送到医药又做了一次清宫,差点命都没有了……

这句话可是个炸弹,瞬间把老师炸晕了。作为老师的尊严也在医生一脸的鄙夷下荡然无存,就好像是自己的脸给人打了。详细了解了情况后,老师回到学校,自然又极是气愤地把这件事讲给了亲密的老们听,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张冠找到我的时候,是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她用公用电话打到我家里,叫我去广场谈谈。其实我不想理她的,但她说还我钱,我就去了。毕竟这钱是我借淇风的,至今还欠着,淇风问我借给谁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这钱,我也很着急。

但是走到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钱为什么不是杨奔来还我?那天我拿着淇风的银行卡在邮政银行取了钱后就顺道陪杨奔在医院交了费。而张冠并不知道我去医院的事情。她怎么知道杨奔借了我的钱?

到广场时候,想不到杨奔也在。张冠走过来就甩了我一耳光,那声音响亮得异乎寻常。我直愣愣地看着她,再看杨奔。

张冠冲我吼:安灵,你他妈的故意的,你答应杨奔不说出去的,你居然到处传。

我说:我没有说出去。

你没有说出去现在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

我……我一时哑口无言,我摸着自己的脸,看着他们俩。

不可能我和杨奔自己说出去的吧?张冠咄咄逼人对我吼:“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我也生气了:我给你什么说法?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爱信不信。我转身就走。

你别走。张冠来拉我,她尖尖的指甲划过我的手臂,顿时出现几条血痕,痛得我退了好几步:我帮了你们,现在还不落下好处,我给你们解释,你们也不听,我说了,我没有说出去,我答应你们的事情怎么可能出尔反尔?我狠狠瞪他们一眼,就走了。

张冠在身后叫:安灵,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的好心没有换来好报,反而是处处遭到怨怪。杨奔怪我,张冠恨我,就连淇风,知道我把钱借给杨奔后也怪我。淇风说:安灵,你别看杨奔对你那痴情样,其实就是一懦夫,你对男生还是不了解。其实淇风是在吃醋,他觉得我把他的钱借给杨奔,是因为我对杨奔还余情未了。如果他知道我借钱给杨奔是为了给张冠做人流,我估计他一定狠狠地揍我一顿,一边揍一边骂我脑袋被门缝夹了。

这件事成了高考后心里最难过的事情。幸好,我考上了自己想去的学校——本市一所重点大学,而淇风选择了外省一所交通大学。至于杨奔和张冠,考场发挥失常,两人双双落榜。杨奔受到很大的打击,但又坚决不进三本,决定复读一年,继续考。听说他后来复读了两年,才考进本市的一所外语学校。而张冠却放弃了学业,去了南方闯荡,从此没有音讯。

杨奔进外语学校的时候,我正读大三,我们在一次同乡联谊会上见的面。他戴着眼镜,一脸的冷漠和格格不入。我们一起坐在月色下,喝完了一厅啤酒,才打开了话闸子。

杨奔说他特别后悔自己当初的少不更事,害了自己,更害了别人。

我劝他说都过去了,那些往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那晚上我们俩人都醉了,各自说着自己的话。第二天醒来,却一句话都记不起来。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市里见过杨奔,后来,我回了县城工作,而杨奔留在了市里。

我不知道淇风和张冠是怎么搅在一起的。张冠打开房门,我们对视了十几秒后,我就扭头走了。走到楼下时我给淇风打电话:淇风,我在你楼下,你下来?

淇风不下楼来,他说:安,我们过后聊。

过后怎么聊?我吼:你下来,快点,我就在楼下等你。

我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淇风都没有下来。然后我就走了,走得头重脚轻的,像踩在棉花堆里的感觉。那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就像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可是淇风不是我的男人,我们只是哥们,只是好朋友。

淇风生日那天,晚宴时张冠没有来,可是在KTV时,张冠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她觉得很风骚。这和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穿着不协调的长衫,还有破一个洞的白网鞋判若两人。但这两个影子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重叠着。她化着浓妆,眼线拖得很长,往上微翘,透着狐媚的感觉,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胸部被紧身的贴身衣服衬得很丰满。我反观自己,一年四季的平底休闲鞋,宽松的T恤衫,牛仔裤,短发,站在淇风身边,分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很难过,因为我发现和淇风一说话,淇风话里话外都带着求字。这让我想起杨奔当年来找我的情形。杨奔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也曾经为了张冠说“求你……”。

如果一个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而说出求人的话,那一定就是认真的了。

但是张晃并不这样认为,张晃说: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丢下尊严去求人的时候,那一定是男人被女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的理解,但我希望张晃是另一个人,不要因为某一个女人对我说出“求”字。张晃说:我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求别人的。我笑他吹牛。

我在张晃的身边很快乐,最起码,暂时让我忘记了自己的孤独和难过。让我觉得淇风并不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个人。但我心中隐藏的那件事情,一直像一根针般扎在我的心中,让我常常精神恍惚。其实这件事情我想分享给张晃,但张晃确实是一个很懂得分寸和距离的男人,你不告诉他的话,他绝对不追问。

张晃的家住在梅江河对面,家里还是以前的木屋吊脚楼,住着年迈的父母,他父母很慈祥,对人也和气,但脸色很阴郁,总像有心事一般。我说:张晃,你父母好像不开心,是不是不喜欢我?张晃敲了我的头一下说:傻瓜,乱想什么呢?你这么可爱,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父母不开心是因为我妹妹的事情。

你有个妹妹?

嗯!张晃似乎并不愿意提到他的妹妹,点了一下头后就闭上了嘴巴。他这个习惯我极是熟悉,我常常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些另外的想法,但他总是不接口,抿着嘴巴的样子,显得很冷峻。

可是有一次我接到徐阿姨的电话,我震惊了。徐阿姨是淇风的母亲。平时的徐阿姨对我并不热情,相反,她还很反感我常常在她儿子淇风的身边出现,她甚至当着淇风的面骂我们:简直是胡来,那么大年纪的人,一个不婚,一个不嫁,安灵,你不嫁我们家淇风怎么娶?你还是赶快找一个赶紧嫁了吧!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和淇风都垂着头,我一个劲地点头说:徐阿姨,我知道了,我一定赶快找一个,把自己嫁了,免得在淇风身边晃来晃去的。我这样说的时候,淇风没有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我一抬手就给了他脑袋上一下,我们俩就在沙发上打了起来。

后来徐阿姨见到我妈的时候就问:你们家安灵有婆家了没?我妈说:没有呢!徐阿姨说:我从小看安灵这孩子长大的,人漂亮又优秀,还有稳定的工作,最近啊,老沈他们单位来了一个年青人,很不错的,改天给他们介绍一下吧。我妈一听是在县政府上班,还得到沈老的看重,前途不可限量啊,便说:哎呀!她徐姨,谢谢你啊,劳烦你记挂着我们家安灵,我一天也愁啊,这么大的姑娘在家里,不交男朋友,这不急死我和老安了。那就麻烦你给他们年青人介绍介绍啊!

我妈自然不知道徐阿姨打的什么算盘,一个劲的拜托人家给我介绍男友。

我障于两边的压力,就随着徐阿姨去相亲。一见面,徐阿姨口中的那年青人,很不错,身材高挑,长相端正,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的,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谈吐也很不俗。徐阿姨在桌子底下掐我的腿,意思是问我怎么样?我用手比划了一个“OK”的动作,然后她便说了一些场面话后走了。那青年对我印象也不错,不停地为我挟菜,倒水,显得很殷勤。只是徐阿姨做梦不会想到,她一手安排的相亲,十分钟后就被她儿子出来搅了局。

我和端正男正聊得火热,淇风出现了,他大大咧咧地往我身边一坐,向端正男打了招呼后就端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口红酒说:想不到你真被我妈安排来相亲了?

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意见?就是心里不舒服,怪怪的。淇风说时很自然地搂住我的肩,眼睛挑逗地看着我:安,舍不得你嫁出去。

对面的端正男就坐不住了,他顿时脸就暗了下去,轻咳了几声后,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走后,我瞪着淇风,淇风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淇风破坏了我和端正男的相亲后,这事自然被端正男告诉了徐阿姨,他妈气得打电话来破口大骂说:你们俩这样合适吗?啊?人家庄宇长得帅气,又成熟稳重。淇风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安灵考虑啊,那么大年纪了,应该找一个好男人嫁了。人家一姑娘整天和你混在一起,像什么,成什么体统?……淇风开着免提给我听,我一边听,一边笑得流下眼泪。

估计后来徐阿姨也赖得理我们了,很久没有再提给我相亲的事情了。所以,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电话一接通我就说:徐阿姨,我已经有一个正在相处的男朋友了……

想不到徐阿姨一开口就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说:安灵,你能来一下吗?在淇风住这里。

这绝对不是徐阿姨做事的风格,她是一个见过世面,并且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女人,在人前大方得体,端庄贤淑,在人后也是保持着一个优雅女人的派头。在我的记忆中,我就没有见她失态过,更不要说哭泣流泪了。

我慌慌赶到淇风住的地方,开门的是徐阿姨,她把我让进屋后,我才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墙上相框落在地上,碎玻璃到处都是。

淇风呢?我问。她指了指卧室,我急忙走向卧室,门推开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惊呆了。那是我这辈子永远都忘不掉的一幕——淇风被几根粗大的绳子捆在床上,嘴里咬着厚厚的毛巾,头发散乱,眼神涣散,脸上和手臂上还有血痕,全身在床上不停地扭曲着,抽搐着……他想叫叫不出来,想动动不了,一动,手上和脚上的绳子就越把他的皮肉勒得血肉模糊。我正想冲上去,徐阿姨伸手挡住了我,含着泪水对我说:安灵,不可以同情他,一定不要心软。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我哭了起来,我想挣开她的手上前,可是她把我拉得很用力,把我整个人都按在墙上,眼神凌厉地看着我:安灵,你必须得帮阿姨一下,因为阿姨知道,只有你是真心为淇风好的。你听着,淇风现在被人害了,他吸食了白粉,这不是他自愿的,我的淇风我知道,他一直是一个乖孩子,如果不是有人害他,他是不会去碰那个东西的。

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地叫。

你听着,现在淇风的事情我没敢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爸爸,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他爸爸也会受到非议的。所以,安灵,这些日子,我想你帮我一下。

阿姨你说,我一定尽全力。

淇风睡着了,曾经英俊的面容却因为这可恨的毒品而变得灰暗而失神。我爬在他的床边,只静静地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越掉就越忍不住哽咽出声。徐阿姨走进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说话。我擦了眼泪,随她来到客厅。我们俩对坐在沙发上。

阿姨,淇风怎么会沾上那个东西呢?前段时间见到他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徐阿姨吐了口气,说:安灵,对于交朋友方面,我和你沈叔叔一直没管淇风,因为我们都以为淇风从小到大和你在一起,连青春叛逆期都没有出过问题的孩子,在这方面自然是知道分寸,懂得把握的。我们也知道淇风交了很多女朋友,但是年青人嘛,多玩玩,不要太过份,我们也是不会说的。前段时间,淇风带回来了一个叫张冠的女人……

张冠?我叫了起来。

是啊!张冠,淇风说是你们高中的同学,一直在外地做事。现在回家来发展。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还很合适的。打算正式交往。你知道的,阿姨对你是有那么点偏见,见到淇风正常交女朋友了,自然是很高兴的。可是你沈叔叔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坚决不同意,说淇风如果和张冠再交往,他就断绝和他的父子关系。父子两人大吵了一架后,淇风就带着张冠走了。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回家。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结果就看到淇风和张冠两人在屋里吸毒……徐阿姨再说不下去,眼泪又滚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徐阿姨这样说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发冷。我甚至能想到不久前淇风对我说的话,他说:安灵,我求你嘴下留情。他又说:就算她曾经有过什么,但现在遇到我了,我想重新开始。

张晃也对我说过: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丢下尊严去求人的时候,那一定是男人被女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

我不知道张冠是什么时候回X城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淇风联系的,更不知道淇风是怎么钻进她的圈套里的。这一切,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我觉得张冠一直在报复我,她接近淇风一定是在报复我。可是淇风并不知道,他一直还把她当成了最后想重新开始的那个女人。

那五天,我和徐阿姨一直轮流着守候淇风,眼看着淇风面临着毒瘾的痛苦而无可奈何着。我们俩常常无助地互相看着。一开始,我们还交流着一些问题,到最后两天,我们俩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轮流着到淇风的耳边开导他,给他上药,给他喂饭。就连上厕所,也不敢给他解开绳子。幸好淇风自己也很配合,他熬过发作的时间就会和我说说话。说得最多的是我们的小时候。淇风说:安,你记得不,那时候我们俩偷了我爸的钱,跑到乡下奶奶家去,连公交车都没有,坐一辆三轮车,车在路上坏了,我们就走着去。我还记得那天的太阳好大,晒得你都走不动了。我一直骗你说安,前面就是卖冰棍的了,马上就到了。最后还是我背着你走到小卖部的……淇风说的时候,我们俩就笑作了一团。偶回头间,就见到徐阿姨倚在门边看着我们笑,眼里含着泪。

后来徐阿姨对我说:安灵,以前我特别不喜欢你们俩的打闹,觉得你们没有规矩。可是我现在看你们闹成一团,我心里很开心,真的,阿姨说的是真心话。我总是认为淇风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苦,要什么有什么,比我们那代人幸福多了。可是,现在才知道,他缺一个兄弟姐妹。安灵,谢谢你从小到大都在淇风的身边。

其实我也想说我妈没有给我生兄弟姐妹,也幸好淇风一直在我身边。

我垂着头笑,心里涌起很幸福的感觉。我和淇风的感情,或许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不知道,也许觉得我们有点不伦不类的,像男女间的感觉,又不是;像兄弟姐妹,又比兄弟姐妹多了一份知心和爱昧;像朋友,却又比朋友多了一份亲切感。此时听徐阿姨说,才知道,我们缺的,也许就是一个伴。可是这种伴,却又不是终身想在一起的那种伴侣。我无法定义我和淇风的情感。但张晃说我爱他,或许也是爱的。因为关心因为在乎,更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彼此生活中的存在。

想到张晃,我才想起,他几天都没有给我打电话了。这一瞬间,我很想他。我走到洗手间给他打电话,可是张晃没有接,我再打,他还是没有接。我一时有点茫然。这不是张晃的做事风格,他总是第一时间接我的电话,就算没有接电话,过后看到了,也会第一时间给我回过来。可是过了几个小时,张晃还是没有给我回电话过来。

我决定等过了淇风这段事后,再去找他。尽管这时候我特别想他,特别想他在身边的感觉。但我答应了徐阿姨,我就不会泄露出去。

我和徐阿姨在网上查询,说只要淇风度过最难熬的前十天后,他就没事了。可就在第六天的下午,我正在休息,淇风趁他妈上厕所时,挣断了绳子,夺门而逃。

我和徐阿姨跟在后面一直找,都没有找到,我建议徐阿姨找人帮忙找,可是她不同意,她说:你别看许多人巴结你,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们家的热闹呢。以前老沈得罪了不少人,别人就等着我们家自己闹出什么事情出来呢!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可是现在去哪里找啊?

你知道张冠住在哪里吗?我猜淇风出来第一件事一定会去找她的。

尽管我不知道张冠住在哪里,但是通过同学的关系网,要刻意打听一个人也是能做到的。所以,当我站在张冠楼下时,里面透出晕黄的灯光,居然让我有些胆怯不敢上前敲门,就仿佛那里面住着的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而是一个妖魔鬼怪,正张牙舞爪地等待我送上门去。

可是让我意外的是,开门的人不是张冠,而是张晃,而我寻找的淇风被五花大绑着甩在沙发上,嘴里塞着厚毛巾,全身颤抖,眼睛里不停地流下泪水来。

你来了,进来吧!张晃很冷静的样子让我误以为自己找错了房间。我机械地走了进去,他关好门后,就一把把我搂进了怀里,这一刻,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力量。我没有任何反应,因为眼前的事情让我不知道怎么反应。我明明找的是张冠的家,为什么张晃在这里?我还没有思考过来,人就已经走进了屋子。

淇风从沙发上挣扎着滚了下来,嘴里唔唔地不停地叫着。我看着他,没动,也没有作声。他祈求的眼神让我不忍直视。张晃在靠窗边的一把旋转椅上坐了下来,背对着我们,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手指修长,但颤抖的手指却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到底是谁?我问出的声音连自己都不认识。我在问一个和我交往了半年多的男人,他到底是谁?是不是很好笑?他身上的气味,他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他宽厚的怀抱我都是那么的熟悉,可我此时却并不认识他。最起码,在我与淇风的生活中,他的出现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安灵,我没有想过骗你,真的。你记得我和你说过么?我有一个妹妹,她叫张冠。

我蹬蹬蹬地退了好几步,才没有倒下去:张冠是你妹妹?

对。张晃说时转过身来,脸上露着复杂的神色,不知道是痛苦还是解脱:她是我们一家人的耻辱,是不敢言说的痛。

此时淇风又挣扎着蠕动到了我的身边,我蹲下身去,伸手摸着他的脸,眼泪就掉了下来说:淇风,你安静点儿,好不好?我们应该听听张晃说话,有许多话应该是我们知道,但我们却忽略的,对不对?

淇风不理我,他只不停地祈求我的帮助,让他逃离这样的捆绑。但我不会给他松绑,我知道,他找到这里来时,张晃把他绑了,一定也是因为张晃知道他吸毒的事情。淇风不停地唔唔着用头来撞我的脚。

你不要怪我捆了他,他一进门就四处翻找,我不捆他,他也会出去找东西的。

张冠在哪里?我问。

我今天把她送到戒毒所去了。张晃说时站起来,来到我身边,把我拉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安灵,把淇风送到戒毒所去吧,那里有专业的医护人员……

不行。我猛地推开他叫,退开几步:你不知道吗?把他送进去,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外界要是知道淇风在吸毒,对他爸的政治生涯多少会有影响的。而淇风的人生也会受到影响。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你呢?你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张晃冷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你会这样想的,安灵,从那个夜晚送你去医院后,我就一直在等待你这样问我。其实在那晚之前,我就知道我妹妹和淇风在一起了,我也知道我妹妹的目的是什么。我警告过她,也警告过淇风,但他们不听我的。

张冠的目的是什么?

张晃仰着头看天:我之前猜测,以为是她喜欢沈淇风,可是现在我知道,她不是,她的目的是报仇。

报仇?我更加模糊了。就为了她曾经误以为我把她的秘密外泄的仇?

张晃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吗?你什么事情都爱往自己的身上揽,也不管这事你揽得下来还是揽不下来。安灵,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的妹妹。我现在想和你说说。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我比张冠大八岁,她一生下地就被送到了乡下的外婆家里寄养。我和她从小就不亲,她在外婆家长大,我随父母在外地打工,上学。我妹妹高中时才回到城里上学。因为那一年我外婆去世了。

我看着他不作声。

张晃又说:后来父母又带着我出去了,留妹妹一个人在家里上学。我父母也想把她带出去,可是我妹妹不去,她死也不去。我们只有把她寄宿在学校和亲戚家里。这都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应该会想到,女孩子在青春期特别容易变坏。直到妹妹高考后,父母亲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定决心回到老家,再也不出去打工了。

因为高考前夕,张冠怀孕了,她大胆地吃了药物堕胎,可是没有流干净,成了学校第一个去医院清宫的女生。我颤抖着声音补充道。

张晃有些惊异地看着我,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可能他万万想不到我会知道他妹妹那段不堪回首的历程。所以我给他补充:害你妹妹怀孕的那个男生叫杨奔,是我曾经喜欢的一个男生,他曾经是一个很优秀的男生,但就因为你妹妹人流,他考场失常,落榜了。而他们做手术的钱是我找淇风借的,这笔钱,直到后来在市里的联谊会上,杨奔才还给我。

张晃脸上的肌肉抽得更厉害了,他突然低吼道:那个孩子不是杨奔的。

不是杨奔的?我猛地抬起头来看他。

张晃转过身去,用力地捶了墙壁一拳,突然回过身来指着地上的淇风叫道:你知道为什么淇风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么?

我不停地往后退着,直退到墙边,看着张晃,又看着地上唔唔流泪的淇风,难道孩子是淇风的?

这事和淇风没有关系,淇风只是子偿父债而已。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当年我妹妹那孩子,不是杨奔的,是淇风的父亲——沈大奎的。

不止是我震惊了,就连地上的淇风都停止了挣扎,睁大着血红的眼睛瞪着张晃。

我顺着墙就滑了下去,屋里安静极了,只听见空调的声音轰轰作响,耳朵都不听使唤。

我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高中时的许多画面。很多同学私下议论张冠在外面援交,也有人说她傍了一个有钱的男人……难道那个男人就是淇风的父亲沈大奎?我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沈大奎的影子在我的眼前飘荡,胖墩墩的身材,笑眯眯的一张脸,脸上的肥肉随着走动而颤动着。他叫我时总是微笑着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一直沈叔叔沈叔叔地叫着他,觉得他比我爸爸还要亲切,还要慈祥。有时候甚至还跑上去挽着他的手臂撒娇着告状说:淇风又欺负我了,沈叔叔你得站在我这边。这样的一个人,我无论如何不会联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淇风又唔唔地叫了,他这次挪动的地方不是我的身前,而是张晃的脚下,他挪到他的脚下时,我明显地听到淇风哇哇的哭声。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觉得张晃好残忍,居然当着淇风的面这样说出来,他是在打击淇风,彻底地击垮淇风。

任何人都知道,淇风有一个当官的父亲,他对父亲不崇拜,但很尊敬。不论父亲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当在一个儿子的心中毁灭的时候,都是残酷的。此时,张晃摧毁的,就是淇风的心和依靠。

安灵,是他们沈家做得太过份,你知道为什么杨奔找你借钱吗?因为我妹妹发现自己怀孕了,辗转托人打听到她曾经援交的对象是沈大奎时,沈大奎居然不认账,连做手术的钱都没有给,甚至还有人出面威胁她,说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将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又想起在老县医院走廓的那一幕,那静得掉根针都可以听到的阴暗里,冰冷的器械在空气里不停地流动着声响,而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张冠,居然没有一声痛楚的呻吟和叫唤传出来。我受不了那样的静,便先离开了。

我现在不知道谁对谁错,可是我清楚明白,这里面所有的事情,和我和淇风都是无关的。但我们却卷了进来,甚至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安灵,如果你不找来,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杀了沈淇风。我觉得我妹妹的一生,都毁了……他捧着脸,呜呜地哭:你知道吗?关于她曾经堕胎的事情,当年无论怎么逼问,她都不说,直到今天,我送她去戒毒所的路上,她才哭着告诉我的……她说不是杨奔,是沈大奎那个畜牲,那个该死的人渣……

我不知道在此之前,张晃面对着仇人的儿子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是我现在很后怕。我怕他一激动就一刀杀了淇风。可他颓然坐进椅子里,那背影,很落寞,很孤单,让我觉得很心痛。我几乎是跪着挪到他身后去的,我颤抖着手从背后抱住了他,泪水就滴进了他的脖子里: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说沈大奎的儿子是不是该替父还债?他们沈家是不是该死?

我紧紧搂着他,浑身颤抖。

安灵,可是我下不了手,我知道,如果我杀了沈淇风,你一定会恨我一辈子的,而我也将陷入万劫之境……张晃的声音在房间里轰轰作响,沉闷得我心里生生作疼。

阳光很好,我静静坐在戒毒所的接待室外面,透明玻璃后是张冠卸下浓妆的素颜,她看着很沧桑,憔悴,脸色腊黄。她可能没有想到我会来看她,对着我笑了一下。这一笑里,有着真诚。这是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一种笑。她甚至有些不安,用手把头发往后抹了又抹,可她低垂的头,总是让头发往前面滑下来,盖住了脸。

我没有想过害淇风,真的。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盯着我,很认真说。

我没有作声,我听她说话。

我只是恨他爸,我接近淇风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他爸。但是他爸不给我机会,我去他们家的第一次,他爸就认出我来了,他把我赶了出来,说以后不许淇风和我在一起。当然,淇风并不知道他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她仰着头看了看天空,外面的天空很蓝,阳光很明媚,映在外面的树枝上,树叶衬得更绿。知了嘶——嘶——地叫着。

我买了一条烟,软中华,这是淇风他爸一直喜欢抽的牌子。当然,这条烟也是我托人特意做了手脚的。我让淇风送给他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看见淇风亲自把烟拿回去给他爸了,他爸没抽,又回到了淇风的手里。等我发现时,淇风已经上瘾了,而我也上瘾了。这叫阴差阳错吧!

那时他爸刚体检,说肺上有点问题,以后不能抽烟。我说。

张冠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她扬了扬眉毛说:你今天来看我,目的是什么?是想当面骂我?侮辱我?

不是,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决定做张晃的女人了。我说。

张冠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的,霍地站了起来,双眼瞪得溜圆。

你相信么?我哥是故意接近你的?这个你也相信?她叫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摊开,又不停地互相绞在一起,显得很激动。

你应该为我们高兴的,不是么?我马上就成为你嫂子了。

张冠突然往窗子上一靠,恶狠狠地对着我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狰狞的面容,摇着窗子上的不锈钢柱子,叫道:安灵,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么?

我很淡定,她的转变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平静地看着她的样子: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看看你,听你说说。

安灵,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有什么?那么幸运和淇风生在一个小区里,被安排进同一所幼儿园,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啊?淇风那么喜欢你,你却喜欢别人,而所有的人都甘愿为你付出。我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的?长得一般,又不温柔,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说到底,你爱淇风。

对,我就爱淇风,可是在他眼里,我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所以,你为了把自已打扮漂亮点,甘愿去做援交女?

张冠笑了起来:我走进教室的第一天就被你们嘲笑,因为什么?就因为我穿得不如你们,你们笑我是乡下来的。嘲笑我。我用自己的身体赚钱养活自己,有什么错?

据我所知,你父母每个月都会给你寄钱回来的。

我父母每个月寄的钱仅仅够我吃饭,连买一双鞋子都不够。他们眼里哪里有我的存在,他们眼里只有我哥。

所以这也是你恨你哥的原因。

难道不应该恨么?我父母什么都给他,而我就像他们丢弃的一块抹布,送到外婆身边,不管不问。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在外面的日子并不好过?两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养不起就不要生啊!张冠抢过话叫:生下来,又不养,是什么父母?我不要这样的父母。我就是一个孤儿。

我互握着手,垂下头去。如果一个人从一开始的成长心态都不是正常的,那么长大了,真的也指望不了她能走上正轨。对于这样一个妹妹,我不知道张晃一辈子会背负着什么生活。更何况现在唯一的妹妹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回去告诉张晃,我这一辈子都是他害的。以前是,现在也是,他,张晃,我的亲哥哥,亲自把我送进来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可是张冠你都没有想过问我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吗?

张冠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愣住了,有些茫然地问:是什么?

我咬紧了唇,垂下头去,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平静的面容,用极淡然的声音说道:淇风跳楼了。

张冠手中的话筒滑了下去,摔在台上,发出一声脆响,像心脏破碎的声音……

我没有再看她,冷冷挂了话筒,转身走了出去。

当然我没有告诉她,淇风跳楼是真的,但没有死,像植物人一般的躺在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我更不会告诉她,其实我说马上成为她的嫂子也是骗她的。

张晃自从淇风跳楼后就离开了X城。他走的那晚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无论天涯海角,永远安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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